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流年》雪舞

7、红尘若梦·若离

　　序
　　那个年代的中土并不是桃源胜地，诸侯纷争，群雄并起，欲意一天下，成为一代霸主，时光流转，最后三强并立，形成均势。
　　东边平泽国，灵真皇帝昏庸，终日沉浸酒色之中，以致皇权旁落，多年来左右二丞相互不相让，相互碾压，而五年前左丞薛成惨遭灭门，凶手车裂以告慰天下，右丞皇正桓独拦大权，成为幕后的皇帝。
　　西北侍源国，父子并肩创业，铸就侍源国前所未有的辉煌。
　　西南高商国，开国皇帝高平国，一代英雄，创下高商万世基业，成为三国中最强大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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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为什么？！您难道就不能告诉我原因么？你说过会爱我一生一世的！”树林深处传来一女子震惊的声音，伴随着些许的颤音。
　　繁枝交错，打碎一地温暖的阳光，女子的声音在密林间格外清脆。
　　林间一淡黄色衣裙的女子快步走上前，拉住对方的衣襟，泪盈于睫，固执地凝视着他。
　　一身玄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轻摇着纸扇，气定神闲地继续往前走，他依然淡笑着：“方洁，当时我是说过。”
　　“那为何……难道您——”方洁迟疑着，泪在眼中闪动，在偶尔坠落的光线下呈现彩色。
　　“方洁——”玄衣男子正准备说什么，却硬生生怔住。
　　方洁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前方空地的中央一棵开满繁花的秋海棠，而秋海棠下——
　　粉色花雨中，一白衣女子伴着自己的歌声正翩翩起舞，鸾咽姹唱圆无节，眉敛湘烟袖回雪，晨雾未散，女子雪白的身影若隐若现，飘逸的水袖在转身间犹如流风回雪，无法触摸，只能在远处静静观望她哀伤的舞姿；她甜美的歌声充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只有神仙才能描绘的美妙，每个音符间都释放着哀伤，深情的哀伤。
　　为何她会如此哀伤？仿佛被全世界放弃般孤绝的哀伤。玄衣男子怔怔地看着秋海棠下雪白的身影，纸扇从手中滑落而不自知。
　　方洁蓦的从纸扇坠地的声响中回过神，她转过头，看着身边人的表情，心一寸一寸凉掉，如果是那个人，她无话可说，可是——她忽然颤声问道：“是不是她？”她的声音虽抖得厉害，可在静谧的林间依然响亮。
　　魔法瞬间消散，花雨中的歌声陡然消失，白衣女子向他们望来，秋海棠的花瓣一片一片在她身边坠落。
　　玄衣男子微恼，想挥开折扇，却发现折扇已掉落在地，他不紧不慢地弯下身捡起折扇。
　　“是不是她？”方洁鼓起所有的勇气指着秋海棠树下的女子逼视玄衣男子说。
　　树下的女子发现了他们，而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一挥衣袖，转身离开，轻捷得惊不动一片花瓣。
　　玄衣男子一惊，甩开方洁的手，飞身向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殿下！”方洁心碎的声音惊动了休憩的鸟儿，静谧的林间响起翅膀仆仆的声音，地上的阳光愈发凌乱，似她无法整理的心情。
　　如果是她，呵，殿下，您能征服她么？
　　输在她手上，我应该感到荣幸吧？方洁嘲讽地笑着，看着自己的影子一点一点变长，血红血红的。
　　“小姐，小姐请留步。”玄衣男子伸出折扇挡住白衣女子的去路。
　　白衣女子看着他，静静地等他说话，似秋日平静无波的湖水，看不出情绪。
　　玄衣男子一怔，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白衣女子面无表情地越过他，继续向前走。
　　怔了半晌，玄衣男子终于开口道：“在下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不知小姐要在下如何报答？”
　　白衣女子转过身，看着他，依然不说话，只是眼中藏着些许疑惑。
　　“今日在下见识了天下最美的舞蹈，风华绝代，让人折服。”玄衣男子微微欠了欠身。
　　“我的舞？你付不起的。”白衣女子冷冷地说。
　　“当真？”玄衣男子思索片刻，正色道，“那我只好以身相许了。”言语中饱含委屈与无奈。
　　白衣女子失笑，声音清脆得似雏莺出谷：“心领了。”又举步向前走。
　　“那在下诚邀小姐至寒舍小住如何？”玄衣男子快步上前拦住她，微笑着说。
　　“小住？”白衣女子重复道。
　　“对，有吃有住有玩又不花钱，绝对划算。”玄衣男子真诚地说。
　　“的确很划算，太子殿下。”通过重重宫门，来到太子宫中一个精巧的别殿，白衣女子环顾着说。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侍源国太子泓轩注视着白衣女子，摇着纸扇轻笑着。
　　沉默片刻，白衣女子忽然说：“的确有点惊讶。”
　　泓轩顺着白衣女子的目光，看到了别殿大厅中正坐的女子：“方洁。”
　　待走进厅中，方洁盯着泓轩，喃喃道：“你说过，你会爱我一生一世的，你说过的。”她双目无神，仿佛每个字都会夺去她一分力气。
　　泓轩有些不忍：“方洁，你别这样。”
　　“你说过，你会爱我一生一世的，你说过的，我放下尊严，放下矜持，放下羞耻，我母亲说我这样不会幸福，可我不信，尽一切努力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是、可是——”方洁尽乎疯狂地叫着，泣不成声。
　　“方洁——”泓轩还待说什么。
　　“是啊，他还说过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永远在你身边。”大厅中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似雏莺出谷。
　　方洁有些气结，她怔怔地看着白衣女子：“你、你怎么知道？”
　　泓轩亦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白衣女子冷笑着，径自说：“他没有骗你，当时的他觉得可以，但现在的他不行。”
　　泓轩挥开折扇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方洁的唇渗出了血迹，她哭着跑了出去，不久便消失在夜幕里。
　　白衣女子看着无尽的夜幕，眸中闪动着几近残忍的光：又一个愚蠢的女人，一个会相信一生一世，会相信永远的愚蠢女人。
　　“人不可貌相啊！”方洁跑出去后，泓轩大笑着对白衣女子说。
　　“是么？”白衣女子转过头，凌厉的眸光划过泓轩的脸，“我可不知道太子殿下还是如此优柔寡断的人呢。”
　　“你还真了解我啊。”泓轩合上折扇，低下头凝视着白衣女子，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白衣女子不避不闪地直视着他，眸光平静而清澈，似秋日的湖水，即使被落叶溅起最细微的波纹后也会立刻回复。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看着他的眼睛，白衣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泓轩将头低了低，离白衣女子不过一寸距离：“可我还不知心上人的芳名。”语气亲昵似情人间的呢喃。
　　白衣女子正待说话，忽然二人眸光一紧，同时退开两步。
　　片刻，一大群随从簇拥着一黄衣老人和一紫衣少女缓缓走入紫华宫的大厅中，正中的黄衣老人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充满了王者的气势，而紫衣少女二八年华，稚气尚未脱尽，娇憨可爱，却依然是美丽的。
　　“儿臣参见父皇。”泓轩弯腰抱拳行礼，他身后的白衣女子也跟着福了福。
　　“啊！”紫衣少女忽然惊叫了一声，却被很快压了回去。
　　侍源王略有些不满地看了看紫衣少女，身为公主，行为举止应大方得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紫冥公主的头已不能再低了，她掌中的紫绢已被绞得不能再细：“对、对不起。”
　　“不知皇妹何事惊叫？”泓轩温文尔雅地问到，优雅而风度翩翩，气势却在不经意间展现。
　　紫冥公主偷偷看了看侍源王，依旧不敢说话，只是用力地绞着手中的紫绢，在得到侍源王颔首后，她才怯怯地说：“玫歌小姐，她是玫歌小姐。”
