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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红颜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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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四月的雨缠绵婉约,烟雨茫茫间,湖岸垂柳纷飞,一叶扁舟于湖心恣意悠悠,舟头立着一名绯衣女子,披一件白绢银绣斗篷,却未撑伞,细雨润湿长发,年轻的面庞上隐隐闪现沧桑,一双眸子更显清亮,凝望湖心雾锁的重楼,遮掩不住的激动,怀中紧紧横抱丝绸包裹的什物。
小舟在风雨中飘摇,沧浪湖水声如梦,一声声拍打着还乡人细腻的心事,遥遥传来阁楼上缥缈的琵琶声,悠悠远远,在烟雨迷离的沧浪湖上飘荡,无依无归。
蓦地,绯衣女子眸色变得清冷凌厉,更紧地拥着怀中的什物,只听她淡然道:“出来。”五枚金针随之射入湖中,白绢斗篷在烟雨中无声翻飞。
水声大作,浪花翻涌,小舟更加颠簸,五名黑衣人从水中腾出,静立在一根小小的浮木上,围住小舟,杀气如织网罩住飘摇的小舟。
女子轻哼一声,道:“好不要脸,连败七次,还敢追到金陵来。”声音清脆,却带着冷冽的寒气。
“妖女,私盗我教圣物,虽远必诛!五大护法只要一息尚存,绝不放过你!”
“一息尚存?”绯衣女子冷笑,浅淡的声音中已聚集浓重的杀气,“四年了,也该有个了结,只可惜,污了沧浪湖的水……”话音未落,女子便已出手,白色的斗篷散落在涌动的湖水上,犹如无依的浮萍,飘飘荡荡。
舟子在湖中颠簸,头戴斗笠的船夫收了船桨,抱着双手低头打盹,对于外界的厮杀置若罔闻。
血滴,如雨般从天空散落,绯衣女子身负白丝包裹,利剑如蛇,寒光凛凛,眨眼间,双方已交过一招,五人兵器尽断,纷纷落入沧浪湖中。重立于舟头,绯衣女子手腕一抖,利剑做龙吟之声,五名黑衣人眸中涌现不可抑制的恐惧,身体不住地颤抖,失声道:“你已拿圣物炼剑?!”
绯衣女子横剑当胸,冷光流转,寒气袭人,冷笑道:“这只是废品,正好对付你们这些废物。”
五人大喝一声,状若疯癫地飞身而来,被困在五名高手之中女子竟未落丝毫下风,剑招快得不可思议,那近乎透明的利剑锋利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仅仅只是碰触,却已浸入肌骨,凉气渗入骨髓,不多时,湖面上尽是黑衣的碎片,飘飞的鲜血,在烟雨中如红梅的花瓣,凄美艳丽近乎绝望。
一名黑衣人眉心中剑,跌落湖中,不多时,便浮了上来,鲜血从几不可见的伤口中汩汩淌出,染红一片湖水,余下四人如困兽般扑向绯衣女子,重重剑光中一抹红影夺目异常,四名黑衣人先后受伤,犹做最后一击,一人不顾一切地扑向女子的利剑,女子一惊,反手劈剑,只听得骨头破碎的声音,而垂死的人口吐鲜血,狞笑地看着她,双手拧向女子的手腕。
只觉腕上炽热,绯衣女子大惊之下不由松手,闪着寒光的利剑便随着死尸沉入湖底,三人扑来,双手俱是泛着微红,这是玄冥教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打法,用真气将身体中的蛊毒震碎,聚集在掌中,作最后一击。
立在舟头的女子微微向后退了两步,略微慌乱,随即回复镇定,冷然地笑着,不假思索地反手从背上的白绸包袱中抽出一柄剑,阴霾的天际下,震天的龙吟之声,出鞘的剑仿佛腾空而出的长龙,吐着丝丝寒气,冷森森的剑气如月光,照亮所有人的脸,天地为之颤动,风云因之变色。
舟尾一直打盹的船夫猛地一震,抬眼时便只看见纷飞的血肉落入沧浪湖,还有绯衣女子手中所执的那柄令人不敢直视的利剑……
沧浪湖,如方才一般静谧,只有波浪轻轻拍打小舟,远远的,又传来依稀的琵琶声,雨,打着湖面上漂浮那已染成红色的斗篷,犹如盛开的红梅。
小心翼翼将剑插入白绸包袱中,仿佛凝视着世间最重要的宝物,绯衣女子轻轻咕哝了一句:“本不想拿他们的血祭剑的。”在尸体漂浮的沧浪湖上,女子言语中竟隐含些娇嗔,仿佛撒娇一般。
“太慢,你究竟失什么神?”船夫懒懒地伸出双手,开始划桨,“这可不像平日的你。”
“失神?”绯衣女子闻言抬首,遥望着湖心愈来愈近的重楼,唇边泛起近乎羞涩的浅笑,“近在咫尺,我如何能不失神?”
船夫顺着女子的视线,望向檐牙高啄的重重阁楼,烟雨蒙蒙间隐约可见,却无法窥见全貌,犹如眼前临风而立的绯衣女子……
蓦地,渔夫仿佛惊觉什么,撒开桨,足尖一点,奔向绯衣女子,女子身子一晃,竟倒在渔夫怀中。
“还是那么好强……”渔夫叹了口气,抬起女子右腕,腕上诡异的五根暗红指印已悄然扩散至整个手臂,薄透的肌肤之下隐隐有什么涌动。
“掉头,回、回客栈!”绯衣女子的脸色却呈现暗暗的死灰,眸子不复方才的清亮,有些空茫,死死抓住渔夫的衣衫,急切地说道。
渔夫一怔,看着近在咫尺的深深宅院,那里面有世间最好的大夫最好的伤药,而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再叹了口气,抱紧怀中的绯衣女子,划动双桨,小舟掉转头,如离弦之箭急速向岸边飞去,近在咫尺的宅院再次远远退开,愈来愈远,终于湮没在浓浓的雾气中。
渔夫凝望着绯衣女子紧闭的双唇,微蹙的黛眉,有些发怔:即使在昏睡中也是如此骄傲,骄傲得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即使是世间最想见的人……
“剑、我的剑……”厚重的锦被中,蓦地伸出一只青白的手,凭空乱抓一阵,苍白的手腕上是重重叠叠的伤口,有些已经发暗,有些鲜红如滴,如孩子张合的小嘴。
“你醒了?”深蓝锦衣的男子手捧一碗浓黑的汤药走至床前,不断吹着发烫的药,竟是舟上的渔夫。
“我的剑呢?”女子猛地坐起身,急切地四处搜寻不获,厉声问道。
“命都没了还管什么剑,先把药喝了。”殷峤将药递至女子眼前,无奈地看着她。
“你滚开!”女子发疯似的掀翻药碗,推开锦衣男子,恶狠狠地说,“我是生是死不用你费心!我要我的剑!”
