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劫》金风子

4、第四章

　　也不知道是谁心思细腻，发现半双睡不习惯那硬床，小猴子逗完半双的那天下午，一一便抗了一大捆晒得透透的，仿佛是金黄色的云朵一般的稻草回来，几个小的五六岁大的孩子坐那挑了一下午，从里面挑出最柔软的部分来，给半双堆在床上，再在上面铺上褥子。“哇，这样好像把太阳抱进家里来一样啊！”铺好床铺后，孩子们赞叹着，一个一个在上面试探着躺一下，“好舒服！”

　　一一力气最大，负责把起不了身的半双抱来抱去。虽然他还没有成年，可是抱起半双来却显得分外轻松。半双只觉得仿佛靠近了秋日的太阳，又干爽又好闻，孩子们在床上赖着不肯离去，最后还是一一发话，说是今年秋天把所有人的床铺都换成这个，才让孩子们欢呼着“万岁”乖乖睡觉去。

　　又过了几日，半双每日躺了没有事干，就挑些风风光光的江湖故事，改头换面地晚上讲给讲给孩子们当故事听。小孩子们围在床跟前，十一等那些大点的孩子，手上上下翻飞的编着草席草褥子草鞋一类可以换钱的小东西，也远远的围着，悄悄的听着。听到紧张的地方，小孩子们不忍打断，发出倒吸一口气的惊呼，大点的孩子则忘了手里的活，停下来专注的听着，小心的讨论着……渐渐的这样的夜成了惯例，那些劳累了一天的男孩子们渐渐也凑起了热闹，半双躺的小屋子围不下那么多人，便照例还是由一一将她抱到外面的通铺上，直讲到孩子们忍不住睡去才散场。

　　这天晚上孩子们照例围了一床，一一却不在，半双讲得也有些颠倒混乱起来。

　　最重的农活已经干完，一一得了闲便应了半双的拜托，带上小猴子两个人，搭了顺风的送粮船到南京都城去给半双她家里送信，按理来说沿途坐船，当天便能走一个来回，没想到这都第三天了，他们俩个还是没有回来。

　　正这时，一股仍旧带着日间浮躁的热气扑门而入，一一跟小猴子两个，戴了自家编的草编斗篷遮住头脸，大步流星进到房内。

　　“怎么样，见到我家里人了么？”半双不等他们站定，立刻问道。

　　一一掀了斗篷，露出紧皱着眉头的面孔，他眉目间的伤痕扭曲着，更是显眼，他不自觉的拿左手抚摸着伤疤，缓缓道：“你别急……”

　　一句未了，在一旁上蹿下跳怎么也不老实的小猴子却忍耐不住，心急地抢着嚷起来：“可怪了去了！我跟老大紧赶慢赶，当天便赶到你说的那地方，可是那家人他根本不承认说家中有人走失啊！我跟老大还没问出什么，便出来一群黑衣人，赶着我们走，可凶了！差点把我们俩都给打了。”小猴子挽起裤腿，指着腿上黑紫的一块，扁着嘴可怜兮兮的说：“我跑得慢了，你瞧你瞧，可疼呢。”

　　半双这时候可没那心情安慰他，急急的对着一一问：“你确定你找的地方对嘛？按我给你说的地方找的么？就在南京都城南大街上，门口是两个兽头，小时候我对着那练飞刀，把右边那石兽脚削去一半……”半双一边说，小猴子在一边猛点头：“就是那，好大的院子，足足占了大半条街，连石狮子后来我们折过头回去也看了，果然是少一角……”

　　一一也皱眉道：“确实是南京柳家不错。”

　　“那没找错啊，”半双皱起眉来，“怎么会这样？”

　　小猴子撅起嘴来，“我们还怕是有人故意瞒着，后来大哥带我在附近特意呆了两天，街坊邻居也问过了，都说没听说柳家有人走失。”

　　“我留意看了，宅子里平静得很，不像是出了事的样子。”一一也道，有点迟疑的望着半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明明是翘婚逃家，还差点死掉，怎么会家里没有一点动静呢？”半双一时心乱如麻，莫非家里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不成？