　　话音刚落，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泓轩太子身后的白衣女子身上。
　　玫歌小姐——
　　那个天下最美丽的女子，绝代的舞姬，没有人不为她折服；那个天下最骄傲的女子，绝世的名伶，没有人能蒙她垂青，即便是圣主，也对她敬畏有加，因为，她是十年来唯一能在天岚上跳出祈祷之舞的人。
　　若能见玫歌小姐一面，九陨无憾！而今天却能见到人口传诵的传奇，大厅中的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唇角勾起魅惑众生的微笑，玫歌对着侍源王轻盈地行了一个宫礼，标准得不差分毫，她浅笑着：“玫歌参见皇上。”
　　黄衣老人一怔，很快笑着上前扶起玫歌，笑容和蔼可亲，让人不知不觉想靠近：“玫歌小姐何必如此客气。”
　　他的手修长而有力，充满控制力。玫歌暗暗想。
　　思忖间便听得侍源王对随从的吩咐：“今晚设宴款待玫歌小姐。”
　　是夜，侍源王设盛宴款待玫歌小姐，宫中近臣抱扇立，侍女低鬟含笑舞，烟缭雾绕，恍若仙境。
　　酒酣宴散后，泓轩太子在紫华宫湖边回廊的栏杆上找到了玫歌，她就那样微闭着眼随意地斜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身下是波光粼粼的湖水，满月在水中格外明亮。
　　可那是怎样的美景，玫歌双目微闭，仿佛有点醉意，那轻拢着身躯的丝质雪白衣裙，飘飘曳曳，那手臂上的璎珞，累累垂垂，伴着湖边升起的雾气，氤氲，飞逸，仿佛下一刻就要驾云飞天。
　　“我可不知道，太子殿下有偷窥的嗜好。”玫歌忽然张开眼，直直地看着他。
　　“我想，那是因为我爱上小姐了。”泓轩看入玫歌的眼睛，深情款款地说。
　　“是么？”玫歌不紧不慢站起身，雪白的丝质长裙随着她的起身，反射着盈盈的月光似水般流动。
　　“小姐不相信么？”泓轩走近一步，低下头压低声音，魅惑得让人无法抗拒。
　　玫歌抬起头，与泓轩仅咫尺距离，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恍若明星：“我当然相信。”玫歌在他耳边低吟着，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微妙而纤细，稍大的声响都似乎会打破这种魔力。
　　泓轩握扇的手紧了紧，依然含着笑，俯下身去亲吻玫歌因微醉而粉红的脸颊，仅剩两分距离，玫歌忽然在他耳边轻声说：“可你会为我去摘湖中的睡莲么？”
　　“会啊。”泓轩轻声应着，温柔似宁静的湖水，月在二人头顶亮得发白。
　　“是么？”玫歌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泓轩猛地一拉，泓轩止不住去势，竟跌入水中。
　　湖面上顿时溅起巨大的水花，片刻便引得众多宫人前来，见是太子殿下，都手忙脚乱地递上茶水和毛巾，生怕侍候不周。
　　泓轩用手指蘸起朱红柱上那点不易察觉地液体，看着玫歌远去的背影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得温柔似宁静的湖水，将侍候的宫人都看愣了。
　　“皇儿对于玫歌这次来访有何看法？”宽大的书桌后响起侍源王平和的声音，苍老得听不出一丝感情。
　　“她不光明正大地来，而是在林中跳舞引诱我带她进宫，在被紫冥识破身份后也不隐瞒，目前实在看不出什么意图，依儿臣看，静观其变方为上策。”泓轩沉吟道。
　　侍源王点点头，仿佛在思索，半晌，他忽然出声道：“你被她引诱？”他的目光尖锐似剑，缓缓划过泓轩地脸庞。
　　泓轩一怔，接口道：“能在天岚上跳出祈祷之舞的玫歌小姐自然不会是常人，儿臣被她的舞蹈吸引，也不为过。”
　　“还被她推入水中？”侍源王冷冷地说。
　　“那是——”泓轩正欲开口辩驳，却被父亲打断。
　　“你那风流的性子几时能改？玩弄朝臣的女儿真的那么有趣？虽然你是太子，可有些人是不能开罪的，这关乎到我们凌氏的江山！”
　　书房中忽然静了下来，只有侍源王沉重的呼吸声，他真的老了，早年征战的辉煌早已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退却，剩下的只有累累的伤疤，雨天疼痛的关节，无休止的噩梦。
　　“总之，玫歌是圣山的人，不可怠慢，咳咳，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你要小心谨慎，不要陷下去，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咳咳！红颜祸水，你明白吧？”退去了皇帝威严的伪装，剩下的只是一个慈父对儿子的关怀，纯粹而真诚。
　　“……是。”泓轩低头应着，刚抬头便看到父皇挥手示意，“父皇您保重身体，儿臣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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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过几日便是父皇生辰，你说送什么比较好？”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泓轩看着钓鱼的玫歌问道。
　　“不知道。”玫歌看着湖面漫不经心地说，“你们皇子之间的争宠与我无关，爱送什么送什么。”天气真好，阳光照得人懒洋洋的，玫歌放下鱼竿，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发出猫一般幸福的呜咽声。
　　“再伸下去，只怕你绝代舞姬的英明就被你毁了。”泓轩看着玫歌调笑道。
　　“要你管。”玫歌瞪了他一眼，又伸了一个懒腰，“名号都是人给的，况且我又没说要。”
　　这女人！泓轩失笑，一个多月来，在他面前全然不顾形象，好吃懒做，一张利嘴从不饶人，他简直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玫歌了。
　　“父皇的寿筵肯定少不了你，难道你好意思光手光脚骗吃骗喝？”泓轩宠溺地伸出手，拨开她脸颊上的发丝。
　　玫歌沐浴着阳光，眯着眼，幸福地摇头晃脑。
　　“太子殿下还是担心自己吧，皇上寿筵，方洁会去吧？皇后很宠她呢。又能见到那么温柔的贵族小姐，殿下有福了，我看哪，干脆纳她为妃简单得多，每天柔情似水……咝——”玫歌抱住手臂，一副鸡皮疙瘩满地的样子。
　　“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泓轩扳过玫歌地肩，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玫歌拂开泓轩的手，嫌恶地睨着他：“吃醋？方洁之后，你有过多少女人？你以为我家开醋店的？有那么多醋吃？”
　　“没有啊，自从遇到小姐之后，在下心中所想，夜里所梦的，可都是小姐啊！”泓轩辩驳道，再一次握住了玫歌的肩。
　　“是哦，我好感动哦，我是第三百二十一个听到太子殿下讲这话的人，李家的千金是第三百二十个，新来的那个替太子更衣的婢女应该是第三百一十九个。”玫歌嘲弄地看着泓轩，冷冷地笑着。
　　玫歌竟对他的事了如指掌，泓轩心下一惊，顿生警戒。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玫歌再次拂开他的手，看着湖面继续说道：“有含风那个小婢在我还有什么不知道。”
　　泓轩依然含着笑，将玫歌拥入怀中，仿佛忘了刚才的事，玫歌在他怀中满足地闭上眼，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泓轩宠溺地抚着她细致的脸颊，略带责怪地说道：“若不是你这般若即若离，我又怎会——”
　　玫歌推开他，起身离开：“那你继续去新欢处寻找安慰吧。”衣袂飘飘，优雅得似只波斯猫。波斯猫？泓轩一怔，我怎会想到波斯猫？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泓轩暗想，若她知道了，一定又会跟我争论一番吧。
　　“请太子殿下更衣。”柳陌抱着一叠衣物恭敬地跪着。
　　那是一个柔顺婉约的女子，有着小鹿般的眼睛跟神情，稚气尚未脱尽，黑亮的发如瀑布般披落在双肩上，多出些温柔，让人不自觉地想保护她。可她出身太低贱，连个封号都不配，仅仅只能是侍妾。
　　泓轩抬起她的下颚，看入她惊恐的眼中，依然未忽略她不断颤抖的双手。
　　“那你继续去新欢处寻找安慰吧。”玫歌下午的话忽然在耳边浮现，泓轩忽然笑了，俯下身轻吻她涨红的脸颊，粉嫩而光滑，带着二八少女特有的气息。
　　我是在寻找安慰么？
　　柳陌的手抖得更厉害，衣物从手中滑落，她惊恐地跪下，低着头不断地求饶。
　　“更衣吧。”泓轩看着如小鹿般惊恐的柳陌，眼中竟闪过一丝怜惜。