看着地上撒了一地的药汁,殷峤有些惋惜,这药他从昨夜起就守着,生怕熬过火头,今早却落得这样的结局,他指着床头说:“不是挂在这儿么?”眼光却依然看着地上的药,浓黑浓黑,肯定很苦涩。
因为太珍重,反而放在眼前都不曾注意,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吧?
方才一直寻找的女子眼光一亮,从床头摘下悬挂的剑,紧紧搂在怀中,纤细的身体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仿佛沧浪湖中那一叶扁舟。
“我再去煎一碗给你,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太过激动,伤身。”蓝衫男子依然没有再看她,只是起身走出房间。
“殷峤。”身后传来女子低低的呼唤声,本想忽略的殷峤却不由自主地停下,双手按在门缘上,却未回头。
长长的沉默,殷峤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拉开房门,才听见身后的人轻轻地问:“你生气了?”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微凉的风送来丁香花的清香,殷峤眯起眼:江南的四月果然宜人,难怪每年四月她眉间是化不开的思乡之意。
“我、我……其实你也知道,这柄剑对我有多重要,你……”
她的声音有些生涩,仿佛很内疚,于是他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所以我怎么会生气呢?你多想了。”说话间,殷峤看见两只燕子在碧蓝的天空下盘旋嬉戏,形影不离,而他,却只能站在低低的屋檐下仰望。
“你真的没有生气么?”她再次小心地问道。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笑着说道:“别唠叨了,像个老太婆似的!”说着关上房门,那个坐在锦被之间横抱利剑的女子最终如书页般随着门缓缓合上。
遥遥地,又传来悠远的琵琶声,如歌声般缥缈,如沧浪湖上的雾般不可捉摸。
殷峤背靠着门,长长嘘了一口气:江南的人是这样喜欢琵琶么?那到底是支什么曲子,她也曾经在同样的四月里弹过半阕,最后琴弦断了她也不管,只是看着琵琶发呆。
四月里,她思念的,不仅仅只是江南吧?
“殷峤,我买了蟹黄小笼包和豆腐涝,今天好好慰劳慰劳你。”看着她一身绯衣如蝴蝶般轻灵地飞进屋,坐在桌边的殷峤笑了笑,伸手倒了一杯茶给她,说道:“伤才刚好,还乱跑。”
“早好啦,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受点小伤就要整天躲在房中哎哟哎哟的。”她像献宝似地把东西塞给他,笑眯眯地看着他吃下,然后急急地问道,“怎样怎样?好不好吃?”
每次闹过别扭后,她都会对他特别好,近乎讨好地端茶倒水,跑上跑下,然,却从来不会说一声对不起,只是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是决不容许她低头的。
看着她期盼的神情,殷峤笑着点点头,指着她手中的纸包问道:“这是什么?自己留着吃的?”
罕见地,她的脸霎那间泛红,低低地说道:“不要你管!”说完便扭头跑出去,背上雪绸的包裹纤尘不染,在她身后一晃一晃,如何能把那个杀人不眨眼冷如剑锋的女子与此刻的她联系起来?
阳光温柔,暖风催人醉,殷峤微笑着,缓缓把她买来的东西吃完,想告诉她,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甜的东西,但她从来都不曾记得。
“你……”殷峤看着从对面门里款款走出的女子,一身娇黄的衫儿,袖口领口均绣以凤凰卷草纹,在艳阳下如水般流动,梳偏髻簪碧玉步摇,背上系着白绸包袱。
看到殷峤的失神,女子微红的脸庞更加泛红,微嗔道:“看什么?没见过啊。”
殷峤回过神,微微笑了笑:“很美。”看着女子的眼睛里是真诚的赞许。
女子的脸更加红,挥挥手,大声道:“别看我啦,五年没见他们了,当然要郑重啦。”
殷峤依然笑着,并未揭穿她的说辞。
五年前,她负气出走,五年后,重回故里,自然不能让家乡人小看。其实,毋庸太多的缀饰,“无双剑”的名声在江湖上已可以让人胆寒侧目了,不惜一切手段不计一切后果,只为寻求世间最锋利的兵器,精明狡猾,心狠手辣毫不容情,在她手中毁掉的稀世兵器已不计其数,一年前,她甚至独闯少林,盗得达摩祖师的法器,中了方丈大师大力金刚掌后被困于少林七十二棍僧阵中,七日之后竟安然无恙地从少林寺大门坦然而出。
阳光愈发耀眼,院里一方碧蓝的天空下,那对燕儿盘旋呢喃,宛若情人语……
“连鱼肠剑也不过如此。哈,凌云山庄一代不如一代,叶氏剑法与御剑门齐名之说怕是浪得虚名罢了!”
沧浪湖心凌云山庄的大厅里,鱼肠、青萍、望月、灵世……各种名剑散落一地,竟皆寸寸断裂,叶维谦手握鱼肠断剑,脸色微微青白。
“你只是逞刀刃之勇,得意什么!”
“碧攸,不得无礼。”叶维谦轻喝道,向来人赔礼,“侍女管教无方,还请见谅。”
“公子爷,这贼人不知从哪里偷来的东西,敢来凌云山庄耍疯!”碧攸指着一身黑黄道服的老者急辩道。
道人手腕一翻,挽起剑,冷笑着:“偷?这断玉可是天赐的,小姑娘!是神兵,你凌云山庄可是没有的!”
