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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五十七(上) ...

  •   五十七

      「什麽事?」延陵蔽月随手把书放下来,素来迟钝的心难得知晓宫惜攸接下来要说的是坏事,当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恭喜你们父女相聚。」宫惜攸不语,延陵蔽月当下轻轻地从贵妃榻上跃下来,衷心说道。
      「谢谢。」宫惜攸点点头道,跟父亲团聚本应是天下间最好的事情,但家里噩耗却使她开心不来。
      笙语身死,家人身死,看来自己当真是天生的勊星,跟她走得近的人没一个会有好下场。
      宫惜攸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爹要前往京城发展生意,三天後我将会随他离开,一直以来,谢谢妳的照顾。」
      延陵蔽月的笑容僵住了,只懂得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宫惜攸看,彷佛她在开玩笑。
      可是延陵蔽月知道,宫惜攸从来不开玩笑的。
      更别说宫惜攸此刻的神色这般认真。
      原来,还有三天,她就要离开她了,从此以後她继续当她的闲云野鹤,她则要在金钱的深渊里打滚,大约再无相见之日吧。
      从未想到有一天真的要说再见,一直都以为在兰都的日子会直至永远,一直都以为能永远相伴左右,但却从未想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宫惜攸明白有一天总要离开的,但没想到来得这麽快,这麽急,而且她根本无从选择。
      「延陵姑娘……」宫惜攸想开口安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一切的柔声抚慰在这时候都显得这般虚伪,因为无论怎样说,她还是会走的。
      这是不可扭转的命运。
      「真的……要走吗?」延陵蔽月不敢说出的是「我可以跟来吗」,她刚才已经听到宫家父女的对答,她知道宫惜攸回去会很忙碌,自己跟去只会为她带来无数麻烦,而且宫惜攸也没有时间陪伴自己。
      宫惜攸轻轻点头,从未想过点点头已经需要这麽大的气力。
      延陵蔽月感到很尴尬,她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却不知道自己现在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我还要跟聂大夫和聂夫人说一声呢,先走了。」故作轻松的语调在此刻却是显得无比虚假,延陵蔽月不想再停留在这地方,当下转身就离开房间,连房门也没有关上。
      望着延陵蔽月匆匆地离开,宫惜攸不禁怔住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开,但为什麽那一天终於要到来了,却总是不觉得是真实,彷佛一切只是梦境而已,也许是早已经习惯了她这聒噪的存在,现在要离开了,心里总会有点不自然的。
      午饭时的气氛显得格外沉默,平日延陵蔽月总是话很多,跟大家说说笑笑的,但今天连这只活泼的小麻雀都安静下来,气氛更是僵硬。
      「谢谢你们三位对攸儿一直以来的照顾,如果不是你们,恐怕攸儿也不能平平安安到现在。」宫尚武先放下碗筷道。
      「攸儿乖巧懂事,有时候反而是她在逗我们开心,照顾着我们呢。」聂大夫微笑地看着宫惜攸,现在她就像是聂大夫的乾女儿一样,想到这沉静淡然的乾女儿即将离开与世无争的兰都,回到人心复杂的京城里,他就在担心宫惜攸到底能不能习惯那里的环境,这小丫头虽然看起来高高在上,但心灵清纯乾净,小时候在家里有家人疼着,来到雾常山有雾常山人跟笙语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在这里也有自己照顾她,更别说延陵蔽月宠爱她到了一个极致的地步,那以後她独当一面的时候又会怎样呢?