　　“是。”她轻声应着，微不可闻。
　　窗外冷月无声，寒星透过光秃秃的枝丫偶尔眨了眨眼。
　　“如果还想亲自向你父皇贺寿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喝比较好。”
　　端着精致的青花瓷碗，泓轩抬起头，见玫歌斜倚着门框，清晨的阳光从她身后射入，她耳垂下的两颗白色琉璃珠微微地晃着，温暖得让人误以为是仙女。
　　泓轩放下瓷碗，含笑道：“想我饿死不成？我可不知道玫歌小姐竟有这样的心肠。”
　　“是么？那你尽管喝吧，不要浪费你新欢的一片苦心呀。”玫歌优雅地走进大厅，戏谑地笑着。
　　“我当然会喝了，这可是我的陌儿亲手熬的，你说是么？”泓轩说着，将身后的柳陌拉入怀中，宠溺地说道。
　　他怀中的柳陌早已毫无血色，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不住地颤抖。
　　“陌儿，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要不要我叫御医来看看？”泓轩关切地问道。
　　“不，不烦殿下挂心了，奴婢很好。”柳陌的声音打颤，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丝毫动弹不得。
　　玫歌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泓轩与柳陌，笑得灿烂无比：“还是叫御医来看看比较好哦。”
　　“不、不，真的不用了。”柳陌在泓轩怀中慌乱无比。
　　“那你继续和你的陌儿卿卿我我吧，我可得走了。”玫歌有些不耐地摆摆手，准备离开。
　　“玫歌小姐何必如此着急呢？莫非吃醋了？”泓轩对着玫歌的背影轻笑着放开柳陌。
　　柳陌伏在地上不住地颤抖，似只受惊的小鹿。
　　玫歌的身影一顿，转过身来，笑容似春花般灿烂，却充满危险与警告的气息，她缓缓走近柳陌，蹲下身抬起她泪痕斑斑的脸，端详着说道：“原来殿下喜欢这样的女子啊。”顿了顿，又看向泓轩：“玫歌怕是比不上了。”她的微笑带着清晨露水的气息，她的眼波漾着沧浪湖粼粼的温柔，咫尺距离却似乎隔着重重的迷雾，泓轩看得怔住，目光变得迷离而不可捉摸。
　　玫歌似乎感觉到他的眼光，妩媚地笑了笑，站了起来，理了理雪白的衣裙，淡淡地说：“我可没时间跟你们瞎耗，皇上还等着呢。”
　　“来人。”泓轩也似乎无意再玩下去，站起身唤来两个近臣，“桌上这碗汤赐与柳陌，侍候她喝下去。”
　　看着泓轩冷峻的侧脸，玫歌心中一颤，正迟疑中，却看得他对着自己笑，笑容温暖如昔。
　　“殿下饶命，奴婢、奴婢——”柳陌的发被拉扯，她的头被迫仰起，她无力地挣扎着，面色苍白如纸，另一近臣端起碗，准备灌下去。
　　“哐当”一声瓷碗跌在地上摔个粉碎，汤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冒着丝丝青烟，两个近臣都怔住了，片刻之后才伏在地上求饶。
　　泓轩转眼看了看离去的玫歌，挥了挥手：“将她押下去，严加看管，不得有误。”
　　“原来玫歌小姐心肠那么软呐。”泓轩追上玫歌，与她并肩走在回廊上。
　　玫歌懒得理他，继续走着，阳光在湖面上泛着粼粼的微光。
　　“儿臣叩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大皇子静王泓琪，为已故圣慈皇后所生。”泓轩附在玫歌耳边轻轻地说道。
　　玫歌看着跪在地上的青衣男子，约四十多岁，挺着已发福的肚子，头发也略有些稀少，一看就知道是纵酒过度，终日烂醉。
　　玫歌心底有些嫌恶，低头轻啜了一口酒。
　　“这是三皇子苍王泓轼，为侧妃所生。二公主，也就是我皇姐，出生的时候便夭折了。”
　　紫衣男子年约三十岁，削瘦而干练，给人一种精干的印象，整个人仿佛就是一柄脱鞘的剑，寒光四射。
　　玫歌看着苍王轻声道：“这样的人在，你怎么会混到太子了？”
　　泓轩不以为忤，轻笑着说道：“我这人命好，是当今皇后最疼爱的儿子，是嫡出的正统。”
　　正说着，泓轼冰冷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二人，玫歌依然看着他，面上挂着不变的笑容，温柔而妩媚。
　　“唉，背地里还真不能说人不是。哦，这是六皇子幽王泓晟，也为侧妃所生。”
　　那身着蓝衫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可爱得紧。
　　“这小孩真可爱。”
　　玫歌的评语差点让泓轩跌下去：“可爱？这个小孩早熟得很，别被他外表迷惑了，一肚子坏水。不过他母妃去得早，怪寂寞的。”
　　各皇子参拜完后，款款走上一浅紫衣裙的少女，羞涩却不失风度，那种皇家的风度。
　　“紫冥公主，你见过的，嫡出。”
　　紫冥公主贺寿后，寿筵开始，所用的均为二人矮脚八仙桌，侍源王及皇后居正中，太子与玫歌小姐居其右，静王及王妃居其左，其他人依次呈八字排开，文武百官于殿外设宴。
　　“自筵席开始后，不知有多少人眼睛未离开你。”泓轩看着精美的小菜，轻声对玫歌说，“我美丽的玫歌小姐可有成就感？”
　　依然挂着魅惑众生的微笑，玫歌优雅地伸出素手，神色自若地轻啜了口酒：“你嫉妒啊。”她放下酒杯，“还有，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了？”
　　“玫歌小姐的舞蹈名动天下，不知今夜是否有幸能得一见？”对面的静王泓琪盯着玫歌笑眯眯地说道。
　　玫歌看着他，正待开口，却听皇上说道：
　　“正是，朕也想亲眼看看玫歌小姐的舞。”
　　玫歌沉吟片刻，抬头看着侍源王，轻笑着：“那玫歌只好献丑了。”
　　玫歌款款站起身，走进大厅正中的空地。
　　没有丝竹管弦，只有玫歌的清唱，看着玫歌起舞的众人却仿佛陷了下去，满眼全是玫歌雪白的身影，像是初雪，又像海棠花瓣飘落，缤纷而艳丽，轻盈得不沾半点尘埃，她仿佛不是在大厅中起舞，而是在清晨的小溪边，赤着脚，踩着清凉透明的溪水，溅起朵朵水花，雾气从溪中升起，她的身影若隐若现，白色丝绸之下的腰肢也似水般柔软，仿佛一个遥远而不可及的甜梦。
　　泓轩的目光又变得迷离，欣赏、赞叹还是爱慕？或许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了吧？忽然他的眸光一紧，精光乍现，他端起酒杯，低头啜了一口酒：是谁？到底是谁？竟敢在父皇面前……
　　待他再抬起头，玫歌已回坐在自己身边，嘴角依然挂着优雅的笑。
　　“能在天岚上跳出祈祷之舞的玫歌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苍王泓轼举起酒杯平静地对玫歌说道。
　　“多谢苍王殿下。”玫歌也举起酒杯，朝苍王点点头，一饮而尽。
　　“泓轼也会夸奖人呢，玫歌，他看上你了。”泓轩一边轻声说道，一边掰开玫歌藏在桌下的手，将她掌心的东西不着声色地放入怀中，再握住她不断颤抖的手。
　　“玫歌姐姐的舞好棒，我也要学。”
　　泓轩很无奈地看向泓晟，这小鬼，仗着自己可爱，我可从未听他那么甜的叫过我。
　　“泓晟。”侍源王开口道。
　　“是，父皇。”泓晟应了一声，偷偷地朝玫歌眨眨眼。
　　玫歌失笑：这孩子。
　　感觉玫歌的手越握越紧，已渗出冷汗，泓轩略有些担心地看向她，却发现她依然浅笑如昔，不动声色，不由心生佩服，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内力就这样源源不断地传向她。
　　半晌之后，玫歌忽然站起身，对这侍源王微微欠了欠身：“玫歌略微有些累了，还请皇上恩准玫歌回房。”
　　侍源王微微颔首道：“辛苦玫歌小姐了。”
　　玫歌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玫歌小姐，玫歌小姐要走了么？”静王这才从玫歌的舞中清醒过来，他咽了咽口水，连忙说道。
　　玫歌松开咬紧的下唇，转过身，微笑着回道：“正是，玫歌有些累了。”水袖下交握的双手，浅紫色的指甲已陷入肉中。
　　“玫歌小姐何不多留一会？本王还有很多话想跟玫歌小姐说呢。”看着玫歌，静王又咽了咽口水。
　　泓轩眉头微微皱了皱，开口道：“刚才的舞消耗了玫歌小姐太多体力，来日方长，皇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静王看了看父皇，又看了看泓轩，赔笑道：“对对对，来日方长。”
　　“那玫歌告退了。”站在门口的玫歌向侍源王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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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深宫内廊檐高耸，雕龙画凤，在夜幕笼罩下显得灰蒙蒙的，似巨大的怪兽，暗藏杀机。