珠帘之后,一素衣丽人微微蹙眉,想起当年公子也曾叹息并无称手兵器,游遍大江南北皆不获,再加上俗事缠身不得不作罢。
“再来!”道人剑光一闪,眨眼已欺近身前,叶维谦扔开断剑,闪身避开剑锋,空手入白刃,欲擒道人手腕,道人剑招一变,削向他右肩,叶维谦不敢撄其锋芒,只能再避,处处受其制约。
“公子爷,这个牛鼻子都爬到凌云山庄头上来啦!”碧攸在一旁跺脚道。
凌云山庄于百年前追风剑法睥睨江湖,快如风急如电,皆是以快打快的招法,先发制人,是以后世子孙皆习剑法,在拳脚功夫上甚为生疏,凌云山庄藏剑阁中藏有数百把名剑,皆是人间极品,乃凌云山庄百年来苦心收集的宝剑,铸剑亦以凌云山庄为最,江湖中人皆以能用凌云山庄所铸宝剑为傲,叶氏子孙均爱剑成痴,不惜一切搜罗天下宝剑。
三十年前,凌云山庄第十代庄主叶成轼与黄叶道长比剑,年少轻狂,断尽黄叶道长苦心搜来的十八把利剑,是以结下一段恩怨,黄叶道士心胸狭窄,三十年来深居荒山潜心铸剑练剑,念念不忘当年耻辱,发誓要断尽凌云山庄所有宝剑,拆了凌云山庄的牌匾。
道人利剑切向白衣公子的右腕,凌云山庄虽大,却找不出可以抵挡其的兵器,凌云山庄的确是浪得虚名,心念闪过,叶维谦心中一冷,竟任凭断玉剑切来。
“公子爷小心!”碧攸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不由惊叫出声,叶家众人亦倒吸一口凉气,珠帘后的丽人双手紧紧攥着珠帘,双手青白。
恍若闪电划破长空,众人只觉眼睛一花,听得“铛”一声脆响,一柄剑横空出世竟拦下断玉剑,两柄利剑交会后发出震天的鸣声,摄人心魄,碧攸不禁捂住耳朵向后退开。
道人亦被震开三步,望着断玉上的缺口,鲜亮的剑身映出因震惊而扭曲的脸,不可置信看向那柄寒光熠熠的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断尽天下名剑,却功败垂成,三十年苦心孤诣一溃千里,黄叶道人只觉万念俱灰,血气上涌,蓦地吐出一口鲜血,落在先前被他斩断的各式名剑上,犹如花瓣散开。
白衣公子亦被利剑的寒芒逼得退了半步,看到手持利剑的黄衫女子,脱口而出,震惊之意溢于言表:
“小瑾?”
小瑾……刚踏入大厅的殷峤听得叶维谦的声音,不由苦笑一声:原来,她叫小瑾,连名字她都在骗他,若是如此不信任,又为何要自己跟她回江南,难道只是单纯的利用?毕竟身怀宝物,一路艰险。
岳瑾瑜缓缓将剑收入白绸包袱中,方才稳稳挡剑的手微颤,垂首看着白绸包袱,一时之间竟没有勇气看他的眼睛,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大厅里数十名观战者悄无声息,震惊于方才那惊鸿的一瞥,世间竟会有这样的利器,那是神人才会拥有的神器吧?
珠帘上的碧绿珠子如急雨般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清脆的声响打破室内的沉默,素衣丽人从扯落的珠雨中奔入大厅,天下间竟会有这般美丽的女子,隐约间仿佛见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不似尘世中人。
“小姐,小心!”碧攸连忙上前扶住丽人,以防她被散落的绿珠滑倒。
“瑾姐姐!”湘珑不顾叶家众人诧异的眼光,上前抱住黄衫女子,而一股冰寒之气渗入骨髓,惊叫一声迅速退开。
“哦,抱歉。”岳瑾瑜紧紧抱着白绸包袱,淡淡地说道,“这柄剑杀气太重,妹妹还是远着点好。”
不想岳瑾瑜竟如此冷漠,湘珑俏脸微红,讷讷地应了一声。
“碧攸,扶小姐回去。”站在叶维谦身旁,岳瑾瑜听到他说,相隔如此之近,仿佛都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心跳仿佛快了几拍。
“这位姑娘……”一个喑哑的声音响起,岳瑾瑜回头,竟是方才嚣张骄矜的黄叶道人,乍看之下,不由一惊,短短片刻,他的须发竟已通白,仿佛老了几十年。
叶维谦也有些惊诧,迅即说道:“蔡泽,扶黄叶道长去西厢休息。”
“不!”黄叶道人抬高声音,推开蔡泽,扔开断玉剑,近似癫狂地跑上前,叶维谦侧身挡在岳瑾瑜身前,岳瑾瑜心下感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越过白衣公子,怀中横抱着白绸包裹,看着黄叶道人,淡然道:“何事?”
盯着岳瑾瑜怀中的白绸包袱,方才还骄矜得不可一世的黄叶道人近乎讨好地说道:“还请借姑娘宝剑一观。”
“不借!”不待他说完,岳瑾瑜冷冷打断他,不留一丝情面。
黄叶道人一愣,昏黄的眼中闪过各式神色,最后竟只剩下绝望,他双膝一弯,颓然跪倒:“请姑娘成全!”
人群骚动起来,无论如何,黄叶道人都是江湖上一个人物,竟如此对着一个小姑娘自折身价,即使是为了惊世的宝剑,也实在令人难以费解。
“道长请起!”叶维谦上前欲扶起道人,却拉他不动。
岳瑾瑜怔了怔,却更紧地抱住怀中的包袱,警惕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道人,清亮的眸中闪动着不信任。
“小瑾,你就将宝剑借给道长一观。”叶维谦抬头对岳瑾瑜说道。
岳瑾瑜看着跪倒在面前的黄叶道人,又看看叶维谦,有些动摇,许久,终于不情愿地解开白绸,露出一把古旧的琵琶,叶维谦微怔,看向岳瑾瑜,那是八年前元宵灯会时自己送给她的,当年她负气出走,竟然还带着。
咝咝微响,宛若一泓映月碧水从琵琶中流泻而出,映得所有人脸上都泛起一层森森冷光,大厅中仿佛冷了几分,没有敢大声呼吸,都被这震天的杀气摄住。
黄叶道人怔在当场,竟忘记接剑,跪在地上,直勾勾地凝视着眼前的宝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透过宝剑竟还能看见淡青色的大理石地板!