　　“说以说奇了怪了嘛！”小猴子还在挠头，上蹿下跳闹个不行。

　　半双原本就长的好，这时候皱着眉头，原本就因为病而苍白的脸一时间愈发惨白，颇露出几分不常见的可怜样来，份外招人怜悯。

　　可是说来奇怪，平常那些闹腾的孩子们却没一个吵闹打扰的，只静静地围在一边，恰逢这时候更是全部噤了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似乎流动地粘稠起来，好像又什么可怕又古怪的东西牢牢的抓住了人的心脏。一松，一紧，再一松，一紧，直引得人心脏捏起纠结在了一起，让人喘不过气来。这感觉越发明显起来。平常胆子最大也最爱热闹的小猴子还想说什么似的，这时候也感觉到不对劲，勉强说了声：“别急，等过两天你好了，回家去自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话还没说完就抖得说不下去了，哪有平常半分灵敏狡黠劲。连感觉最迟钝离的最远的一一，也感到一股冷意仿佛从心底里引发，使得原本热腾腾的身体上骤然升起一排密密麻麻的小鸡皮疙瘩。

　　“半双？”一一咬着牙，硬撑着把这句话问完。

　　这时只听得“啪”的一声，年纪最小的小小三忍耐不住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这一声脆响仿佛惊醒了什么东西，那迫人的压力骤然消失，好像从来不存在过似得，于此同时，半双也缓缓的晕了过去。

　　原来半双从懂事以来，就有种特殊的能力，当自己的情绪波动过大之后，会影响到周围人情绪的共鸣，这种影响力似乎对半双的情绪有一种放大的作用，尤其是心智未开的小孩，更容易受到感染。小的时候半双曾经因为这个闯下大祸，后来便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情绪形诸于外从而干扰他人，但是这毕竟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偶尔的失控，让半双一直恐惧的游离于众人之外，不愿意与人多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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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清醒时，已是不知道多久之后的深夜，半双发现自己被小心的放自己的平常睡的床铺上面，被子角被捻得整整齐齐地塞在身下，一片雪白清冷的月光正撒在她脸上。她扭过脸去，一眼望去只见几个木头长长短短的拼在一起的粗木窗子外，一轮明月静悄悄地挂在秋日的夜空中。

　　如水的月光清冷而又寂静，远远望着另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粗木的窗栅，跟家里红木雕山水镂空花窗完全不同，半双看着，不由得微微有点眼热，原来离家的时候一直觉得家里不好，阻了自己的性子，违背了自己的想法，逼自己与完全不认识的对象订婚，没想到如今，心中却那么想回去。

　　恐怕家里是为了怕准备结亲的御燕门燕家知道自己逃婚，所以故意瞒着的吧？半双心里想着，忍不住“哎”地长长的叹出口气来。

　　“咯噔！”，突如其来的一声猛地打破了与寂静的秋夜

　　　“谁！”半双被吓了一跳，忙扭头喝问道，同时手里紧紧握住了一根木簪。

　　簪子是最常见的杂木的，粗的一端是扁平状的，上面暗暗的刻了些粗糙的花纹，用得久了不免模糊起来，细的一端却被刻意磨得尖锐，正是前日里十一强塞给半双用的。

　　粗糙的木感握在手心，给半双带来了一丝安心：屋外面就是十一那些女孩子们住的地方，要真是什么宵小之辈，就算是武功废了，她认穴打穴的眼光可没有废。

　　“是我……”一个黑影从翻到的凳子上立起身来，熟悉的声音里还带着少许难得的局促，“呃，不小心睡着了。”

　　“一一？”

　　半双这才松了口气，松了手心的簪子，“你怎么还没睡？”

　　一一没有回答，皱着眉头瞅着半双，他犹显稚嫩却棱角刚硬的面孔在清冷的月光下清晰可见，眉眼间的恐怖伤痕下浮现出明显的黑色阴影，显出挥之不去的难掩倦意，“你没事了？”

　　这话问的虽然很不客气，但是半双心里明白他只是担心自己。她突然反应过来在自己昏倒之前好像有一段时间失去了理智，只恐怕自己也控制不住的特别能力伤到孩子们，忙匆匆问道：“孩子们都还好吧？”

　　“没事，他们都睡去了。”一一走近半双的床前，坐了下来，“现在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