　　“失败了？”
　　“可恶，若不是她那时转身，四根绝对就射到他身上了。”
　　“……”
　　“皇大人，除了您，我想绝对不会有人能成功的。”
　　“……我自有分寸。”
　　“成功之后，本王必有重赏。”
　　黑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好重的杀气！即使在这样的黑暗里，他瞬间流泻的杀气竟让他毛骨悚然，而黑衣人没再说话，飞身离开了。
　　这晚的天气不好，厚厚的乌云将天空遮得密密实实，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夜幕地保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凝丝阁，直奔玫歌的卧室。
　　玫歌的房中一片黑暗，静得只听得见床上人微微的呼吸声，黑影轻手轻脚地向玫歌走去——“我可不知道，太子殿下还有私闯女子闺房的嗜好。”床上女子忽然冷冷地说。
　　黑影一怔，随之而来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脸，赫然竟是泓轩太子。
　　玫歌擎着烛台，着白色单衣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他。
　　泓轩在摇曳的烛影下依然含着温暖的笑，温文尔雅，仿佛他不是闯入者，而是这房间主人。
　　“在下担心玫歌小姐的伤势，特带解毒药前来探望。”泓轩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
　　“我没事，太子殿下请回吧。”玫歌依然冷冷地说道。
　　泓轩走至玫歌床边，将小瓶放在枕边，拿过玫歌手中的烛台，玫歌的眉微微皱了皱，手却使不上力，只能任由他拿走。
　　泓轩坐在玫歌床边，伸出手，掌中三根纤细的银针，他看着玫歌的眼睛：“上面粹了毒，而凶手发了四根。”
　　“我知道了。”玫歌别过眼，又准备睡下，依然冷漠如初。
　　“你不会让我来动手吧？”泓轩抓起玫歌的手，而指甲已呈青紫色。
　　玫歌皱着眉，冷漠而坚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说着想甩开他的手，而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窗外刮起了风，发出呼呼的声响，明天会是个雨天吧？
　　半夜，玫歌被窗外的雷雨声惊醒，她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在泓轩怀中，惊怔间，只听泓轩闭着眼轻声道：“再睡会儿吧。”温柔的声音像在哄孩子一般。
　　正想推开他，却发现他虚弱得紧，是为自己逼毒吧？还未调息，就搂着自己，是自己做恶梦，让他无法离开吧？那，就先这样吧。玫歌又闭上眼。
　　当玫歌再次睁开眼，感觉体力已恢复许多，窗外依然漆黑，冷雨敲打着窗。
　　“醒了？”
　　抬眼看到泓轩笑意盈盈的脸，玫歌又闭上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口齿不清地咕哝着：“刚刚还虚弱得要命，现在就神采奕奕了。”
　　“刚刚？”泓轩摇着怀中的玫歌，“小姐，你已经睡了两天了，你所说的刚刚可是两天前了。”
　　“什么？！”玫歌倏的睁开眼，半晌，她很受伤地说道：“那也就是说，你抱了我两个晚上？”
　　“你这什么表情？是你每次做恶梦，睡得不安稳，让我没办法离开好不好。”泓轩看着玫歌更受伤地说道，“每晚只能看不能吃，我的损失才大呢。”
　　“滚吧你！”玫歌往外推他。
　　泓轩笑着又将玫歌搂紧，说道：“再说，我会对你负责的，明天我就立你为太子妃如何？”
　　玫歌抬起头，瞪大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他：“真的么？”
　　她认真地神情让泓轩一怔，直到她嘴角又勾起戏谑的笑：“我可不想做箭靶子。”
　　半晌，泓轩又开口道：“那天袭击你的人，你可知道？”
　　“那是袭击你的吧，我只是很不幸地成了替罪羊。”玫歌在他怀里很委屈地说。
　　“谁叫你故意转身去拦那四根针？如果真是那样，那你的运气也太差了吧？上次那晚在湖边也是，把我拉入湖中，自己挡下那枚暗器，还有前天早上那晚毒药，为何一次又一次地救我？”泓轩嗅着玫歌乌黑的发低声说。
　　沉默了片刻，玫歌径自说：“那晚坐在你对面的是静王、幽王和紫冥公主，而你若死了，受益最大的当然是同样是嫡出的静王，当然，也不排除苍王和幽王，因为他们都可在你对面的婢女中插入杀手，这对于王爷来说并不困难。他们亲自动手的可能性很小，若我没猜错，掌管那天侍女调度的内务总管已暴毙，一个侍女不是失踪就是自杀。”
　　泓轩半闭地眼中眸光一凛，他依然温柔地说：“那个侍女自杀了。”
　　玫歌挪了挪身子，在他怀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继续说：“当时，三个王爷都看不出可疑，也就是说，没有暗号，是那个杀手自主行动，而且还可以将杀气隐藏得很好，可见是个高手，如果没有猜错，那个侍女早就死亡，是杀手易容顶替的，没有人会笨到随便牺牲一个高手。”
　　而你却可以挡住她的暗器，那又是怎样的高手？泓轩闭上眼，淡淡地说道：“尸体上那倒看不出来，只是有人说她寿筵时很奇怪。”
　　“斩草除根，很绝呢，这下根本就无法找出凶手。”玫歌在他怀中微微叹息道。
　　“那就好好休息吧，现在才半夜，还可以睡很久。”泓轩搂了搂玫歌，轻声道。
　　“就知道睡，万一哪天被人杀了也不知道。”看着他，玫歌无谓地挣扎了几下轻叫道。
　　泓轩忽然张开眼，看入她眸中：“若是我死了，你会伤心么？”认真而执着。
　　这世上，有两种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那个暗夜，那个人在玫歌脑中一闪而过，玫歌地脸色微变。
　　“算了，若是我死了，你只要不幸灾乐祸我就很欣慰了。”泓轩又闭上眼，睡了。
　　而玫歌却无法入睡。
　　这世上，有两种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暗夜，他的血泪之誓刻骨铭心，让她如何忘记？忘了吧，这两个夜晚梦中没有见到他，仿佛就将他遗忘了千年一般，或许这样便可以永远把他忘记吧？
　　“喂，醒醒，别睡呀……”
　　“你很吵！”
　　※※※※※
　　第五节
　　“皇兄要请玫歌小姐游湖啊？我也要去！”泓晟笑着跳上沧浪湖上的大船。
　　“好好好。”泓琪笑着，心中却不断地懊恼，好不容易才将玫歌小姐请到，这小子却来凑热闹！
　　“玫歌姐姐好！”泓晟笑得一派天真。
　　玫歌温柔的笑着，生生将泓琪看愣了，他咽了咽口水：“玫歌小姐太漂亮了。”
　　“大哥，玫歌姐姐是我的。”泓晟抱住玫歌的手臂，占有欲极强地对泓琪说。
　　“小孩子别乱说话！”泓琪训斥道。
　　玫歌看着泓晟，这孩子实在太漂亮了，连皱眉都很可爱。
　　泓琪不再理他，径自向玫歌献宝：“玫歌小姐，来尝尝这杏花酿，香醇甘甜，人间极品。”
　　玫歌轻啜一口，微笑着说道：“的确香醇。”
　　“呵，玫歌小姐喜欢就好，呵，喜欢就好。”泓琪搓着手，盯着玫歌殷勤地说道：“玫歌小姐的舞实在名冠天下，不知师从何处？”
　　“圣山。”玫歌淡淡地说，放下酒杯。
　　泓琪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低头喝酒。
　　“圣山？哇，玫歌姐姐好厉害！圣山上是不是住着仙女啊？都像姐姐一样漂亮？”泓晟惊叫道。
　　看着泓琪的脸色，玫歌平静地说道：“还住了一个神仙，明察秋毫，慈悲为怀的神仙。”
　　泓琪的脸色更加难看。
　　“是不是传说中的圣主啊？”泓晟好奇极了。
　　玫歌笑而不答。
　　一直游到傍晚，三人上岸时，迎面走来苍王泓轼，后面还跟了一个矮矮的老人。
　　见过礼后，苍王看着玫歌面无表情地说：“玫歌小姐好兴致。”
　　玫歌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回答。
　　“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不知玫歌小姐是否赏脸至府中赏月？”苍王身后的老人朱慈忽然说道。
　　不用看就知道泓琪的脸已扭曲了，玫歌忽然觉得很有趣，含笑答道：“如若不弃。”
　　“好，那我们在府中恭候大驾。”朱慈点头道，长长的胡须被风吹起，小眼睛里闪着扑朔的光。
　　玫歌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泓晟，而泓晟见玫歌看他，立刻收起丧气的神情，又挂上招牌式的笑容：“玫歌姐姐什么事？”