叶维谦亦有些惊讶,这柄剑轻薄如纸,静若江海凝光,透明如浅水,却泛着冷厉的寒光,刺入肌肤数寸。
许久,黄叶道人才喃喃低语,宛若梦魇:“不可能!不可能……”
岳瑾瑜收剑回鞘,不屑地看着他,冷冷道:“满意了?”
“不可能……”黄叶道人并不理会她,目光呆滞,独自低语,“不可能!”说着捡起的断玉剑,从地上爬起来。
“原来如此!”仿佛蓦地清醒,黄叶道人抬头,狠狠盯着岳瑾瑜,露出近乎癫狂的神色,“你、你够狠!”
岳瑾瑜微蹙黛眉,抱紧怀中的白绸包袱,心底已暗起杀机。
黄叶道人惨淡地大笑一声,竟拔剑自刎当场,叶维谦一怔之下,出手相救已晚。
“道长!”叶维谦扶住黄叶道人的尸体,大厅内一片混乱。
挑挑眉,岳瑾瑜不以为意看着混乱的众人,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神情,回首却见殷峤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带着洞悉一切的神情,心下一震,岳瑾瑜转过头,不再看他。
众人散去,安排好黄叶道人的后事后,叶维谦带岳瑾瑜见过叶夫人,三叔叔,四叔叔,五姑姑及其儿女,礼节甚严,而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岳瑾瑜亦习以为常,尽管心中不情愿,却也恭谨地行过礼。
“接下来,庄主该不会是要引见庄主夫人吧?”岳瑾瑜开着玩笑地看着他,背上依然系着白绸包裹。
叶维谦脸色一僵,随即温和地笑了笑:“小瑾真会说笑。”
料到他会这样说,岳瑾瑜亦笑了,带着笃定的优越,尽管她自己也并不清楚那优越与笃定究竟从何而来。
说话间,叶维谦带着岳瑾瑜登上观澜楼,天色苍茫,薄暮冥冥,沧浪湖水烟波浩淼,浩浩荡荡,远山只剩一个浅淡的剪影。
“真美,五年都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湖水了……”凭栏望去,岳瑾瑜嗅着水草的清香,张开手臂,身子向前探去,微凉的湖风拂来,岳瑾瑜觉得自己就像沧浪湖上飞翔的小鸟,在下一刻便能随风而去。
“小心。”叶维谦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身边。
岳瑾瑜回头,近在咫尺,他温润的气息传来,深不见底的眸子深深凝视着自己,让她一阵心跳,想挣开却又不舍。
她的眸子仿佛沧浪湖水般迷蒙,叶维谦发现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嬉笑的小女孩,惊觉失礼,松开手,想退开,身子却仿佛中蛊般不得动弹。
忽然,岳瑾瑜笑了,退开半步,脆声说道:“送你个东西。”说着解下身后的白绸包裹,懒洋洋地递给他,仿佛里面只是一把古旧的琵琶。
叶维谦眼睛一亮,却怔了怔,许久才道:“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还真罗嗦呢!都是这么熟的……”黄衫女子顿住,仿佛在思索合适的词语,“呃……朋友了。”
“你不当我是二哥了么?”叶维谦并不接过包袱,只是看着岳瑾瑜笑吟吟地说道。
“呃……”岳瑾瑜有些尴尬,讷讷地说,“那个、我……”
“莫非还在记恨当年我责骂你?”叶维谦低头看着她,忽然觉得五年的时光并未让眼前的女子改变太多。
许久岳瑾瑜也未回答,仿佛沉浸在往事中,末了,她耸耸肩,抬头道:“你那也叫责骂?是我自己太年轻气盛而已。”
当年二人在望江楼上练剑,岳瑾瑜失手将叶维谦最爱的蝉影剑滑落入沧浪湖,屡次搜寻不获,叶维谦对着沧浪湖水叹道:“世间再无可用之剑。”在十五岁的岳瑾瑜听来却极其刺耳,冷声道:“不过是柄剑,我定会找来一柄世间最锋利的宝剑给你!”当晚,便消失在凌云山庄,这让叶维谦懊悔至极,派人寻找竟毫无音信。
“你拿着。”岳瑾瑜随随便便地将白绸包袱塞入叶维谦怀中,仿佛一件极其普通的什物,而非天下人垂涎的宝剑,叶维谦只觉一股冰寒之气迎面扑来。
岳瑾瑜笑道:“我说过要帮你找来一柄最锋利的宝剑,我拿着也没用。”说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过头看向沧浪湖,“再说,拿到它又没费多少力气。”
叶维谦看着黄衫女子的侧脸,他并不知道,岳瑾瑜此时手心已紧张得渗出汗,因为五年来,最盼望的便是这一刻,他接下剑的这一刻。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许久才说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听到这句话,岳瑾瑜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心中却没有想象中那般喜悦,不禁有些失望,难道,她五年来追寻的真的是此刻的喜悦么?
“二哥哥、瑾姐姐。”湘珑软软的声音响起在二人身后,“晚饭备好了。”
岳瑾瑜有些恨恨地看着湘珑,而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冲她点点头,走下楼去。
“二哥哥,这是?”
“小瑾送的礼物。”
听到湘珑与叶维谦在身后一问一答,岳瑾瑜忽而冷笑,她确实不看不起这位养在深闺不识人事千金小姐,除了绣花画画实在找不出任何优点。
红色圆木镶玉的饭桌上坐了五人,叶夫人坐于首座,叶维谦、岳瑾瑜、湘珑与殷峤依次坐开,饭席上湘珑殷勤地为岳瑾瑜布菜,问她五年来的际遇,岳瑾瑜只是心不在焉地应着,偶尔视线与叶维谦交会,叶维谦都会温和地对她笑笑,而她也无所谓地回应着,仿佛多年来盼望的并不是眼前的人笑容。
然而无论她掩饰得多好,却都逃不过殷峤的眼睛,尽管殷峤只是埋头吃饭,因为他实在太了解她了,虽然面上一副无所谓的笑容,心中却是温暖喜悦的,这名女子实在是太骄傲了,即使是喜悦也决不会让叶维谦看出她是因他而喜悦。
“谦儿……”叶夫人忽然缓缓开口道,“你跟湘珑的婚事也该商量商量。”
岳瑾瑜看着叶维谦,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霎那间变得苍白,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继续将那块盐水鸭夹入碗中,不动声色地说道:“二哥也是到了娶亲的年龄了。”一片风淡云轻,不着痕迹。
“婶婶!”湘珑娇羞地唤了一声,没了下文,起身欲离席,却被叶夫人按下,只能低低地说道,“现在说这个干什么!有外人在呢!”
