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郁雨霏》和音之弥

3、东风渐暖

　　雪底下开始有顽强的野草钻出，嫩嫩的展露头角的时候，云郁的身体也终于好了起来。这一场病积蓄了多时，来得急，去得也慢。幸好顾闲用心照顾，调养过后，比来的时候气色还好了几分。

　　这天吃过早饭，顾闲第一次领她到了楼上，推开了门。

　　这里许是很久没有人来过，踏步进去的时候，扬起了淡淡一层灰尘。屋子里满满的都是书架，上面是成册的书，整齐的堆得满满的。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靠近窗子的地方有阳光从镂空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桌上的琴上，一室清辉，后山的景色更是一览无余。

　　窗边的海棠开得正盛，一抹淡红映，倒像是刚摆上的。

　　“好看吗？”顾闲看着她欣喜的表情，慢慢开了口，“今后，你就在这里学习。”

　　云郁本以为他只是带自己来看看，听到这话收回目光，明显是有些惊讶。

　　在这里？很明显施展不开啊……难道不学功夫吗？

　　“我教什么你学什么。至于能学到几分，就看你的造化了。”顾闲显然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副不打算多解释的样子，手划过桌子，无意皱了皱眉头。

　　几个月的相处，让云闲充分意识到了顾闲刀子嘴豆腐心的本质，对这个师父不知不觉中多了几分连对父皇都不曾有过的依恋和信赖。云郁趴在桌子边上，看着对面的顾闲，一脸认真的许诺：“阿郁一定会认真学的，请师父放心。”

　　顾闲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道：“那桌子还没擦，脏死了，不许往上蹭。”

　　云郁：“……”

　　等真的事到临头，才发现这话说有些托大了。

　　接下来几天，云郁都过得如临大敌。早上起来吃过饭，就见到顾闲放好了一堆书在书房的桌子上，几乎能把还没多高的云郁埋进去，摇摇欲坠，然后轻描淡写的丢下一句“今天的份，看完为止”。说到底也没有罚她看不完不吃饭或者不准睡觉，可云郁竟然真的把自己许的话当了真，也不开口求情。

　　顾闲在书房里跟着看了两天，后来像是觉得无聊，索性自己搬个凳子出去晒太阳，除了一日三餐外，就只负责晚上等云郁睡着了，把她搬回隔壁给她布置的房间里。

　　终于，一天傍晚，晚霞灿烂，云郁破天荒的提早出了门，慢慢挪到了顾闲身边，有些怯生生的：“师父……”

　　顾闲借着还剩的一些余光在翻着一本棋谱，头都没抬：“嗯？”

　　“看不完……”

　　“什么看不完？”没有什么语气的反问。

　　顾闲其实算不上性子冷淡，只是一个人过习惯了，对旁的事情都不太上心。云郁来之前，他也不曾想过她会怕生到这个地步。

　　云郁张了张嘴，又委委屈屈的闭上。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可也拿他没办法。站了半晌后，闭了闭眼睛像是在下决心，然后大声喊了出来：“师父交代的书，看不完！”

　　“哦，那明天减半。”顾闲像是一点也不意外，随口说。

　　云郁有些喜出望外，像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停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又说：“有些还看不懂。”

　　“那明天起，师父慢慢教。”顾闲终于把目光从书上移开，胳膊支着头看她。

　　云郁欢呼一声：“师父最好了……”

　　顾闲打断她的话，“先别高兴的太早。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逼你自己说出来吗？”

　　云郁没想到他会把话说明，愣了一下后，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你的性子太柔弱，又随波逐流，不说皇家，便是在寻常人家，也是个吃亏的主。”顾闲停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再开口，语速慢了许多“有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理也罢，可有些事情不是能凭一时意气的，自己该争取的，就不能随它自己去，懂吗？”看到云郁有些迷茫的表情，“我知道这有些难……”

　　云郁忽然接话：“阿郁明白，师父的意思是……”小姑娘一本正经的皱着眉头思考完说，“是说如果过河需要一条船的话，就去找，不能明明不通水性，还拼命在游。是不是？”

　　顾闲愣了一下，失笑：“还真是。”

　　云郁一副等夸奖的样子，眼睛眨啊眨看着顾闲。

　　“阿郁坐过船吗？”顾闲像是完全没看到一样，没头没脑的问。

　　“啊？”云郁第一次被顾闲叫名字，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没、没有。原本今年上元节，和哥哥说好要一起偷偷出去看游船花灯的，可……”说到这里猛然想起顾闲不喜欢听外面的事。