　　看着三人走远，泓轼忽然问道：“为什么？”
　　朱慈抚着胡须呵地笑着，小眼睛中是洞察的光：“见到玫歌小姐，我才知道，为何殿下要在宫中停留多时。”
　　泓轼皱了皱眉，坚毅的侧脸看不出表情，湖边风紧，吹起他紫色的衣袍。
　　“老朽这张脸皮够厚，只好代劳。况且玫歌小姐是圣山的人，接近她对殿下是有好处的。”
　　“玫歌姐姐，今日玩得可尽兴？”吃饭间，紫冥怯怯地问道。
　　紫冥和泓轩均为当今皇后所生，平日里自然走得近，一同吃饭也是经常的事。
　　泓轩抬头看向她。
　　“哦？”玫歌一怔。
　　“我听泓晟说，今日你们一同游湖了。”紫冥看着她，心中充满敬佩与羡慕，好自由的女子，随心所欲地生活，好幸福。
　　“哦！”玫歌点点头。
　　“不知玫歌小姐何时有时间陪紫冥赏花？”紫冥犹豫地说道。
　　赏花？！玫歌心中暗暗叫苦，又是赏月又是赏花，这家人兴致怎么这般高啊？
　　正待回答，忽然走进一个高个青年，举手投足间气势尽展，强壮而充满魄力，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他的肌肉。
　　玫歌敏锐地感到了紫冥的变化，她仔细端详着正在向泓轩行礼的青年，的确与众不同，一举一动中有大将之风。
　　“末将张翎参见公主殿下。”张翎转而向紫冥行礼，紫冥公主的脸刷地红了，她低着头，不断绞着紫帕。
　　“张翎，不用如此客气，刚回来吧？一起吃饭。”泓轩熟络地对张翎说道。
　　“多谢太子殿下。”张翎说着坐至紫冥和泓轩之间，正对着玫歌。
　　“这位是玫歌小姐。”泓轩向张翎介绍道，张翎对玫歌点头抱拳。
　　“张翎，是我和紫冥从小到大的朋友，武将世家，现为镇南大将军。”泓轩对玫歌说道。
　　“久闻将军威名，今得以一见，乃玫歌之幸。”玫歌微笑道。
　　好漂亮的女子，未施脂粉却依然艳光四射！张翎不得不赞叹。
　　“今日游湖可尽兴，我的玫歌小姐？”看着怀中慵懒的玫歌，泓轩忽然问道。
　　虽然伤势早已痊愈，泓轩依然每晚都来，玫歌也不问什么，只是在他怀中找到舒适的位子继续睡觉，渐渐的竟也形成了习惯。
　　“你吃醋啦？”玫歌半睁着眼，戳着他的胸膛，调笑着，“太子殿下也会吃醋哦。”
　　“你以为我家是开醋店的？”泓轩不以为然地说。
　　玫歌失笑：“什么时候开始学我说话了？鹦鹉殿下？”
　　沉默了片刻，玫歌忽然说：“为什么静王会惧怕圣山？”
　　泓轩笑了笑：“他这人迷信得很，八成自己做的坏事也不少。”
　　“那幽王和苍王是否不和？”玫歌看着泓轩继续说道。
　　“你看出来了？”泓轩睁开眼，看着玫歌说道，“苍王这人虽精明，可刻板得很，泓晟这孩子活泼好动，两人自然合不来。”
　　“嗯。”玫歌点点头，低下头往他怀里钻，寻着一舒适的地方，幸福地靠着，像只小猫。
　　“张翎回来，你有的忙了。”玫歌闭着眼对泓轩说。
　　泓轩的身体一僵，继而说：“为什么？”
　　“别装傻，你总是对我充满戒备，无聊死了。身为镇南大将军这一要职，肩负防御高商国的重任，擅离职守可是重罪，若要正当理由，无非高商国发生重大变故，回来寻对敌之策。你别跟我说他是回来休假，或是见紫冥的啊。”玫歌依然闭着眼，梦呓一般地说道。
　　“与你为敌实在是件可怕的事。”泓轩轻声说着，低下头吻了吻玫歌的发，“高商王病危。”
　　“今夜你们和皇上商量出什么没？”玫歌依然懒洋洋地说。
　　泓轩并不回答，只是又吻了吻玫歌的发。
　　“每次都打哑谜，烦不烦？不猜了，我要睡觉了。”玫歌翻过身，背对着他说。
　　半晌，泓轩忽然对怀中地玫歌说道：“联姻。”
　　等待片刻，泓轩却只听到玫歌轻浅的呼吸声，略微有些泄气，这女子真的让人捉摸不定，总是若即若离，仿佛对他很在意，处处为他打算，又仿佛对他无所谓，任他怎样都行。无论他怎样试探，她都仿佛身在迷雾之中，林中哀伤的她，外人眼中高贵的她，平时任性的她，偶尔冷漠的她，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呢？
　　※　　　　　　　　※　　　　　　　　※　　　　　　　　※　　　　　　　　※
　　第六节
　　巍峨的圣山高耸入云，圣山中的圣主是最接近神的人，能洞知天命，知晓祸福，门下信徒千万，对世间的君王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力，甚至关系到君王的废立，因此三国的历代君主每年于朝拜日都会至圣山朝拜，期望永续千年，福泽万世。千百年来无数俗人翻山越岭，只盼能见圣主一面，求得长生不死之秘，而巍峨的圣山高耸入云，令世人可望而不可及。
　　朝拜日是圣主为苍生祈福，祈望来年风调雨顺，世人安居乐业，每年朝拜日，圣女都会在天岚上跳出祈祷之舞，以祈望风调雨顺，世人安居乐业，传说祈祷之舞传自上古，是通神的舞蹈，是最能向神传达世人愿望的舞蹈。而十年前，玄香圣女病危，从此再也跳不出祈祷之舞，世人将世间灾祸皆归于圣女，却不知—— “姐姐，你还好吧？”青衣少年不顾侍女的阻拦，推开门直奔祈祷台上晕倒的女子。
　　白衣女子在他怀中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到脸颊泛出病态的潮红：“我、我没事，昊林，你不该进来。”
　　青衣少年看着她，皱着眉关心地说道：“你该休息了。”言语中充满了忿怒和不满。
　　“我真的没事。”白衣女子虚弱地笑着站起身，却又跌回少年怀中。
　　少年不再说话，抱起她向外走，刚走出天音阁，便见一雪白的身影立于前方，雪花在他身边飘落，却近不了他的身，圣洁而不染微尘的身影。
　　“为了这场旱灾，姐姐已祈祷了三天三夜，她会死的！”盯着前面的人，昊林冲他叫道，他激动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回响。
　　“昊林，不得如此向大祭司说话。”白衣女子闭着眼轻轻地对弟弟说道。
　　“圣女为苍生祈福，操劳过度，理应休息。”白衣祭司温和地说道，他的声音温暖得像三月里的阳光，抚慰着每个不安的灵魂。
　　“可是，那个预言——那个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预言……”玄香忽然睁开眼，灰蒙蒙的天际仿佛看到了宿命的丝线，一个嗜血的恶魔在丝线的另一端阴冷地笑着，血红的眼睛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灭世杀气。
　　不待大祭司回答，青衣少年冷冷地说道：“我不管什么预言，什么苍生，我只要你好好活着。”他看着大祭司，眼睛里充满了不信任，白衣祭司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圣山般宁静而悲悯，风清云淡般不着感情。
　　二人对视了片刻，少年默然转过身，抱着玄香圣女奏下山。
　　那个预言么？
　　负手立于圣山之巅的天音阁，白衣祭司俯瞰伏于圣山脚下的群山，灰蒙蒙的天空下着细雪，冷冽地寒风吹得他的衣襟猎猎作响，而他却像一尊千年雕像屹立不动，因为，他眼前浮现的，是那双眼睛，那双仇恨而嗜血的眼睛……
　　……
　　“今日能请到玫歌小姐，实乃万幸。”率众多仆从立于苍王府门口，朱慈热情地招呼着玫歌。
　　玫歌微笑着，从软轿中走出，依然一袭白衣，素面朝天，优雅而高贵如昔。
　　“小姐这边请，苍王殿下正在花园等待小姐。”朱慈赔笑着，殷勤地在前引路，玫歌总觉得朱慈仿佛戴着一个假笑的面具，表面上和蔼而亲切，暗地里却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不过想想也没什么，苍王会倚重一个只会吃饭的废物么？
　　烛光照耀之下，矮小肥胖的朱慈活像一只滚动的球，跟在他身后的玫歌忍不住心中暗笑。
　　“玫歌小姐请坐。”亭中的苍王泓轼见玫歌到来，站起身将玫歌引入亭中。
　　好凉！脸庞依然挂着优雅的笑容，玫歌端正地坐在石椅上，心中却不断抱怨：早知道就不答应了，游湖赏月还要赏花，无聊死了。
　　回头对身后的侍女吩咐了一声，泓轼对玫歌说道：“天气转凉，小姐保重身体才是。”
　　“谢苍王殿下关心。”玫歌微微欠了欠身。
　　说话间，一侍女手捧软垫走进亭中，玫歌一怔：天哪，他是不是会读心术？
　　“玫歌小姐叫我泓轼就好。”泓轼平淡地说道。
　　看着他从侍女手中拿过软垫，亲自放在自己的石椅上，惊怔之余，玫歌也略略有些感动，除了母亲和那个人，还没人这样细心地照顾她，连泓轩都没有过。我出来这么久，那个人还好吧？那个喜欢立于圣山之巅，俯瞰天下的人。
　　看了他半晌，玫歌才回答道：“好。”
　　泓轩说的还真对，苍王真是个刻板的人，不善言辞，只会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感情，在那个明月当空，花香袭人的夜晚，他的细心让玫歌对他刮目相看。
　　最初玫歌怀疑是朱慈的计划，后转念一想，苍王会是让人操纵的人物么？苍王这样的人，实在没有演戏的天赋，正直而守旧，不过，他真的没有别的目的么？