“现在不说何时说?”叶夫人的声音有些尖锐,“莫让你哥叫外面的狐狸精勾了魂去了。”
“娘!”叶维谦有些惊讶,母亲今晚实在有些反常,脸色也有些难看。
明白叶夫人的含沙射影,岳瑾瑜心中大怒,抓筷子的手微颤,口中却微笑着说道:“姑妈,你也太小看二哥了,再说有湘珑妹妹在,谁还勾得去啊。”稍微静下来,岳瑾瑜心中冷笑道:八成是你看出儿子对我有意,心中恐惧罢了。虽然只是叶家养女,但是我的尊严却容不得你践踏,即使,你是他的母亲!
“瑾姐姐,连你都取笑我!”湘珑终是起身逃入房中,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喜悦,一场晚宴便如此散去。
夜未央,曲何长,金徽更促声泱泱。东阁传来悠扬的琵琶声,飘飘渺渺,回旋于凌云山庄上空,缠绵婉转,百转千回,若少女呢喃,娇羞与期盼跃然于琶音之中,令人怦然心动。
半倚窗棂,岳瑾瑜望着沧浪湖中皎皎明月,水月光华,烟云任意,水波粼粼,眸光有些迷惘,手和着琶音,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红木窗台,沧浪湖水在窗下轻轻拍打,宛若母亲温柔的手,哄着孩子入眠。
“一切因缘皆如水中月,月像可得而月性非空,女施主妄执了。”少林寺中客居的玄奘大师双手合十,缓缓而道。
妄执?岳瑾瑜冷笑,敲窗的指节不觉间加重,眸光却更加迷惘,仿佛陷入一场梦魇。
窗底沧浪湖水波暗涌,隐隐有人顺着木柱迅速爬上来,悄无声息,直至岳瑾瑜所立窗户之下,岳瑾瑜竟未察觉,若在平时,水下稍有异动,她肯定已在第一时间出手,手段辛辣狠毒,而此刻,她却完全没有知觉,因为,她回家了,她认为坚不可摧的家,五年来一直紧绷的神经陡然松懈下来,仿佛回到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自己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妖女!纳命来!”一声低低的喝叱打断岳瑾瑜的梦魇,不觉大惊,反手拔剑才发觉已将剑送给叶维谦,急忙向后退开,却已来不及,冰冷的剑锋刺入肌骨,她只能飞速后退以减缓剑的来势,直到最后背靠上冰冷的墙壁,利剑亦从胸口刺入,岳瑾瑜大骇,聚集全身功力于右指弹向利剑,剑锋微侧,最终从肋下插入,入骨却来势不减,竟将她生生钉在墙上,一柄长剑只有剑柄露在外面。
剧痛从肋下传来,岳瑾瑜此刻才看清,来人竟是抱着自己的剑沉入沧浪湖底的黑衣人,当时绞碎他的五脏,竟然还能撑到现在,想必是躲在凌云山庄里等待最后一击。
黑衣人眼中血红,犹如嗜血的野兽,露出凌厉的狞笑,同时却也如一根断掉的琴弦,瘫软在地上,全身抽搐,漆黑的血从嘴中不断喷涌,发出腥臭的味道。
不死不休,即使死去也要拖敌人一同堕入地狱……
自作孽不可活,被钉在墙上的岳瑾瑜看着异常熟悉的剑柄,摇头苦笑,伸手试着拔出剑,钻心的痛楚从肋下传来,一时虚软,身子微微下沉,只听一声脆响,利剑又割断她另一根肋骨,痛得她直咧嘴,当即站稳不敢动弹。
许久,岳瑾瑜才伸出双手,稳稳握住剑柄,小心地向外拔剑,剧痛霎那间传遍全身,抽着冷气,手忍不住颤抖,再次割开骨肉,岳瑾瑜咬紧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却也不敢再拔。
“瑾姐姐,我送甜汤给你。”此刻却响起敲门声,湘珑软软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岳瑾瑜暗声咒骂,全身发凉,暗自凝力。
“瑾姐姐?”听不到回答,湘珑再次敲敲门,仿佛嗅到一丝异样,“瑾姐姐,你没事吧?”
“没……”发声牵动伤口,钻心之痛,岳瑾瑜痛得全身发抖,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
“瑾姐姐!”湘珑有些焦急,拍拍门,忽然嗅到一股腥臭,低头才发现黑色的血从门底缓缓流出,浸湿白色的绣花鞋,手中的盘子跌碎,湘珑顿时瘫坐在地上,张了张嘴,想尖叫却发不出声,只是惊骇地看着血不断涌出。
“不要、惊动大家!叫殷峤来……”岳瑾瑜一句话说完,全身的剧痛,几乎晕了过去。
当门被撞开,灯火辉煌,照亮岳瑾瑜昏茫的眼睛,令她精神一振,抬头张开眼睛想看清来人,却只见人影重重,看不分明。
“小瑾!”叶维谦一怔,快步走进房中,扶住岳瑾瑜,焦急地查看她的伤口,“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二哥?岳瑾瑜迷迷糊糊听到叶维谦的声音,怎么会是他,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狼狈的我!想着伸手软软推他:“你走!”
叶维谦蹙眉道:“小瑾,不要闹别扭!我帮你把剑拔出来,你忍着点。”
“你……走!”推不开他,岳瑾瑜只是断断续续地重复着。
“蔡泽,扶好瑾小姐。”叶维谦不再理会她,转头对身后大批侍卫说,“搜庄,不要放过一个刺客!”说话间,手已毫不犹豫地迅速拔出岳瑾瑜肋下的剑,血光飞溅,染红他的一身白衣。
所有人惊诧地看着叶维谦拔出的剑,如盈盈秋水,冷冽夺目,剑身不留一丝血迹,泛着隐隐微红,如少女羞红的脸颊。
红颜剑……叶维谦心中闪过一念,将剑递给蔡泽,伸手扶昏迷的岳瑾瑜至床榻,点下四周大穴,捂住依然流血不止的伤口,冷静地吩咐道:“收好剑,墨大夫还没来么?”
