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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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蒙蒙亮，东边一个小巷子里却已经十分热闹了。这是琉璃厂的一角，住着那些在琉璃厂工作的人们。
老欧就住在这条巷子里，十八号西户。此时他正在刮胡子。薄薄的刀片上一溜儿的白沫子，在下巴上几个来回，这胡茬子就无影无踪了。然后老欧一抖旁边衣架子上的白麻大马褂，往肩上一披，端着紫砂小茶壶，从门后一抹，带出把细长的元宝花铜钥匙，门一关，锁一扣，就哼着小曲儿摇摇晃晃的出了院门。
“老欧，您早啊。”对门的老李也正好出门，打了声招呼。
“您早，又去五福堂吃早点啊？”老欧喝一口茶壶嘴，笑笑。
“不去啦，我跟你说啊，今儿啊，我去德膳堂吃，我女婿回来了。”老李笑得那个高兴，你瞅瞅那俩眼都成月牙儿了。
“恭喜你啊，你可是找了个好女婿啊。”老李这女婿，那可是政府的啊，一回来就风光的很，大鱼大肉的往家里带。
“我说老欧，你儿子怎么不见回来啊。”
“嗨，小子们年轻的时候多在外面闯荡闯荡多好，回来干嘛，我一个人倒肃静。”
“哎，要不你再续个弦吧，怎么说，你也不算大，现在就一个人过，老了更难了。我家那个婆娘天天叨念我说我要是再不老实，她就扔我一人儿在家，看我老了咋办，嘿嘿。”
老欧笑着，没答话儿。
就这样眼看着就出了巷子。老李告个辞，“走了啊，老欧，回见。”
“回见。”
街上好多家铺子正在拆门板，老欧走到一处摊子，道：“老魏，来碗大馄饨，给我多加点儿酸头儿。”
“好嘞。”卖云吞面的掌柜的吩咐小伙计去煮馄饨，自己端了几样小菜、一小瓶白干走过去，端了张凳子坐在老欧对面。
“我说老欧，你天天吃馄饨，不腻歪啊。”
“瞧您说的，合该我就不能来吃，就该厌了你家馄饨了是不是。”
“哎呦，这是什么话儿啊，咱老街坊，那不敢情儿好么，只是你天天吃，也没腻，人家吃肉多了还想吃青菜呢，你说是不是？”
“嘿嘿，就你家馄饨好吃，别的我还真不爱吃。”
“老王家大烙饼乳豆腐烂豆花不都挺好的，还有老庆的手擀面。”
“哎呀，这不是远么，你看我在你这儿吃了馄饨，正好去水云坊，顺路。”
“也是，也是。”老魏立马点头。
正说着，老欧这碗馄饨就上来了。“欧大爷，您的馄饨。”
“诶，好嘞，小路这孩子就是乖巧，老魏，你儿子真好啊。”
“哪儿的话，这娃子还小呢，到是您家里的三位门生，那才叫一表人才呐。”老魏连忙夸上了，“那叫什么阁来着，不都在那儿高就呢吗。我家的路子要是能像三位门生一样，一定有出息。”
“哎，那都是孩子们的事儿啊，我就觉得，小路这样就挺好。”
老哥俩边聊边吃早饭，老魏又给老欧换了壶茶水，老欧才慢吞吞的去了水云坊。
水云坊，说白了就是澡堂子，只不过是有钱的爷来休息的地方，在水云坊，你可以打牌、按摩、做药疗、泡澡、聊天、喝酒、吃饭，甚至抽鸦片都没人拦你，但有一点，就是这里不能赌钱不能打架，也不能嫖，那些都被称为下三滥的勾当。琉璃厂不是什么有规矩的地方，但是在琉璃厂自有它的规矩。这里不是窑子，自然不能沾了那些坏习气。
老欧在这里有四十年了，自从他到了这里，他就没离开过，也没想离开。老欧今年五十五了，在这儿也是个有资历的老人儿了，在水云坊，认识老欧的，都要叫一声“欧爷”，不认识老欧的，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老欧现在已经很少给人搓澡了，除了那些老主顾。而且一般人也请不起老欧，请一次老欧，就能在德膳堂吃顿山珍海味了。所以一般人也不舍得请他。可就如此，老欧的月俸，也是水云坊最高的，因为他还带着四个徒弟，那四个徒弟也大有青出于蓝的势头，更重要的是，他们很孝顺老欧，将老欧当成自己亲爹一般对待。说起来，这四个徒弟也算老欧带大的孩子，都是孤儿，你说养条狗他都对你摇尾巴，何况是人呢。
老欧坐在条凳上，看着老哥儿们玩花牌、搓麻、划拳比酒，自己时不时地喝口茶壶里的水。
坐了一会儿，就见一个穿黑绸子红福字团花长马褂，头上顶着个彩玉珠子六棱帽，脚下踩着白粉底短靴的人掀了帘子进来。
“哎呦，政爷来啦，您快里边儿请。”掌柜一见到这人，立刻上前招呼。
“不忙了，我来找老欧的。”
“好好，您先坐。”掌柜的立刻吩咐伙计上了一壶毛尖儿和一碟杏仁儿松子糕，自己则去找老欧。
政爷慢慢喝着茶，捻一片儿松子糕含在嘴里，却不嚼。这里的松子糕入口即化，再喝着这里的茶，倒是享受的很。
老欧很快就从内堂出来了，朝政爷一拱手：“政爷，您这几日康健啊？”
“劳您惦记，不过我今儿不是来搓澡的。”
“政爷您，有事儿？”
政爷点点头：“你家三儿，犯事儿了。”
“啥？”老欧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力下降了似的。
“没听懂？”政爷拍拍手上的糕点屑，“你家三儿，进了衙门了。”
老欧一时有些挺不住，身板儿有点儿晃，政爷立马扶住他，“老欧你挺着点儿啊。”
“犯什么事儿了？严重不？可有什么法子么？”老欧一下子就蹦出三个问号，直接砸向政爷。
“这个好不好说，政府还没定下来，不过这几日我还能帮你说动说动，去找找七贝勒爷，只不过这两天你得准备准备，到时候要花银子，你可得担待。”
“劳烦您了，银子老欧有，就只要我那儿子没事，我就安心了，您操心。”
“哎，行，那我走了。”
“多谢您，您慢走。”
政爷一摆手，撩着门帘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