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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江南梦旧难执书(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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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祁公子吧?”少年微笑着,试探的开口。
“是的——我是,你是兄长的客人么?”他知道,经常有江湖中人出入落花阁。江秋水在中原武林影响之大可见一斑。
少年轻轻拱手,礼仪无可挑剔:“在下姓杨,名夙离,小字岚舟——是江阁主为你寻的影守。公子若不介意,叫我岚舟就好。”
影守?天涯一怔:从未听兄长说过要给他找影守,难道——他还保护不了自己么?
正想着,遥遥听见一声呼唤:“阿祁!”他认出那是兄长的声音,也提高声音回应。没有人比江秋水更熟悉落花阁,仅是通过传来的声响,就已经大致了解弟弟在哪里。
“阿祁。”江秋水循声找来,第一眼就看见站在天涯身边的少年,微一怔,便笑了,“夙离,我正要带阿祁来找你,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我是寻着祁公子的琴声来的——公子的琴声可比天籁,夙离不由得过来瞧个分明。”杨夙离依然是温和儒雅的样子。
“阿祁的琴是弹得不错,”江秋水轻轻点头,未再评议,转头对弟弟说,“阿祁,夙离是我给你请来的影守,不过我并不希望夙离守在暗处——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天涯愣了一会儿,随即淡淡微笑,只是那笑容中多半有些无奈。是——想给他找个友伴吧?他明白兄长的苦心,可是他——根本不需要任何陪伴啊!一个人,是再习惯不过的事。
他想什么,江秋水多半也猜到了,只是不去理他,转而对杨夙离说:“你长阿祁一岁,脾性又好,偶尔阿祁使性子,你就多担待着——他基本上还是个好孩子,就是脾气古怪了些。”他怜爱的摸摸弟弟的头,目光却还是落在竹衣少年身上,“阿祁一个人寂寞惯了,可能不太懂怎么与人相处,夙离,好好陪陪他,教教他一切……”他沉吟片刻,低低地接上,“一切……普通人该有的东西。”
两个少年不约而同的从他的声音听出了某种类似悲伤的感情。
杨夙离的目光散开,就像一场缤纷的花雨:“既然——江阁主希望,夙离一定竭尽全力。”他慢慢地笑,声音到最后,便再也掩饰不住轻轻地颤抖。
天涯颇为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个温和好脾气的少年眼神中为什么会忽的划过那一丝隐秘的怨,与不甘。
可是他不关心。对于才认识不久的杨夙离,他并没有把他引为知己,或是别的什么值得他在乎的东西。
他在乎的那么少,所以才分外珍惜。
“平日里他做什么,你都可以不去管,但有两件事,我要你约束他。”江秋水的表情变得严肃,杨夙离也知道接下来的话很重要,所以洗耳恭听。“第一,不许他胡使性子,滥发脾气。”
天涯静静地听,并不反驳。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脾气有多差,他任性,但有自知之明。
“第二,不许他杀人。”
杨夙离瞳孔不易察觉的一缩,不禁再次打量天涯——白衣少年目光流转,划过数种脆弱的感情——他完全没有掩饰他的茫然、痛苦和不安。
他知道这种表情,就像初出茅庐的杀手,终于承认自己的确是杀死了某个人。
大概能感觉出这个少年性子不好——虽然礼貌,但眼中始终存在那一分疏离。可是他也未曾料想到,像雪莲一般高洁、月一样清幽的公子,竟然杀过人。
他连尘埃都不该沾染,何况是血腥!