“来了。”一人接过叶维谦的话,说话间,一老头被送至他跟前,还带着惺忪的睡眼。
叶维谦看着眼前的蓝衫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对蔡泽说:“你出去。”
蔡泽点点头,伸手请蓝衫男子出去:“瑾小姐治伤,还请殷公子回避。”
殷峤凝视着叶维谦冷笑,想反唇相讥,但看到他怀中昏迷的岳瑾瑜,张了张口,竟未说什么,转身离开。
夜久星沉没,更深月影斜。
坐在屋脊上,殷峤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通明的灯火,进进出出忙碌的人影,蓦地觉得自己从来都只是局外人,抬头望月,光华璀璨,不似四年前遇到岳瑾瑜那时的般孤冷清高,大漠的风烟本就不同于江南烟雨般婉转缠绵,大漠黄沙,岳瑾瑜站在一勾冷月之下英气勃勃,气势不让须眉,当时他就很好奇,那究竟是怎样骄傲的一名女子呢?一时的好奇注定此后四年的命运纠缠。
不知过了多久,殷峤才惊觉露水打湿衣襟,此刻墨大夫从对面的房中走出来,轻轻关好门,抖抖药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颤巍巍地离开。
望着对面依然灯火通明的屋子,殷峤微微苦笑了一声,对着空气说道:“你如愿了。”
长夜漫漫,今夜谁人能入眠?
“你……你不下来么?”湘珑鼓起勇气,对屋顶的殷峤怯怯地说,“你在屋顶坐了三天……你饿不饿?我……”
殷峤一惊,收回目光,看向绿衣少女,却不说话。
被他盯得尴尬,湘珑垂首低声道:“那个……瑾姐姐的伤已经无碍了,你不去看看么?”许久,湘珑依然没有听到回答,抬起头却发现屋顶已空无一人,不觉微微一怔。
“湘珑,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湘珑回首,看到叶维谦从房中走出来,连忙摇头道:“没、没什么……”
“小瑾睡着了,我们走,不要吵到她睡觉。”
听得二人走远,房中的殷峤才懒懒得开口道:“还健在吧?”
岳瑾瑜睁开眼,看着坐在窗台上的殷峤:“托你的福,还死不了。”起身坐了起来,牵动下肋伤口,不觉微微蹙眉。
殷峤看在眼里,身子动了动,想过去扶她,最后还是稳稳坐在窗台上,漠然地看着她:“回家后,瑾小姐果然变得娇贵了。”
岳瑾瑜瞪了他一眼,冷冷道:“隐瞒我的名字确实是我的不对,不用你冷嘲热讽!”
殷峤笑笑,却也没再说话,只是转头望向沧浪湖,湖水轻漾,微光粼粼。
“岳瑾瑜,我的名字,当初二哥四处找我,不得已才隐藏身份的,你也不用这般气恼吧?”岳瑾瑜看着殷峤的背影说道,微觉有些奇怪。
“看你这般精神,伤势应该无碍,我走了。”殷峤拍拍手,从窗台上跳下来。
“喂,你这三天跑哪儿去了,我伤得很重你知不知道,一点都不关心我!”岳瑾瑜微拍着床沿,轻叫道。
“哦。”仿佛突然想到什么,殷峤回过身,懒洋洋地说道,“凌云山庄的美女还真多呢,这几天我看得眼都花了……”
“你!”岳瑾瑜气得缩回被中,面朝里,不再理他。
殷峤心不在焉的神情渐渐收敛,深深地凝视着她的背影,许久才轻轻说道:“你好好保重,我走了。”
看着她,殷峤缓缓向后退到窗口,如何能告诉她,因为叶维谦三天三夜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所以他才不肯进来?有些黯然,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从窗口跳出去。
月满秦淮,烟笼寒水,秦淮河烟水迷离,沐浴在水漾般的月色里,两畔灯火辉煌,夜风拂柳,红袖摇摇,笑语熙熙,画船萧鼓,歌声缭绕。
一只手从高楼菱花窗里伸出,折下一段垂柳,犹自带着晶亮的露水,只听得一人轻声念诵:“折秦淮露柳,带明月、倚归船……这便是江南吧?”
“江南?”诗琪饮尽一杯醉颜红,侧头轻轻地笑道,“烟柳画桥,菱歌泛舟,是江南;淫雨霏霏,满目萧然,亦是江南。不知……”粉色的指甲和着遥远的琶音,不紧不慢地敲打着象牙板,“公子眼中的江南是何种情状?”