　　“玫歌小姐住在太子宫中么？”低着头，用小刀切着莲蓉月饼的泓轼忽然问道。
　　果然是有目的的，玫歌心中冷笑着。
　　“正是，当初太子殿下邀玫歌前往小住。”玫歌温柔地说着，语气似水般软和。
　　将切成小块地月饼放入碟中，递给玫歌，泓轼看着她的眼睛，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据说，太子殿下初见小姐的舞，惊为天人。”
　　玫歌嘴角的笑意深了些：“那是太子殿下盛赞了。”
　　“最初我也认为如此，可自父皇寿筵那天得见小姐的舞，才知名副其实，实乃惊世之舞。”泓轼单调的声音首次出现起伏。
　　他从来都是生活在太子的阴影之下，见到的全是众人对太子谄媚的笑脸，母妃凄苦惆怅的面孔，他人畏缩的表情，宫廷中的舞蹈，宫女们不是强颜欢笑，就是极尽争宠之能，这一切让他觉得恶心，他从来都不屑于那些靡靡之音，而那天玫歌的舞，仿佛净水，令他心如明镜，他从未见过那般纯洁真诚的舞，仿佛已不是舞蹈，而是一种圣洁的仪式，出尘脱俗，旋转跳跃间，仿佛看到流动的水，清澈明净，他甚至能看到溅起的水花，闪亮的水珠，最初，他以为那是只有纯净如圣山巅雪水的人才能跳出的舞，而想出世必须先入世，未有过历练如何大彻大悟？他想继续探究，才发现在清澈的水面下藏着玄机，不论他如何思索，却依然隔着重重迷雾，答案在迷雾间若隐若现，那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感恩、悲悯、予乐，还是哀伤与仇恨？
　　“苍王殿下折杀玫歌了。”玫歌微笑着说道。
　　她还是拒他于千里么？泓轩看着玫歌面前切割整齐的月饼，握着小刀的手紧了紧，忽然低声道：“只有太子才可以么？”
　　“嗯？”玫歌并未听清。
　　“没什么。”泓轩抬起头看着她，声调像水般平静无痕，“天色不早了，我让朱慈护送小姐回去。”
　　“好。”玫歌站起身，“玫歌谢过苍王殿下的款待。”
　　看着玫歌的软轿走远，泓轼轻轻叹了口气，仿佛走出了一个自己编织的梦境。
　　※　　　　　　　　※　　　　　　　　※　　　　　　　　※　　　　　　　　※
　　第七节
　　在太子宫门口别过朱慈，玫歌忽然很好奇，在这个花好月圆的夜晚，那个风流成性的太子殿下会做些什么呢？站在宫门前，玫歌对着朗月瞪大眼睛思索半晌。
　　太子宫门口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绝色美女，举头望月，莫非是仙女下凡？宫门外一队巡逻的侍卫不由放慢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好，决定了！玫歌冲着看呆的侍卫勾起她魅惑众生的微笑，提起裙摆转身进门，留下一堆撞在一起的花痴。
　　刚走进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玫歌一个激灵：杀气！再看庭院中，侍女侍卫倒了一地，月亮又大又亮，地上铺上了一层银白的光，一片死寂的太子宫恐怖如地狱。
　　能够不动声息地制住这么多人，那是何等高手。心知不妙，玫歌飞身奔向太子寝宫。
　　“小心！”刚至门口，便见一黑衣人若离弦之箭冲进太子寝宫，玫歌大声叫道。
　　泓轩闻声迅速退开三步，黑衣人的剑未中目标，进而划出一冷青色的弧，他身边的女子在黑衣人万钧之势的利剑下瞬间便香消玉陨，泓轩的衣襟也被剑气割破。
　　就在玫歌奔进寝宫的片刻，黑衣人已连续攻出数招，速度迅猛如疾风，招招致命，刚进寝宫，玫歌便看见黑衣人的剑穿过泓轩的左肩，泓轩推出一掌，将黑衣人弹开，自己挣扎着站起来，还未站稳，黑衣人反手又攻过来。
　　来不及了！可他不能死！玫歌足尖一点，飞身挡在泓轩前面，毫无畏惧地看着眼前的黑衣杀手，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他不能死！
　　而迅如疾风的剑，在玫歌咽喉前硬生生地停下，所隔不过一分距离，玫歌雪白的颈为剑气所伤，渗出一丝鲜血，殷红得妖艳。
　　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怔住了，玫歌看着眼前的蒙面杀手，那双眼睛里除了骇人的杀气，似乎还有震惊与疑惑。
　　就在三人惊怔的瞬间，另一矮胖的身影窜入寝宫，将全部内力输于右掌，往黑衣人的背上一击。
　　泓轩大惊。
　　黑衣人的身形猛烈震动了一下，而手中的剑却稳若磐石，不曾移动分毫，依然停在玫歌咽喉前。
　　天！这个人！
　　朱慈睁大了小眼睛，不敢置信地收回颤抖的手。
　　剑光一闪，黑衣人便已翻过墙，消失在墙头。
　　“啊——”寂静的太子寝宫只有朱慈捂着右臂的呻吟声。
　　泓轩定了定神，拍拍玫歌的肩膀，快步走出去，召来大内侍卫总管蔡昭凌：“封锁皇宫所有出口，加强宫外巡逻，彻底搜宫，寻出刺客，可疑者，格杀勿论！”
　　可恶，竟然让他有机可乘！决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还有，加派人手保护皇上、诸王及紫冥公主。”
　　看着泓轩冷毅的侧脸，他认真的时候会眯起眼睛，而那眼中往往会闪过野兽般锐利的寒光，玫歌忽然觉得很陌生，是习惯了平时温文尔雅的泓轩了吧，其实他是个很骄傲的人，自尊心很强，平日里虽随随便便，不拘小节，风流成性，可在紧要关头从不会让人失望，刚毅果断，从不手软，那才是笑脸下的他吧？
　　看着蔡昭凌领命而去，泓轩想了想，对身边的人说：“宣张翎及李辰郗进宫。”
　　他身边最后一个人也领命而去，高大的宫门前只剩他和玫歌两人。
　　他转过身，看了看玫歌，表情古怪得很，正待开口，却见朱慈走出来。
　　他负起手，对着朱慈似笑非笑地说道：“今夜多谢朱大人的救命之恩了。”
　　玫歌一怔，从来都不知道他还有这样骇人的气势，那种威震四海、君临天下的气势，这个她以为很了解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一面，是因为他掩藏得太好了么？玫歌首次怀疑自己的判断能力。
　　“哪里、哪里，天佑殿下、天佑殿下！”朱慈赔笑着，一头冷汗，也不知是痛还是害怕，“微臣告退。”
　　目送朱慈走远，站在泓轩身后的玫歌蓦的发现地面上一滩血水，定睛一看，葡萄般大小的血珠顺着他的手指滴落在地，因为深青色衣服的关系，伤口在暗夜中并不明显。
　　“把人全支开，伤口又不包扎，你不怕刺客又回来？他的目标可是你啊。”玫歌戏谑道。
　　“如果他回来，你会袖手旁观么？”泓轩缓缓转过身，看着玫歌淡淡地说道，他眯起的眼睛雪亮得如一柄利刃，平静的语调听不出一丝感情。
　　直觉今晚的他不对劲，危险得陌生，却无法忽视他滴血的伤口，玫歌并不回答，只是拉着他往寝宫走：“我只知道，你的伤口还不处理，就算刺客不来，你也活不了了。”
　　泓轩也不拒绝，任由着玫歌走。
　　寝宫已被侍女收拾干净，玫歌拉着泓轩坐定，转身想叫侍女进来，却被泓轩拉住：“她们今晚很累了，药和绷带在那个柜子里。”
　　玫歌找到药和绷带，坐回床边为他包扎伤口，不用抬头便知道泓轩在低头看她，目光灼热而深邃，竟使玫歌的脸微烫，还好是深夜，蜡烛微弱的光掩饰了她微红的脸颊。而一种异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纤细而微妙，似一根细细的丝线，呵气可断一般，周围静得仿佛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今晚是怎么了？我怎么这么奇怪？玫歌不解，只好努力不去看泓轩的眼睛，只是很认真地为他包扎，一圈、两圈、三圈……好，最后一圈。
　　“玫歌……”泓轩伸出右手去抚摸玫歌的脸颊，声音低沉而魅惑，那是玫歌从未听过的语调。
　　玫歌打结的手停住了，她低下头躲过泓轩的手，而他的手如影随形，他轻轻抬起玫歌精巧的下颚。
　　玫歌从未见过泓轩那样的表情，认真得仿佛在做梦，他的眼睛迷离而不可捉摸，那种只有在看到自己舞才会有的眼神。
　　泓轩低下头，吻住玫歌微张的唇，看着他的眼睛，玫歌脑中一片空白，竟无法动弹，仿佛着了魔般只能任他吻着，他的吻炽热而温柔。
　　所谓意乱情迷就是这种感觉吧？玫歌不觉松开攥紧绷带的手，回应着他，泓轩双手抱住她，两人一同倒向宽大的卧榻，床顶垂下的轻纱随之轻舞，将两人湮没其中。
　　不、不可以！
　　感觉到玫歌的抗拒，泓轩也才从迷乱中清醒，他看着玫歌，竟露出不可置信和类似恐惧的神情，他倏的站起身，披上外衣，逃一般地离开了寝宫。
　　玫歌坐起身，平静地看着他离去，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嘴角竟挂着浅笑：逃了么？胆小鬼！
　　泓轩一路飞奔，仿佛在逃避什么，连左肩的伤也不顾。