      「延陵姑娘,攸儿已经跟我说过你的事了,原来妳竟是救了惜攸一命的恩人,此大恩大德宫某实在无以为报,只望延陵姑娘能受宫某一拜。」说着,宫尚武真的习惯双膝跪下来,延陵蔽月吓了一大惊,连忙闪到一旁扶起宫尚武道:「我只是尽医者的责任而已,宫先生请不要这般多礼。」
      宫尚武顺势站起来,然後向宫惜攸招手道:「惜攸快点过来跟锺离姑娘道谢,如果不是她,恐怕妳早就小命不保了。」
      「不必多礼丶不必多礼!」延陵蔽月连连摇手道。
      宫尚武也感受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因此他马上转过话题道:「对了,攸儿在午饭之前跟我说了,她在三天後将会随我返回京城。」
      聂大夫和聂夫人吃饭的动作不禁一顿,延陵蔽月只是低垂着头不说话。
      纵然早就知道结果,但听到宫尚武亲口宣布这事时,延陵蔽月还是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彷佛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晕迷不醒。
      如果晕迷不醒多好,至少不会再记得这件事。
      宫惜攸完全吃不下东西,她放下手中的木筷,强颜微笑道:「有空我会回来看你们的,或者是你们来京城看我也可以呢。」
      兰都跟京城的距离何止万里,试问聂氏夫妻怎麽可能有钱坐好几个月的船到京城呢?宫惜攸回家後成为宫家少主人,怎麽可能抽出时间远渡回到兰都呢?所以其实从此以後彼此之间可算是天各一方,现在的话不过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安慰话而已。
      延陵蔽月微微一笑,想和应宫惜攸几句,却突然感到眼眶湿润,她站起来,紧紧抿着唇道:「我……吃饱了,先回房去。」
      话语已带着哭音。
      说着,延陵蔽月就转身快步离开厨房,每个人却都能看见她眼角的泪水。
      宫惜攸静静看着延陵蔽月远去的背影,羽睫轻轻低垂,没有人知道她此刻的想法。
      「攸儿自幼就锦衣玉食,来到这里後一直带给大家不少麻烦,宫某在这里给她谢罪。」宫尚武向三人一揖道。
      「哪有呢?惜攸聪明乖巧,而且非常懂事,我还应该感谢惜攸来到这里,给了我们两个老人家这麽多快乐的日子。」聂大夫发自内心地感叹道。
      「请替我跟延陵姑娘传达一声,如果攸儿有什麽任性之处,她千万要体谅。」宫尚武又向聂大夫道,这下子大家总算明白宫尚武的意思--他见宫惜攸刚才不想过来行礼,延陵蔽月也避过了宫尚武的礼仪,於是他以为二人之间有什麽不快之处。
      「嗯。」聂大夫点点头道,也没有特意把事情挑明来说。
      第一年生辰,延陵蔽月送了一条亲手造的珍珠手链给她。
      第二年生辰,延陵蔽月送了一幅亲手画的雾常山雪景给她。
      第三年生辰,延陵蔽月送了一枝亲手造的金步瑶给她。
      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送过东西给她,虽然自己从未说过要礼物,可是延陵蔽月每天都会花尽心思去造一份精美的礼物给她。
      想起以後的日子,延陵蔽月也不能再跟自己度过,宫惜攸心中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心里有了什麽缺失,以前从未试过有这种感觉,也从未想过延陵蔽月不在身边後会是怎样,但这天却突然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降临。
      延陵蔽月刚好走进房间里,却看见宫惜攸在收拾东西,她虽然出身大富大贵之家,但东西素来不多,她也不是追求生活奢侈的人,所以三年来的行李竟然只有一个包袱而已。
      宫惜攸正坐在地上把东西放好,转头就看见延陵蔽月走进来,她抬头道:「地上有很多东西,泠歌妳小心一点免得绊倒。」
      延陵蔽月点点头,双目红肿得像桃桃一样,宫惜攸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一切的安慰,在这种时候都显得如斯苍白无力。
      延陵蔽月然後就绕到竹帘後的书房做事,可是宫惜攸收拾东西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竹帘後传来,她实在难以专注做做事,当下偷眼瞄着正坐在地上的宫惜攸。
      就算是坐在地上,宫惜攸看起来依然是不染尘俗的清雅,她的侧脸是绝美无暇的弧度,眉目如画,瑶鼻樱唇,身上淡然的气质跟昔日般动人。
      以前真的以为可以一直看着她,但现在却知道就算自己再喜欢她也难逃一别,她们毕竟只是两条偶尔相交的线,相交过後便会各自朝另一方向延伸,彼此的相交不过是人生的一段小插曲而已。
      既然只是一段小插曲,为何当面对离别时却这般感伤呢?如果可以轻易就忘掉小插曲多好,偏生就算世上真有这种忘情药,延陵蔽月也不愿服下,因为她不想忘掉宫惜攸,就算只是一段永远无望的恋慕,宫惜攸都不愿意把她忘掉。
      东西凌乱地散落一地,当中一幅画轴却显得格外突出,白色的丝带系在画轴上,彷佛代表了什麽暗号。
      宫惜攸俯拾起那幅画轴,正在怀疑里面到底画着什麽东西时,延陵蔽月已经冲上前道:「这东西……是我的。」
      延陵蔽月胆怯地看着宫惜攸,不消打开延陵蔽月已经知道里面画着什麽--那是她一生的得意之作,因为里面画上了她最爱最爱的人。
      宫惜攸已画轴递给延陵蔽月,她小心翼翼地把画轴拥入怀中,明明画中仙就在自己面前,为什麽现在感觉却又变得这般遥远?