青衣公子坐在窗上,俯视缓缓而过的画船,熟悉的琵琶声缭绕,前所未有地清晰,他静静地聆听,仿佛害怕错过每一个音符,诗琪凝视着他的侧脸,纤细的手指依然缓缓敲打着膝上的象牙板,乖觉地不再说话,因为,来浮碧楼的恩客,通常只有两种人:寻欢作乐与借酒浇愁。
直待画舫划远,琵琶声终于如秦淮的烟水般飘散,诗琪拎起青花酒壶,走至青衣公子身边,为他斟满酒,轻声说道:“那支曲儿名叫《东风破》,说的不过是前朝此地一名少年为在乱世中建功立业,抛下青梅竹马的恋人,独自闯荡江湖,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音信杳然……”
“东风破……”殷峤低声重复道,仿佛想起什么,又仿佛想忘却什么,一仰头饮尽鲜红如血的醉颜红。
诗琪转身从墙上取下一面琵琶,侧首调好琴弦,琴声叮咚,未成曲调先有情,微张鲜红小嘴,露出玉齿,诗琪和着琴音绵绵唱到:
“一盏离愁燃,
旧地如重游。
音容宛若昔,
酒暖思念瘦。
浪迹天涯,
归路漫漫,
寒月沉西水向东……”
殷峤望向窗底静静流淌的秦淮河水,面上却无一丝表情,指节轻轻敲打着翠竹编成菱花窗,眸光不知飘向何方。
蓦地,一袭白影闪过,惊鸿掠影,快如闪电,连空气都不曾带动,殷峤一怔,酒杯咕咚一声落入秦淮河中,敲窗的手不觉紧紧陷入窗棂,仿佛禁受不住夜晚的寒气,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是他!殷峤许久都没有动弹,僵坐在窗台上。
“夜深露重,还请公子回房……”直到诗琪将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殷峤才惊醒,他猛地推开诗琪,从窗口飞出,向人影离开的方向追去,尽管他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追上的。
没有人敢撄其锋芒,没有人敢正视他,没有人能够猜测到其片刻思虑,威震西域的玄冥教的灵魂——近乎天人的白衣祭司,竟亲自前来……
云璎,云璎……千万不能出事!殷峤一路狂奔,气息紊乱,深深后悔自己不告而别,留下岳瑾瑜一人在凌云山庄。
远望凌云山庄一片祥和静谧,灯火通明,殷峤呼吸紊乱,只觉心都仿佛要跃然而出,他紧紧握住佩剑,指节发青,经脉毕现,摇橹的船夫被殷峤的杀气震慑,颤巍巍地划着桨,竟越划越慢。
黑夜里恍若闪电划过天空,利剑已刺入船夫咽喉,不待血涌出,殷峤抓起尸体扔入湖中,心随身动,足尖轻点尸体,借力向前跃出数丈,稳稳落在沧浪湖心的土地上。
看到凌云山庄大门的侍卫,殷峤的心微微安定一些,悄无声息地绕过凌云山庄严密的防守,来到岳瑾瑜门外。
侧身隐在黑暗中,殷峤听到岳瑾瑜的声音:“我早好啦,二哥,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虽是抱怨,却含着丝丝的温柔。
殷峤全身都松了下来,长嘘了一口气,不想暴露了气息,一柄利剑破窗而出,殷峤反剑格挡,佩剑竟毫不费劲地被砍断,他一惊,侧身让开,利剑还是割破右臂,冷冽的寒气顺着伤口传遍全身,渗入骨髓。
“殷峤?”岳瑾瑜提剑从房中出来,疑惑地看着负伤的殷峤。半月前,他不告而别,此刻却突然出现在自己房外。
殷峤望着地上的断剑,不觉苦笑,这世上只有一把剑能如此轻易地砍断自己的佩剑。
“殷兄?”叶维谦亦从房中走出,手中拿着那柄斩断自己佩剑的宝剑。
“你怎么在这里?”岳瑾瑜走近,蓦地闻到一股脂粉味,关切之情化作冷笑,“江南红袖飘香,处处莺歌燕舞,不知殷公子去何处风流快活了?此刻似乎走错地方了……”
不待殷峤回答,叶维谦说道:“小瑾,不得无礼。”虽为叱责,却是深深的宠溺,只见岳瑾瑜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自己从来都只是个局外人,殷峤蓦地觉得自己是多么可笑,半月前离开凌云山庄,想径自回西域,却终究不舍,在秦淮河上徘徊数日,最后还是被拉回她的身边。
“抱歉,舍妹无礼了。”叶维谦收剑抱拳道,“殷兄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为好。”
发怔的殷峤此刻才发觉鲜血已顺着手臂一滴一滴,如葡萄般落至地面,伸手点了周围几处穴道,喷涌的鲜血渐止。
叶维谦还待说什么,只见蔡泽匆匆跑来,看到手握断剑的殷峤,微微一怔,凌云山庄防守严密,固若金汤,竟让殷峤神不知鬼不觉地闯了进来,不觉伸手拔剑。
“住手。”叶维谦轻轻喝止下属,“什么事?”
戒备地看着殷峤,蔡泽附在叶维谦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叶维谦脸色不觉一变,但随即镇定下来,对蔡泽说:“我去看看,你为殷公子疗伤。”
“不必,我走错路了,即刻就走。”殷峤拾起断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岳瑾瑜一怔,不觉上前拉住他,微叱道:“你受伤了,还乱跑。”殷峤忽然觉得这句话很耳熟,随即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经常教训岳瑾瑜的话,微微苦笑,却也挣不开她的手。
“二哥,你们去忙吧,我帮他裹伤就好了。”岳瑾瑜转头对叶维谦说道。
叶维谦沉吟片刻,点点头,转身离开,刚出院门,他低声对蔡泽说:“你留下保护瑾小姐。”顿了顿,“再把萧射和石务唤来,一有异动马上通知我。”
“还疼不疼啊?”岳瑾瑜一边为殷峤裹伤,一边问道,“这几日你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秦淮河畔美女如云,大饱眼福……”殷峤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左手枕在头下,漫不经心地答道。
岳瑾瑜冷哼一声,不觉加重力道:“不止是大饱眼福吧?殷大少爷。左拥右抱,大享艳福才对。真怀疑你是不是真心送我来江南,还是冲着江南的美女来的。”说着力道再次加重,痛得殷峤直抽冷气:“小姐,轻点,我的胳膊都要让你拧断了。”
看到殷峤额头直冒冷汗,岳瑾瑜才微觉歉意,松开手,嘴上却冷笑着:“我这是为民除害,洛阳欠的那笔风流债已经够麻烦了,还在这里害人。”
殷峤慵懒的眼中闪过一丝歉疚,嘴上反驳道:“你就只在我面前才凶相毕露,在你二哥面前可真是温柔啊,简直就判若两人。”
被殷峤说中心事,岳瑾瑜面色一变,使劲一拍他的伤口,跳了起来,指着大门冷冷道:“你滚!”