“夙离记下了。”杨夙离依然面色不变,好脾气的笑。
岸芷扶着青石的墙,确认过墙角最后一枚标记。
标记为了掩人耳目,并不是直接指向目的地。那些标记生出无数杂乱的分支,多数都是无用的,也只有他能从这迷宫般的讯息找出正确的道路。
他直起身,顺手理理衣衫,大摇大摆的走进目标——苏达里亚。苏达里亚是一座酒楼,也是雁归城中三大酒楼不属于桐家的那一处。苏达里亚的老板是一个述图尔人,酒楼名字也来源于述图尔语,意为“迷醉之地”。
门口的侍女见来了客人,也都争先迎了过来:“客人是用饭呢,还是住店呢?”述图尔少女们,用美丽的异色眼睛,和不经意间触碰诱惑着眼前的客人。她们的嗓音甜美,生生能融化了男人的神智。
这哪里是酒楼,分明就是青楼!这是中原人绝对想不出的经营之道,可事实上却深受中原客人,尤其是男人的追捧——所以,苏达里亚的菜品分明不算最优,却能位列三大酒楼。
“吃饭!爷今天要好好摆上一桌,请几个姑娘奏乐怡情,好好犒劳自己!”他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随意打赏了几个看得顺眼的少女,又拥着她们进了酒楼。
楼里大厅正演着一曲《吉勒》,讲述的是一个名叫吉勒的姑娘,跨越茫茫高雪原追寻情郎的故事。吉勒找到了情郎,他却病得只剩三天寿命,这个好姑娘向巫医许诺,愿意以生命救他,巫医答应了。男人病好之后发誓要为吉勒而活,再不碰其他女人。却没过两年,就和另一个女子坠入爱河。巫医心疼可怜的吉勒,找到男人要他遵守自己的诺言,男人拒绝了。男人和女人生儿育女,有了幸福的家庭,也就逐渐淡忘了吉勒。直到有一日,男人出门打猎被大雪困在山中,吉勒出现在他面前。少女没有指责他负心或者移情,只是说想为他跳一支舞,然后少女起舞,舞姿翩飞一如当年。男人眼中涌出了泪,男人踏出一步想拥抱她,却是落入了万丈深渊。
此时正演到吉勒的舞蹈。那是一处极难的舞步,要求舞者必须同时演绎出吉勒天真和妖娆。这两种感情并不好把握,所以《吉勒》是述图尔最难的舞蹈之一,另一部是祭神曲《战殇》。前者是因为感情,后者则纯是技巧。
此时扮演吉勒的是一个中州女子,身着华丽的红裙,黑发间银饰飞扬。她显然跳得极好,连续不断的旋舞并不比述图尔最出色的舞者逊色,只是目光冷冷的,显然少了一丝丝的媚,多了一份冷艳。
舞者沉默的舞,以一个有力的踏旋收场,最后动作恰好结束在琴声断裂般的脆音。台下掌声不断。此时故事虽还有后续,可谁也不在乎了,所有人都沉浸于方才绝美的舞姿。
岸芷目光随着客人们落到舞女身上,料想定是一番金银角逐。苏达里亚毕竟不是青楼,让侍女陪床什么的还是做不出来,但陪陪酒,却是相当自然的。
就是陪酒,自然也是价高者得。
他只在大厅站了一会儿,便由侍女引去了雅间。舞女并不是他能染指的,早有豪商撒下大把金银。
雅间里只有他和一位侍女,侍女上完菜便安静的退到一边。他索然无味的随意吃了几口,觉得差不多了,向侍女打了一个手势。
“尊贵的客人有什么要求呢?”女声甜美,还带有那一点点的诱惑。
“方才台上那白衣琴师——那姑娘若是没人请,就把她给领过来,爷一个人吃饭有些无聊。”他似是无奈的嘟嚷,自然流露出雁归富少的痞气。
侍女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却不会弗了客人的意愿。不过一会儿,那白衣琴声叩门而入。
“野草萋萋落银铃。”
“岸芷汀兰晚风轻。姑娘,未见佳人,先闻情语,莫非是有意于在下?”
暗语确认,女子微微点头。
“汀兰!”男子一声低吟,似乎调动全身的力量才按捺住拥抱眼前少女的冲动。
细看少女,才道她的眉眼有几分相似那一日同岸芷在玉竹凤来用饭的白衣女子——事实上也的确是她。雁归城不是安全的地方,落花阁的眼线有相当一部分聚集在这里。他们三人行踪虽然隐秘,却也不能说绝对的安全。
最完美的伪装,其实是融入。于是三人各自有了假身份,就像三滴水顷刻融入大海,消弭无痕。
唤作“汀兰”的少女目光一痛,轻轻握住男人温暖的手。将声音放得很轻:“她离我们不远,不要让她听见。”
岸芷清秀的面容一肃。他的确也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五官生得极好,甚至还带了点南莫人的俊雅。他的眼睛也像南莫人,不是中原人的黑,反倒带有一丝琥珀色的光泽。只是那双淡色的眼蕴满了悲色:“我们……为何不离开?”
“没有办法啊。终究我还是潇湘神妃,即使逃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汀兰的语调痛苦又疲惫,“我的一生,算是完了!”
“不!不会的!汀兰,你还有我!”岸芷的情绪再度激动,明显不能自抑。
“穆雨还在此地,岸芷,你冷静些!”女子掌中骤然浮起一道蓝色的光,她轻叱一声,将蓝光拍到男人光洁的额头。
岸芷一瞬只觉脑中冰凉,强迫他按捺住所有焦躁的情绪。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汀兰的声音重新变得优雅沉着,像是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你这几日在外,可探听到什么?”
男人深深望了她一眼,目光交错掺杂着柔情与痛苦,可她没有回应。半晌,他终于闷闷的吐出一句:
“落花阁的大队人马,约摸是夏初时回到雁归。”
杨夙离殇歌行
蜀道银铃绝,残血啼杜鹃。南北感征鸿,千里远烽烟。
独念江南月,但饮醉梦劫。小楼倾云池,吹歌此夜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