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128、六十四（上）

　　六十四

　　翌日清早，笙语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从房间走出来，一是因为昨晚哭过，二是因为整夜都未能入睡。
　　却见瑾瑜公主已经神采奕奕地坐在後院跟白衣人聊天，白衣人眉眼间似笑非笑，瑾瑜公主一边唇角勾起，笑容是一如既往的甜美真挚。
　　这两个人皆是聪明绝顶之人，笙语实在不能想像他们的交流将会有多少玄机在里面。
　　「笙语，早安。」其实瑾瑜公主和白衣人都看见笙语，可是第一个站起来的却是白衣人，笙语轻轻颔首，目光却是忍不住投向瑾瑜公主。
　　犹记得昨夜那紧贴着对方的拥抱，笙语虽然看不到瑾瑜公主的神情，却清楚感受到她的心脏在跟自己的同步跳动。
　　她从未试过这般接近公主的内心。
　　可是今天的瑾瑜公主却跟往日一样，笑吟吟的看不出什麽心计，可是笙语实在太了解瑾瑜公主，此刻她的脑子里一定在打什麽鬼主意。
　　瑾瑜公主微微笑着，昨夜的失态早就被她深藏在心底，早上起来，她依然是那个聪慧绝伦的公主，依然是那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公主。
　　「妳看起来很累，没有休息好吗？」白衣人殷切地问道，笙语到了此刻也不得不相信他就是当年的芍药，可是心里总是觉得莫名其妙的奇怪，怎麽一朵花却突然变成一个人的？
　　罢了，日子还长，可以慢慢研究出结果的。
　　笙语有意无意地瞄了瑾瑜公主一眼，她也无意再纠缠下去，昨夜已经斩钉截铁地答应了瑾瑜公主的要求，现在她不会逃避了。
　　解脱，对任何人都是好的。
　　「先生，我有话有跟妳说。」笙语不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
　　「何必叫『先生』这般见外，叫我名号就好了，我的名号叫作奉灵，奉上之奉，灵魂之灵。」奉灵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笙语揉着眼睛，整夜合不上眼睛使她的眼睛痛得厉害，也无心再去纠缠关於称呼的小事，只是道：「我有一些话要告诉你。」
　　「说啊。」奉灵带着笙语坐下来，他跟瑾瑜公主面对面地坐着，而笙语则坐在二人的中间。
　　「如果我愿意留下来，你是不是就愿意把挽救燕朝的方法告诉瑾瑜公主？」笙语真的很累，累得她根本无意再去考究该如何婉转进入正题。
　　婉转迂回本也并非笙语的作风。
　　奉灵对於笙语的直白似乎感到有点惊讶，瑾瑜公主却像是早就猜到一样，斟了一杯酒给笙语，笙语认得那是樱花酿的香气。
　　「笙语，我不想把这事当作是筹码，假若你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下来，那我跟留下一具尸身有什麽分别？」奉灵向笙语摆了摆手，示意要她喝酒。
　　笙语随意地喝了一口樱花酿，摇摇头道；「对这里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燕朝的事却是等不了。」
　　奉灵说得有道理，山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真的有点担心瑾瑜公主回去後早就是人间数十年後的事。
　　「我也不会等太久。」奉灵若有所思地道：「笙语，妳可以再考虑一下。」
　　「不用再考虑。」笙语望了一直微笑沉默的瑾瑜公主一眼，补充道：「我已经想了一个晚上。」
　　「在这般不清醒的状况下思考，脑子会发昏的。」奉灵揉了揉笙语的秀发，亲密地道。
　　也许是因为奉灵身上带着淡淡的樱花香气，所以笙语并不抗拒他的亲密。
　　「你要我想到什麽时候？」
　　「想到我觉得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为止。」奉灵含笑说道，偶尔笙语觉得自己很笨，要不然就是身边的人都太聪明了，怎麽他们说的话自己总是听不懂？
　　笙语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所以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早就想得清清楚楚，绝不後悔。
　　奉灵没有让笙语再争辩下去，只是道：「今天天气不错，笙语可想跟我踏青？」
　　他只是在问笙语，并没有邀请瑾瑜公主。
　　瑾瑜公主却没有引以为忤，只是笑笑举起手上的酒杯，道：「我就在这里自饮自乐吧。」
　　笙语回头望着瑾瑜公主，心中一股闷气无处发泄，没错她是答应瑾瑜公主会留下来，可是瑾瑜公主现在那副没事人的模样就像已经把她卖出去，就可以拍拍屁股走掉一样，不用再对自己假以辞色，不期待瑾瑜公主会感激流涕，可是至少不要笑得这般没心没肺，就像她根本从来没有把自己的感受放在心上好吗？
　　她心里恨恨地想着，其实她也不懂得自己的想法，坦白说她帮助瑾瑜公主，从未要求过回报，可是她现在觉得自己像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木偶，以前瑾瑜公主的百般温柔体贴彷佛只是为了引自己入局，让自己乖乖答应帮忙，现在任务完成了，瑾瑜公主也没有必要再对自己假以辞色。
　　偏生自己却是心甘情愿帮忙的，谁叫自己喜欢的是这样一个负心薄幸人。
　　哼，妳既然这般高兴，我就让妳更尽兴吧。
　　笙语当下款款站起来，向奉灵展开甜美笑靥道：「好啊。」