　　顾闲看着她，表情里也没有不耐，等着她往下说。

　　“可现在去不了了。”云郁快刀斩乱麻很快的一句话结尾。

　　“这不是说话挺利索的。”顾闲又重新拿起了书，翻开才发现天色太暗，已经看不清，只好又合上，“不用担心，这个月把书看完了，师父带你去看。”

　　“真的？”

　　“我像是会骗你的人吗？”顾闲站起来径自进屋，“今天被你一搅合，忘记做饭了……”

　　刚开春的风还带着寒，吹到脸上却已经没有以前的凛冽。云帮顾闲把丢在躺椅上的书收好，看着他往屋里走，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小声的在他身后说：“不像。”不知道是回答顾闲还是说给自己。

　　第二天，顾闲如约出现在了书房。有了他的帮助，书减下去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顾闲讲课很随意，往往是随便拎一本书开始说，说话又不快，故事居多，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别的地方，等看看天色察觉到该停的时候，已经把下面的也顺带讲完了，从头到尾也就翻开了一页。站起来走人，嘱咐云郁把已经讲完的书从书堆里翻出来重新放回书架上。

　　云郁一次抬不动，就几本几本的分好，再对照着书架旁的分类，放回原来的地方，够不着的搬个小凳子。刚开始总是摆错地方，史书放进了兵书里，诗经放进了周易中，后来慢慢熟悉，就不再错了。

　　再过一段时间，早上去拿书的活儿也交给了她。如此一来，先不说内容，至少把书架上书的位置识得了大半。

　　云郁从没想过到了这里竟然还能过这么平静的日子，读书认字，跟以前也没什么不同。除了面前的老古董教书先生换成了现在的顾闲，当然，这是很值得开心的进步。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二月二日，东风渐暖，已经到了踏青的节日。这晚偏偏无风无月，周围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云郁晚上打算犯困的时候被顾闲叫出来，一脸迷茫的跟在顾闲后面，在山上的小径中穿行：“师父，去哪里？”

　　“抓鬼。”顾闲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的说。

　　“真、真的？”云郁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昨天刚讲了的志怪故事，心说，难道这是师父给的试炼？可昨天的故事刚讲了一半，她还根本不知道最后道士是怎么捉住那只总是出来出来绊人腿的鬼的啊。

　　正在紧张的想着的时候，又听到顾闲说：“假的。”

　　云郁根本没想到顾闲也会有心情和她开玩笑，一头撞到了前头忽然停下的顾闲身上。揉了揉额头往前看，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快到了山脚下的一条河边，只是因为夜色浓重，连波光都看不到。

　　顾闲没有再往下走，在一棵树边站定，不知道从哪堆草里摸出来两个小板凳，递给云郁一个，自己悠悠闲闲的坐下：“看好了。”

　　云郁完全摸不着头绪，还是跟着坐下，带着疑惑听话的往前看。

　　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本来一片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然后第二个，第三个，顺流而下，越来越多，星星点点，汇聚成一片，铺满了面前的河面，从这个稍高的地方望过去，像是一条璀璨的天河。河里的光亮越来越近的靠过来的时候，空中的云竟然慢慢散开了，银白的月光擦着一朵云的边隙倾泻而下，与地面上的交相辉映，又过了半晌，终于挣了出来，柔和的笼罩住了黑夜中所有的景色。

　　云郁感动的看着顾闲。在宫里的时候，想要什么自然都会有人准备好，可这不一样。从来不会有人认真的记住自己的愿望，只一句随口的答应。

　　“昨天算了一下只有这个时辰转晴，我偷个懒先用这个代替一下。”顾闲转头看她，“总有一天，你能有机会自己去看。到时候记得写信告诉我。”

　　“师父不和我一起去？”云郁看着他问。

　　顾闲静默了一下：“我不能下山。”

　　云郁有些意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问到了一些不该问的东西，怕师父伤心，想说些什么弥补气氛，可无奈脑袋瓜转得不够快，不知道说什么好。

　　索性没等她再开口，顾闲自己换了话题：“好看吗？”

　　“好看！”云郁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还是松了口气回答。

　　“哦，那好好看，回去写一篇观后感。”

　　云郁：“……”

作者有话说

　　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