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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四十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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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後。
延陵蔽月哭丧着脸,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篓,在崎岖的山路上举步维艰,她一边试图拨开长及腰际的野草,一边抹去流个不停的汗水,汗水渗进衣服里,感觉上黏黏的,令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这还真的倒楣透顶的一天!
这本是非常平凡的一天,怎知延陵蔽月的椅子还没有坐暖,聂大夫就过来跟她说,回春堂里贮藏的虎胆草早已经用尽,所以要她这个候任大夫上山采药。
至於本该担当药僮的宫惜攸则留在回春里学习分辨草药,采摘草药对延陵蔽月本非难事,无奈这虎胆草是兰都独产的草药,她只在书中见过,现实中则从来没有接触过,因此找起来格外艰辛,加上兰都腾山的天气跟雾常山的长年清爽冰凉完全不一样,腾山总是潮湿闷热,使她走了不多久就满身汗水。
现在延陵蔽月正是一人背着药篓踏上这寻药之旅,虽然药篓里有虎胆草的画像,但明显延陵蔽月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去寻找虎胆草,毕竟放眼这山上全是一片杂乱无章的野草,一把把就像鬼手一样向延陵蔽月伸来,尤其是风吹来时这些野草缠在身上,加上身上的衣服被汗水弄得很黏腻,这两种讨厌的东西加在一起便是令延陵蔽月抓狂的重要原因。
当然,走了这麽久还是找不到虎胆草,也是使延陵蔽月十分焦急。
毕竟她是第一天来回春堂工作,寻找虎胆草也是她的第一个任务,如果连这个简单的任务都做不成,延陵蔽月再迟钝也实在没有面子再留在聂家做蛀米大虫。
抬头望向灰沉的天空,明明上午时还是阳光灿烂的,怎麽只过了一会儿就乌云盖天,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呢?
夏天的天气还真的令人难以预测呢。
延陵蔽月鼓起嘴,双手把背着的药篓抓得更紧,加紧脚步往前方走去,这里再往前走就是腾山的深处,据聂大夫所说虎胆草就是生长在这里附近,为什麽还是看不见虎胆草的踪影呢?
唉,她必须趁在下雨之前回到聂家,否则下着大雨在这完全不熟悉的腾山里迷路就麻烦了,宫惜攸从未试过一人踏足任何陌生的地方,尤其是这里一片荒芜,阴风夹着动物腐烂的尸臭一
阵阵吹来,中人欲呕,加上四周空无一人,周遭的树林里都是一片黑暗,这使宫惜攸不禁害怕起来,她拚命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但这恐怖的气氛实在很难使她冷静下来。
回头去看,依然是无尽的荒凉,延陵蔽月身子打了个颤抖--怎麽总觉得背後阴风阵阵,好像……有什麽东西在背後……
延陵蔽月心中一寒,连忙发力拔足往前奔,但她在惧怕之下却完全忘了这里尽是野草,她这样不择方向地狂奔,脚下突然一绊,整个人就这样背部朝天地趴在地上。
脸部顿时完全陷入那些硬中带软的泥土,鼻里嘴里都是一块块泥土,害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好不容易一手撑在地上坐起来,另一手抹去脸上的泥土,偏生这些湿泥却和脸上的汗水混合在一起,一时之间倒是难以擦去,她这样乱擦反而令湿泥涂满在她的脸上,看起来跟一个原始野人无异。
幸好这里没有镜子,如果让延陵蔽月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她大约真的会找个地洞钻进去--
当然,就算没有镜子,延陵蔽月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难看。
延陵蔽月手脚并用地站起来,手把落下来的刘海扫到耳後,然後继续努力往前方进发去寻找虎胆草。
虽然心里是极度渴望回去,但想起自己弄得一身肮脏,还要是两手空空地回去,实在没有面子去面对收留自己的聂大夫,更没有面子去面对宫惜攸。
所以,延陵蔽月不得不往前走。
正当延陵蔽月走了几步的时候,几滴冰凉的雨水落到她脸上,她心中突出不祥预感,还来不及去抬起头,倾盆大雨已经落下,她就这样站在荒野之中,浑身都被大雨由内至外地狠狠淋了一
遍。
该死的,这些叫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吗?