　　本来笙语只是一时意气才答应奉灵，但没想到最後听得最津津有味的却是自己。
　　现在笙语当真是相信奉灵就是当年的芍药，谁叫他对自己这般了如指掌，他甚至连自己当年喜欢在什麽时间浇花也记得。
　　「有一次妳打破了碗碟，让总管打了三十大板，结果妳就跑到我前面哭诉，还说那些人都是因为妳得宫家七小姐欢心所以横行霸道，对吧？」奉灵笑笑说道，笙语的笑意由本来的假装变成现在的真正绽放。
　　笙语从小都不得人重视，就算宫惜攸待她极好，她心里对於宫惜攸始终有主仆之分，难得有一个人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紧紧记在心上，这般把她放在手心上的重视，对身份卑贱的笙语而言实在新奇。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出樱花林，来到那道从九天倾泻而下的瀑布前。
　　流水奔腾的声音为寂静的樱花林添上绚丽的一笔，笙语听着流水声，唇角的笑意更深。
　　「妳为什麽会跟这公主相识？」奉灵突然问道，远居济南的平凡侍女到底是怎麽跟高高在上的瑾瑜公主相识呢？
　　笙语转脸望着奉灵，她本不欲把这件事说出来，但她觉得在神仙面前说似乎没什麽大不了。
　　她把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这还是笙语第一次把自己跟瑾瑜公主的故事告诉别人，因为一直以来她也没有跟宫惜攸提起在京城经历的事情，恐怕小姐会担心。
　　所以笙语就把整个故事说出来，当然隐去了自己对瑾瑜公主日久生情的一段，只是把整件事当作是交易和被欺骗而已。
　　笙语这才发现，原来瑾瑜公主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现在回想起来，每次瑾瑜公主的行事都是有动机的，自己以为她是突如其来，但其实她的每个动作每句言语都是算得相当精准，她所做的一切彷佛都是为了让自己堕入情网，以达到最後自己会答应她去帮忙的目的。
　　可惜，感情如同博弈，先爱上者都是输家，所以笙语知道自己就算知道瑾瑜公主有多冷酷，还是这般义无反顾地去帮助她。
　　她也想自己死心，但三年过去了，这份感情没有因此变淡，反而如同樱花酿一样，愈放得久就愈是浓烈－－这是她以前没有发现的。
　　说罢，笙语才发觉原来自己跟瑾瑜公主的故事这般漫长，因为说着说着，她已经累得要跟奉灵坐在其中一棵樱花树下。
　　「既然瑾瑜公主对妳这般无情，妳为何还要帮助她？」奉灵问道。
　　「为了燕朝的人民，为了让小姐的後代可以不受战火摧残。」笙语很诚实地回答，这固然是重要原因，但自己对瑾瑜公主的感情也是另一个重要原因，只是不便宣之於口而已。
　　奉灵没有问下去，他根本不期待会得到笙语的全部答案。
　　「笙语，这麽多年了，妳还是没变啊。」奉灵望向前方的瀑布，悠然说道。
　　「我怎麽没变？」
　　「还是跟以前一样心口不一，明明喜欢的从来不说出来。」
　　「我有吗？」笙语自嘲地笑道。
　　「还有，总是这般倔强，永远也不承认自己的软弱。」奉灵摇摇头道：「以前妳把我当作死物，所以才会把心里真正的感情全都倾吐出来，此刻我作为人身，妳反而不诚实了。」
　　「不诚实又有何干？」笙语放松身子靠着树干，闭上眼睛道：「每个人总会有些事情是不想告诉别人的。」
　　「说得好。」奉灵抚掌笑道，也许他心仪的就是这样的笙语，她正义率直，不拘小节，可是於感情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心口不一。
　　这样其实还挺可爱的。
　　「笙语姑娘，妳可准备好住在这里一辈子吗？」奉灵转开话题道，这次他想听到笙语真正的答案。
　　「这些不用准备的。」笙语向奉灵微笑道：「我需要的是时间来适应。」
　　「妳的小姐吗？妳不想再见她吗？」
　　笙语抬首看着天上飘浮的白云，轻声道：「小姐……小姐……」
　　心里念着想着的，都是宫惜攸。
　　决定留下来时，笙语第一个想起的就是宫惜攸。
　　这辈子也看不到小姐了，她该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