      难得坦诚相对,难得和好如切,难得这画中仙子渐渐变得真实,愿意跟自己抚琴吟诗,现在这一切的美好却都化为泡影,就像白雪在阳光下融化,就像泪水被阳光蒸发般不能阻止。
      有很多很多话想跟她说,但细想下来却发现其实无话可说。
      有时候,感觉是很难用语言来描绘出来的。
      尤其,当喜欢到了极致的时候。
      失去宫惜攸的自己会变成怎麽样?大约也不会有什麽大改变吧,没有谁失去另一人会活不下去的,失去宫惜攸的自己也会好好生活的,不是吗?

      最後一夜留在兰都,最後一夜留在延陵蔽月身边。
      房间里黑漆漆的,宫惜攸独自躺在床上却始终辗转反侧,因为她很难相信这是最後一夜了。
      转过头抱着被子看着床边,这一切的事物看起来是这般熟悉,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使她对兰都产生了一种依恋之情,回春堂就像是她的家,每天她就在努力工作,希望可以攒钱去东瀛找父亲,现在父亲回来了,怎麽自己却没有想像中这般高兴?和笙语及家人那不曾意料的死别,即将与延陵蔽月的生离,以及离开自己这般眷恋的兰都,这一切一切都使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她对未来很犹豫,因为她知道回到京城的生活将会彻底不同,有别於济南的娇生惯养,有别于雾常山的缠绵病塌,有别於兰都的温暖平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去面对未来的一切,她很怕会使父亲失望,父亲只剩下她这个女儿,此刻已经把一生的事业都赌注在她身上,她不可能使父亲失望的。
      推门的声音响起来,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延陵蔽月手执油灯,跨过门槛,踏着轻柔的步伐走进来,只见她的手微微掀起白裙的裙摆,长长的黑发柔顺地垂在背後,油灯的光线深深地刻划了她精巧的五官,如同黑夜中的仙女,为别人带来希望和幸福。
      「惜攸。」语气柔软得就像羽毛落在荷花的花瓣上,恐怕一点点的使力都会使花瓣掉落,延陵蔽月总是这般珍视自己的名字,每次呼唤这名字的时候都像是格外细心,尾音回转得特别动听。
      宫惜攸突然觉得,延陵蔽月是自己遇到过的所有人之中,把名字唤得最动听的一人。
      延陵蔽月转头向床边走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似乎有一些话要说。
      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更是显得红肿,脸上泪痕依然未乾。
      宫惜攸心中轻叹一口气,转过身坐起来。
      这人,毕竟是自己最难割舍的。
      「食物是从厨房拿的吗?」宫惜攸微微笑着看着延陵蔽月手中的碟子,想把这沉默难耐的气氛打破。
      「嗯。」
      「妳很饿?」
      「一点点。」延陵蔽月罕有地这般安静。
      碟子上的是甜腻的红豆糕,柔糯软绵的口感总是叫延陵蔽月爱不释手,每次吃红豆糕时延陵蔽月总是格外高兴,但今天她的神情看起来却是这般沉重。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延陵蔽月对自己的好,自己不但无以为报,反而常常惹她难过。
      宫惜攸垂下眼睛,长长的黑发掩着了她的半边脸孔。
      延陵蔽月把碟子递给宫惜攸,示意她可以吃一块,反正这些全都是延陵蔽月今天亲手造出来的,她有空就随聂夫人学习厨艺,现在比起当初的一团糟已经好多了,可是她还是锺情於制作甜
      食,而且每次都喜欢找宫惜攸试味,日子过久了,宫惜攸也渐渐习惯了每天总是要吃某人亲手造的甜食。
      宫惜攸接过那块红豆糕,放在嘴里低头细细咀嚼着,长长的刘海垂在颊边,那一抹低头的温柔如同黑夜的静谧般令人深深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延陵蔽月情不自禁伸手撩起宮惜攸的刘海,静静地凝视着她,眼神竟是无比的柔情。
      粉红的樱唇在烛光下显得更为水嫩,延陵蔽月不自觉靠前,宫惜攸抬眸,二人四目相投,宫惜攸颤抖的羽睫轻眨着,没有抗拒也没有接受延陵蔽月的动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五十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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