　　或许连泓轩自己都不知道他在逃什么，从小到大，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从来都不曾失控，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凡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未逃出过自己的手心。自从遇到玫歌，那个谜一般的女子，一场战争便已开始，而无论自己怎样探究，她都仿佛身在迷雾之中，不可捉摸，想征服她，自己却越陷越深。
　　“殿下？”面对飞奔而至的太子，张翎疑惑地看着他。
　　泓轩停住脚步，定了定神，看清来人。
　　“刺客还未找到，殿下孤身一人很危险。”张翎出言劝道。
　　泓轩点点头，问道：“李辰郗呢？”
　　“在大厅候着。”
　　“好。”泓轩举步向大厅走去。
　　今夜，殿下好像有点奇怪。摸着下巴，张翎想道。
　　※　　　　　　　　※　　　　　　　　※　　　　　　　　※　　　　　　　　※
　　第八节
　　我必须好好想想今晚的事，疑点有很多。玫歌走在回房地路上沉思着。
　　首先，那个刺客为何不杀我。杀了我，在朱慈赶来的那段时间，他完全可以杀死泓轩，即使只是重伤他，就后来朱慈尽全力的那一掌完全都不能移动他分毫的情况看来，他也完全可以解决他们两人。刺客不杀我，还挡下朱慈那一掌，是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圣山的人，还是因为和我有旧？莫非是—— 其次，朱慈明明已经走远，为何又突然出现？还是他一直潜伏在暗处？他是知道太子宫中出事才潜伏的，还是只为刺探而潜伏的？不管怎样，苍王特命他送我回来肯定是有深意的。朱慈击出的那一掌，已倾尽全力，若成功，刺客的剑将穿过我的喉咙刺入泓轩的心口。多好的一石二鸟之计，刺客行刺太子，玫歌小姐挺身保护，与太子双双遭其毒手，即使那一掌未将刺客打死，刺客既然已完成任务，也绝不会恋战。
　　再次，奇怪的是泓轩，对于一次又一次的暗杀都只是惩办杀手，从不追问主使是谁，只是将事情压下去，他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在我来之前，这样的暗杀肯定不知道有多少，为何他这次如此坚定地要捉住凶手？还是说，这次的杀手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刺伤了他的骄傲？杀手那种奇怪的举动难道不会引起他的怀疑，还对我—— 一队队侍卫从玫歌身边匆匆走过，低头沉思的玫歌抬起头：呵，这次动真格了，那个杀手插翅难飞了，况且，还中了朱慈一掌。
　　受伤的男人真可怕！还是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了对手而兴奋？玫歌冷笑着推门走进房中。
　　含风这小婢又不知躲到哪儿玩去了，连灯都不点。玫歌看着漆黑的房间，向床走去心底骂着，哪天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她，懒散惯了！
　　床上有人！黑暗中的玫歌惊觉，迅速后退，却迟了一步，被对方拉倒在床上。
　　玫歌大惊，想站起身，却轻易被床上的人制住，伏在他身上动弹不得，脸颊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
　　那人制住她后，却无任何举动，只是静静地搂着她。
　　什么人？刚才的刺客么？玫歌迅速冷静下来，至少他目前是无害的，有什么目的？
　　难道，真的是他？所有的事实都指向一个答案。
　　玫歌放在他胸膛的手顺着他的衣襟微颤着向上摸索，那人也不阻止，任她的手顺着自己的胸膛，脖颈直至脸颊。
　　暗夜里，只听得见两人沉重的呼吸，仿佛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共同揭开谜底一般。
　　伤痕，那条两寸长的伤痕，那条自己亲手刻上的伤痕！玫歌的手似被烫到迅速弹开，而他的手，炽热而有力，握住玫歌瞬间冰凉的手，一寸寸感受那道伤痕。
　　黑暗中的触觉愈发敏锐，那道伤痕仿佛刻在玫歌心中，所有的决心，所有的提防，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一切，在那条伤痕面前崩溃，闭上眼，玫歌喃喃地唤出伤痕主人的名字： “光！”
　　仿佛一个咒语，横亘在两人之间五年的时光仿佛瞬间缩短为一个点，他们还只是屋檐下一同看秋海棠的孩子，没有杀戮，没有仇恨，单纯而无虑地快乐着。
　　流光发出一声叹息，抱着玫歌翻过身，俯身吻住她，他的吻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思念，炽热得让玫歌迷失了方向，醉得不知身在何方。
　　五年前，临走时从窗缝最后一次看她，她在睡梦中还浮现着甜笑，是因为梦见了他么？五年后，再见时竟恍若隔世，她还是以前的她么？可他已不是以前的自己的了。
　　玫歌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想，只知道自己很想他，很想很想，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管将来要发生什么，只要现在这样就好了。
　　黑暗中，久别重逢的两人忘情地拥吻，仿佛五年的思念都要化在这长吻中一般，从来都不知道，思念竟如此折磨人，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啃噬着自己的灵魂。
　　“玫歌小姐！玫歌小姐！”忽然屋外响起含风的声音，伴随着猛烈的敲门声。
　　玫歌猛地睁开眼，松开搂紧流光的手，流光只是将头埋在玫歌发中，并不准备起身。
　　流光的气息在颈间灼热似火，玫歌看着床顶，不知如何是好，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玫歌小姐！玫歌小姐！”含风在门外更用力地敲门，再不应声，她恐怕就要冲进来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玫歌回答道：“什么事？”
　　“玫歌小姐，太子殿下急着找你呢！”含风在门外说道。
　　半晌，玫歌才消化含风的话，流光那个吻让她都迟钝了，正待回答，流光却在旁若无人地轻吻她的颈，缱绻而温柔。
　　“玫歌小姐？”含风在门外疑惑地问道。
　　流光你这混蛋！玫歌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什么事么？我已睡下了。”
　　“含风不知道，可太子殿下一定要小姐去寝宫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很急的！”含风在门外焦急地说道。
　　“不要走。”流光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声说道，他的声音低得像一杯香醇的美酒。
　　玫歌定了定神，对门外的含风说道：“你去回禀太子殿下，说玫歌随后便到。”说着用力推开流光，而流光竟发出一声闷哼，倒在她身边的床上。
　　感觉房中有动静，含风又拍了拍门：“玫歌小姐？”
　　“没事，你去吧。”玫歌一边扶起流光一边说道。
　　含风离去之后，玫歌把着流光的脉，看着他平静说道：“朱慈那一掌伤得你可不轻。”那时的你会有怎样的失神，才未感觉到背后有人？
　　房中很暗，可流光炽热而雪亮的眼睛却看得玫歌别过眼，渐渐的，流光的眼睛黯了下来，暗得如同房中地黑暗，深不见底。
　　“你先在此调息，我过去看看。”玫歌说着下床，却被流光捉住手腕，她蓦的回过头，流光的眼中无边的黑暗竟让她一怔，只听得流光淡淡地说道：“不要走。”语气竟与刚才的泓轩神似。
　　玫歌忽然妩媚一笑，灿烂得如百花齐放，拂开他的手，默默地走出房间。
　　关上房门，玫歌靠在门外，长长地嘘了口气。
　　这才是五年时光改变后真正的他们吧？刚才那个吻竟让她错以为一切都没有变，他们依然可以坐在屋檐下一起看海棠花，他依然是那个在秋海棠下羞涩地轻吻她脸颊的少年，她依然是那个从窗缝偷偷看着他摘秋海棠送给自己的少女。一切都只是自我欺骗而已，脆弱得似彩色的肥皂泡泡，连碰都不用，自己就幻灭了，可是，即使痛苦也不愿放手，或许，有一天，奇迹会出现的。
　　“玫歌小姐？”含风走过来，疑惑地看着她。
　　“走吧。”玫歌与她擦肩而过，冷冷地说道。
　　是自己看错了么？刚刚的玫歌小姐竟如此忧伤。含风怔了怔，赶快追了上去。
　　泓轩此刻叫我过去，究竟有何意图？莫非他已知道我和刺客的关系？不可能，我都现在才知道。那么他只是在怀疑，他一直对我都心存芥蒂，他是想套我的话么？这么晚了，明天问也可以，难不成怕我逃了？
　　玫歌忽然停下脚步。
　　“玫歌小姐？”含风在一旁疑惑地看着她，今晚玫歌小姐好奇怪！