延陵蔽月几乎就想怒骂老天,但她还没有这样的勇气,她真的有点怕以自己倒楣的程度而言,只要自己敢开口骂一句,老天爷就敢马上降下一道雷电,击中她的身上使她马上变成焦炭,
直接下地狱不用寻药去了。
小命可贵,延陵蔽月唯有把那口无比冤气活生生地咽下去。
只是她身上连伞子也没有半把,而且雨水使这片荒野更是湿漉漉的让人无法再前行,延陵蔽月实在不得不停下找个地方避雨--
唯有但愿这阵雨只是过云雨,一会儿之後天空放晴自己就可以离开腾山,坦白说她现在宁愿丢脸也不想再在这见鬼的腾山上前行半步。
横目四周,还是那些死寂的树林,这场大雨令荒野更添上了一份阴森恐怖的气氛,延陵蔽月咬着苍白的嘴唇小心地打量着那些树林,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树林会突然冒出一些妖怪攻击
她,要不然就有什麽孤魂野鬼出来索命……
延陵蔽月愈想就愈是害怕,她感到自己的双脚在发抖,牙关也在不断打震,她恨不得现在宫惜攸就在自己身边,那麽至少自己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不用在这里活受罪。
对宫惜攸的思念在这种鬼魅的情况下彻底爆发了。
想起宫惜攸的温柔丶想起宫惜攸的微笑丶想起宫惜攸如湖水清澈的双眸……
罢了,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此刻最急切的问题是找个地方避雨,然後寻思出山的办法。
延陵蔽月索性往回走,她记得刚才经过了一个山洞,那里大约是避雨的最佳地方。
小心翼翼地拨开拦阻前路的野草,延陵蔽月这次不敢乱跑了,因为她知道这样摔倒的後果是多难看,更别说现在雨水沾湿了泥土,泥土黏在脸上会更难洗去的。
雨依然不停落下,弄得延陵蔽月发上身上尽是冰冷的雨水,连长长的睫毛都有雨水落下。
延陵蔽月轻轻搓着双手想获得一点点的温暖,她朝双手不断吐气,但双手始终还是冷冰冰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夏天的雨会这样冷的。
终於走回到丛林里,只是蕞林里更为黑暗,重重树影把深灰色的天空都掩着了,眼前是几乎绝对的黑暗,延陵蔽月顺着记忆往前走,最终还是穿过了蕞林,来到刚才经过的山洞前。
现在天空灰暗,延陵蔽月只能勉强辨认出山洞的位置,此时她也顾不得山洞里面是什麽样子,毕竟她也知道雨天一人独留在树林里,遇见什麽猛兽鬼怪的可能性是极高的,留在山洞里至少有一处乾燥地方让自己休息。
延陵蔽月还是鼓起勇气走进山洞里,凭着双手摸索找到一处平滑的大石坐下来。
她再是天真单纯,心中也是明白山洞并不比荒野安静得多,因为山洞也有可能是猛兽潜伏的地方,但此时明显躲在山洞比在树林游荡是好多了,所以她不得不选择暂时停留在山洞里。
「雨下得很大啊。」聂孙致背负双手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大雨,突地说道。
此时回春堂里没有病人,所以聂孙致和宫惜攸都很有空。
雨太大了,就算有什麽病痛也会待明天再来吧。
正在看医书的宫惜攸抬眸,阵阵雨声使人总是觉得病恹恹的,手里的医书也无法再看下去,当下把它放下来,接口道:「近海的地方总是比较常有大雨的。」
「因为旁边有大海啊。」聂孙致回答道,他转过身走到门边关上门并关上木锁,反正也没有人来,却见他伸出去的衣袖在回来的时候已经由乾燥变为湿透,可想而知外面的雨很多大。
此时聂夫人掀开後门的竹帘,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盘上放着一些糕点,只见她身上的布衣也被窗外愈发愈大的雨势沾湿了。