　　蹙着眉，玫歌忽然往回跑。是了！调虎离山，他认定我和刺客有关，若宫中搜不到，那么就只有—— 玫歌猛地推开房门，她的影子随着明月的清辉落在屋内的地板上，而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床上的轻纱随着开门的风舞了舞。
　　真的走了！玫歌垂下放在门上的手，松了口气，失落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就这样走了，一如五年前，干脆而狠绝。玫歌转过身，苦笑着，自己还不是那样果决地拂开他的手，转身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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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节
　　“不知太子殿下找玫歌何事？”大大方方地走进太子寝宫，玫歌微笑着问道，忽然她想起朱慈的笑，才发现自己的笑其实跟朱慈的没有差别。
　　正在软榻上调息地泓轩缓缓睁开眼，他看了玫歌一眼，侧身躺下懒懒地说道：“按摩。”
　　按摩？！
　　站在泓轩右侧的张翎几乎跌下去，不可思议地看着泓轩。
　　他在放松的时候，眼睛便没有眯起来，是流光被捉住了么？玫歌暗想，他受了内伤，想必是为流光所伤，而我为他包扎的时候却没发现，想必是对我起了戒心，才找张翎前来护法。
　　玫歌莞尔一笑：“太子殿下折杀玫歌了，太子殿下三宫六院，如何用得着玫歌？”她停了停，“太子殿下如此轻松，想必是刺客捉住了。”
　　她在探我口风，也不管我是否会起疑，这实在不像玫歌的做法，除非，这个人对她非常重要。
　　泓轩慵懒地答道：“是，所以才请玫歌小姐前来商量如何处置他。”眸光紧紧地锁住玫歌的每一丝表情。
　　他在试探我。玫歌依然浅笑着，似波澜不惊的湖水：“这种事情，玫歌无权插嘴。”
　　难道殿下怀疑玫歌小姐和刺客有关？张翎在一旁寻思道，玫歌小姐可是圣山的人，那么是圣山想要殿下的命么？不可能！圣山的人从来都不过问各国的事务，如何又—— “不好了，启禀太子殿下，不好了，静王殿下出事了！”一侍从慌慌张张地跑进寝宫，伏在地上大声说道。
　　泓轩从软榻上坐起，看了玫歌一眼，蹙着眉问道：“什么事？”
　　侍从伏在地上不住地打抖：“静王殿下死了！听说、听说……”他的舌头打绞，半天也说不出个什么“听说”来。
　　“听说什么？”张翎一喝，更吓得他趴在地上。
　　“听说是静王殿下见鬼了，被鬼吓死的！”侍从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泓轩和张翎对视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快破晓了，天际隐隐透着霞光，静王宫外挤满了巡逻的侍卫，宫内一片慌乱。
　　“对外封锁消息，妖言惑众者，杀无赦。”泓轩走进静王宫的大厅，对着下跪的众人冷冷地说道。
　　众人退下后，静王妃带着泓轩一行来到静王寝宫，奢华之极，太子宫竟不能比上它丝毫。
　　静王寝宫凌乱，几张桌椅翻倒在地，更恐怖的是静王的尸体，脸色铁青，两眼暴突，嘴张得不能再大，手指以奇怪的形状扭曲着，全身的肌肉绷得像根弦。
　　张翎正欲上前检查静王的尸体，却听一人冷冷的声音：“在御医到来之前，太子殿下和张大人都应避嫌吧。”
　　张翎惊诧地转过头，却见玫歌小姐立于门口，纤丽而冷漠，仿佛夜色中盛开的蔷薇。
　　泓轩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张翎向后退了退。
　　玫歌走上前，锐利的眸光仔细地将静王的尸体扫了一遍，冷静地说道：“衣服略微有些凌乱，没有拉扯过的痕迹，应该不是打斗过留下的，手中不知紧握着什么，嘴唇、指甲没有变色，应该没有中剧毒。”最后玫歌的目光落在静王脸上，“死前受过惊吓。”
　　“静王真的是见鬼了！”一个凄厉的声音惊叫着。
　　众人回过头，见一红衣女子站在门外，披头散发，神情已近乎癫狂，紧紧地抓着门框，手指都已泛青，乍看之下，仿若地狱爬上来的厉鬼。
　　“董妃，不得胡说。”静王妃大声斥责道，虽说斥责，她的声音已颤抖得厉害。
　　“是真的！真的！”董妃双目无神，喃喃自语，抓着门缓缓滑下。
　　“来……人！”静王妃高声叫道，借以掩藏自己的恐惧，“将这贱婢拖下去，关起来。”
　　玫歌眸光一凛，正待开口，却听泓轩问道：“她是昨晚侍奉静王的么？”
　　静王妃一怔，回过头对泓轩说：“正是。”她眼底闪过的一丝怨恨并未逃脱玫歌的眼睛。
　　“叫她过来。”泓轩看着被侍从拉扯的红衣女子，缓缓地说道。
　　静王妃惊诧地看着泓轩，最后不得不对侍从示意，将董妃带至太子跟前。
　　“昨晚，可是你侍寝？”泓轩凝视着董妃，淡淡地问道。
　　“他真的见鬼了！”董妃被两侍从架着，看着太子疯癫地说着。
　　“静王什么时候出事的？”泓轩再次问道。
　　“真的！好恐怖！他掐我的脖子，还撞自己的头！”反反复复，董妃对泓轩说着同样的话。
　　而在泓轩审问董妃的时候，玫歌环顾着静王的寝宫，忽然她发现屋顶上有一小天窗，她凝神地看着。
　　“不可能的，天窗太小，连孩子都爬不进来，更别说进来装鬼了。”张翎忽然在玫歌耳边说道。
　　玫歌向他微微一笑，表示听到。
　　“可从门或窗进来的可能性更小。”张翎捏着下巴，沉思着说道，“昨晚因为刺客的关系，蔡昭凌已派重兵把守，外人根本不可能进来，那么就只有——”
　　“内奸。”玫歌低下头，看着大理石的地板，沉吟着。
　　“或许，杀害静王的根本就——”张翎看向玫歌，玫歌也抬起头，看入他眼中，接口轻声道：“不是人。”
　　“若不是人，难不成真是鬼？”不知何时，泓轩已站在二人身后冷冷地说道。
　　“殿、殿下。”张翎尴尬地回过身，自动和玫歌保持一段距离。
　　玫歌忽然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蹲下身，仿佛发现了什么。
　　泓轩和张翎正欲上前，御医到了。
　　御医反复检查着静王的尸体，只是将静王掌中的三根银针翻出来，得出的结论竟与玫歌相差无几，泓轩蹙紧了眉，准备自己上前亲自查看，却被御医拦住：“太子殿下千金之躯，不宜做此事。”
　　“我来。”张翎走上前。
　　“站住！”静王妃一声呵斥，“静王身体何等尊贵，岂容你来亵渎！”
　　张翎被静王妃一喝，只能停在原地，与泓轩对视一眼，竟也无可奈何。
　　正僵持着，忽然有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身为圣山的司花女史，又不怕犯戒，不知能否碰碰静王尊贵的身体？”
　　玫歌！泓轩略微有些惊讶地看着晨光中的白衣女子，她竟然——圣山戒律第一条：不得擅自管凡间俗事。违者将会受极其严厉的惩罚。
　　静王妃转过头，看着眼前纤丽而傲然的女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静王爷死相狰狞，不要吓坏姑娘才是。”
　　“不妨。”玫歌摆摆手，走近静王，仔细查看他的尸体，当看到静王脚跟处两个细小的伤口，玫歌心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她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转过来，看了一眼不断擦着冷汗的御医和发抖的静王妃，沉默不语。
　　“玫歌小姐？”张翎忍不住开口道。
　　许久，玫歌才缓缓道：“你可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她的目光看着门外初升的朝阳，言语中竟含着一丝悲悯。
　　“你不该贿赂御医。”
　　泓轩和张翎看向静王妃，心中已了如明镜。
　　“西域的挽花蛇，对烟草十分敏感，毒性很小，若不仔细检查甚至发现不了。”玫歌顿了顿，“可它却可使人产生幻觉。你非常了解静王怕鬼神，这几月想必跟静王说了不少因果报应的话吧？若没猜错，你甚至还派人装鬼吓他，以致于他听我说到圣山都会变了脸色。你在静王床上放下烟草粉末，这对于身为王妃的你，应该不难吧？借着昨晚刺客的名义，你放出挽花蛇，害死静王。”
　　“为什么？玫歌小姐，静王妃怎么可能……”张翎出言道。
　　“胡说！我怎么可能害死我丈夫！”静王妃大声说道，而声音已颤抖不已。
　　玫歌怜悯地看着她，直到太阳完全出来，照到董妃疯癫的背影上，才艰难地吐出：“丈夫啊……”一个不顾一切，也要与变心的丈夫同归于尽的女人，是该称颂还是该责骂呢？
　　静王妃一怔，不再言语，只是冷冷地说：“你血口喷人！”
　　“将御医拿下，严加拷问！静王妃软禁于静王宫。”泓轩面无一丝表情，淡淡地说道，决然地走了出去，朝阳将他的身影拖得好长，恍惚间竟也似夕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