宫惜攸走上前替聂夫人接过托盘,平平稳稳地放在长桌上,聂夫人嘉许地向着宫惜攸微笑,年轻人大多张狂骄傲,更别说宫惜攸这些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她却是这般有修养。
不知不觉已经三个月了,聂夫人对於这两个女孩的喜爱有增无减,当初她还有点担心自己能否跟她们相处好,毕竟她们都是年轻人,未必习惯在这里的平淡生活,没想到她们反而为自己
的生活带来了无数色彩,宫惜攸聪慧绝伦,每每出口成文,字字珠机,所以和聂孙致投契得很好,而延陵蔽月活泼可爱,逗得每个人都总是笑不拢嘴。
「蔽月还没有回来呢。」想起延陵蔽月,聂夫人不禁担忧地道,今天她要去腾山采药,这地方她从未去过,加上已经雨势成灾,恐怕她今夜将会被困在山里。
「聂夫人别担心,延陵姑娘她在山里长大,这些小事她大约可以应付的。」宫惜攸出言安慰,她话音未落,窗外就突然来了一个震天雷,轰隆一声,山河彷佛也为之摇动。
这突如其来的雷声使宫惜攸不禁扶了扶木桌定神,刚才的话也说不下去,因为此刻连她都开始觉得情况不妙。
三人同时望向窗外,雨势更猛了。
聂孙致转身向聂夫人道:「蔽月不懂地形,恐怕已经迷路了,我现在就入山去找她,免得她一时失足发生什麽意外。」
他的所言非虚,天雨路滑,加上山里地势险要,延陵蔽月一个不小心当真会酿成致命意外。
宫惜攸的羽睫低垂,过了一会儿,方才问道:「聂夫人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你也打算出去?雨势太大了,全部店铺都关门了……」聂夫人还要劝宫惜攸别要这风雨交加的时候出去,聂孙致已经知道宫惜攸的心思,截住她的说话道:「惜攸想去找蔽月?」
「嗯。」宫惜攸语声不变。
「这怎麽成?雨这麽大,妳的身子这般娇弱,恐怕还未进山就已经不行了……」聂夫人劝止宫惜攸,总不成把两个小女孩丢在风雨中的。
「聂大夫不是打算去吗?让惜攸代为前去吧,大夫风寒刚愈不久,不适宜再在此等天气外出,至於夫人一到雨天就会风湿发作,手脚肿痛,更加不适合出去。」宫惜攸的语气很淡定,没
有人知道她到底是真心体贴两老还是想亲出去找延陵蔽月而已。
聂氏两它一方面赞叹宫惜攸的心细如发,只来了三个月已经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另一方面却在担心她的安危。
「惜攸妳也是大病初愈啊……」
「我的病已经痊愈很久。」只是某人一直以来都把我当作琉璃娃娃而已,宫惜攸心里想着。
聂孙致心里也是踌躇,一方面不能把延陵蔽月留在腾山里,另一方面也不能让宫惜攸在这等恶劣天气外出……
宫惜攸彷佛看透了聂孙致的担忧,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有去四周逛逛,这腾山都算是稍有涉猎,懂得那里的地势,只要小心一点总不会出事的。」
「你当真想去?」聂孙致又望向窗外的暴雨--依然这般大,而且看来有阵子都不会停下,早知这样就不该让延陵蔽月出去,只是这场大雨来得出其不意,他也始料不及。
「无妨。」宫惜攸微微一笑,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相处了三个月,聂孙致也知道宫惜攸看起来比三月的桃花更为柔弱,性格却比雪地的铁树更加坚定,说一不二,从不改变主意。
既然多说无益,聂孙致唯有点头道:「万事小心,我多给你一件大衣,待找到蔽月时交给她,我记得她今天出去的风和日丽,她身上大约没有穿什麽御寒衣物。」
宫惜攸点点头,目光越过聂孙致凝视着窗外的雨点,她不知道是在细数着雨滴,还是在想起其他无关重要的事情。
此刻的济南,大约也是这样的天气吧。
念及此,宫惜攸的双眸变得好深好深,深邃得像寒夜静潭,一直沉下来看不见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