殷峤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穿上衣服,嘴上不停:“被我说中了?反应也不用这么大吧?”斜眼看她笑着,有些戏谑。
佩剑铮然而出,直指殷峤胸口,岳瑾瑜气得脸色发白,身子微颤,持剑的手都在抖动。
望着泛红的剑身,殷峤微怔,心口一紧,唇边的讽刺化为苦笑,不再看她,静静转身离开。
许久,岳瑾瑜都未收回佩剑,只是凝视着前方,仿佛殷峤尚未离去,有些惊诧于自己的失态,岳瑾瑜望着大开的房门,想追去却终究没有动,只是长叹一声,持剑的手颓然垂下。
殷峤在黑暗中狂奔,不明白为何方才会出言讽刺,平日里二人斗嘴他都懒洋洋地,不跟她计较,任凭她说,决不会有一丝丝轻慢或讥诮,此刻明知岳瑾瑜极其自傲,有些话是绝对不能说,但看到岳瑾瑜眉间萦绕的温柔,虽是看他一双清亮的眸中映出的却是别人,他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即使令她生气,至少片刻,眼中有他。
黑暗中,不知在沧浪湖畔奔了多久,岸边的烟柳打在颊上,火辣辣地疼,如岳瑾瑜此刻的愤怒,殷峤心中烦闷不得发泄,随手折了一段柳枝,在湖畔连舞七十二剑式,衣袂翻飞,翩若惊鸿,四周垂柳被剑风驱动,如伴殷峤而舞的少女,腰肢纤细,弱不胜风。
七十二剑式首尾相连,殷峤在烟柳间随性而行,柳枝因受内力如利剑般锋利,当殷峤因力竭而半跪在地上时,垂下的柳叶如絮般一丝一丝散落在风中,仿佛一场骤雨打落春花,满目萧然。
轻轻的鼓掌声从身后传来,殷峤黯淡的眸光陡然一亮,回头却见一白影飘在一根弱柳枝上,仿佛随风而舞,眸光又渐渐黯然,轻蹙眉,暗自调息。
“游龙七十二剑式果然名不虚传,柳叶轻不受力,却能化为轻絮……”白影低低地叹道,伸手接住一片飘飞的柳絮,“多年不见,殷公子果然功力大增,中原第一高手非你莫属。”
“在玄冥教涯徵祭司面前,谁能称雄?”殷峤缓缓从站起身,掸去衣上轻尘,回复平日里漫不经心的神情。
白影微颤,仿佛在笑:“原来殷公子还如此谦虚。”
“什么条件?”殷峤斜靠柳枝,抱手冷冷地看着他。
纯白的影子一顿,从弱柳枝上飘然而落,轻若飞舞的柳絮,不惊纤尘,满月破云而出,落向遗世独立的白衣男子,光华如玉,纤尘不染,柳影斑驳间,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华彩深敛,宛如深潭,任凭云卷云舒。
漫不经心如殷峤亦大骇,眸光有些颤动,脱口道:“你已练至第十境?”通冥十境,玄冥教祭司最高修为,无牵无绊,上通天人,下至黄泉,无所不能。
白衣祭司伸出左手,一种透明的苍白,柳絮从指间滑落,没入泥中,一枝火红的蔷薇花从指尖缓缓绽开,倒映在沉静如水的眸中,只听他淡淡开口道,近在咫尺,声音却仿佛远方传来般轻忽,在柳枝间回荡:“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水月光华,镜花灿然……”
光秃秃的柳枝翻飞间一片死寂,殷峤瞬间竟已出手,涯徵祭司微笑,不退反进,拈花手指划过的空气里有淡淡的红色弧光,二人交错,速度快到极至,乍分还合之时竟已交过一招,一时间静得出奇,只有柳枝为“气”所断,纷纷如雨散落的细碎声音。
白衣祭司指尖的蔷薇怒放转而枯萎凋谢,终于落入泥中,在盈碧的柳絮间犹如一滴鲜血,涯徵祭司眸中闪过一丝赞赏,轻声道:“殷公子旷世之才,若能加入我教实是天下一大幸事。”
殷峤的眸光敛聚成针,瞬息万变,却随口答道:“好!”
一直淡然的白衣祭司微诧,眼中的空茫微微凝聚,落在眼前长身而立的青衣公子眸中,仿佛在探询他深藏心底的秘密。七年前,他还只是个仗剑而歌,有酒自醉,放荡不羁的少年游侠,惊世之才,傲视天下,涯徵三次想将其收入麾下,怎奈游龙如何甘于困于囹圄?
许久,依然轻尘不惊的声音缓缓吟道:“王孙莫学多情客,自古多情损少年。”
漫天的柳絮眨眼间化为繁花,旋绕殷峤飞舞,温柔怜惜。
“我要你,”殷峤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永远都不动她分毫,否则——”他话音一转,变得冷彻透骨,仿佛从地底溢出,“同、归、于、尽!”
殷峤直立于花雨间,面上无一丝表情,右手看似随意一挥,满目繁花谢去,散作风尘,融入微漾的沧浪湖水,而天已微晓,熹微的晨光落在他沉寂如水的脸上,冷硬如铁。
“呵……”涯徵祭司双眸复又空茫,对身后赶来的玄冥教弟子说道,“即日起,殷峤为玄冥教左护法,掌管玄冥教事务。”语罢,衣袖一揽,转身飘然离去。
“恭祝左护法!”数十名弟子唰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不敢抬头,亦不敢置疑涯徵祭司的决定,左护法地位仅次于圣女、祭司与右护法,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而深不可测的涯徵祭司竟然让一个外人担任此重要职务。
而殷峤伫立在沧浪湖边,眼光却飘向湖心雾锁的重楼,眼底是无法捉摸的迷雾,双手却在袖中握紧,指节暗响,最后却无力地松开,长叹一声,忽而仰天大笑,声震四方,玄冥教弟子面面相觑,而殷峤已闪身拔出一名弟子的佩剑,迅疾如风,快如鬼魅。
只见青影舞动,萧然绝世,剑光如网,密密匝匝,青影冷光交错间,只听殷峤高声唱和,歌声嘹亮悲壮: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吼万里触龙门。
……
茫然风沙,被发之叟狂而痴。
清晨径流欲奚为,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有长鲸白齿若雪山。
公乎公乎,挂骨于其间,箜篌所悲竟不还。
箜篌所悲竟不还……”
剑锋凌厉,剑气恢弘如织,玄冥教弟子为剑气纷纷后退数丈,只能遥间一团白色厉光。
如何告诉她,涯徵祭司已臻至天人之境,凡人之力已无法望其项背,虎可博,河难凭,连自己也仅能勉强自保,惘论护及她……
如何能告诉她,自己从未有过的恐惧皆源于她,胆怯与懦弱,如附骨之蛆,嗜肌刻骨,凡初入玄冥教的人都会服一枚金蚕蛊,以表忠贞,而她,已是涯徵祭司掌心那枚金蚕蛊,随时取他性命的蛊……
如何能告诉她,能看到她携红颜剑,游荡天地间,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是他应下涯徵祭司时唯一的念想,即使身堕地狱,挂骨无归……
岳瑾瑜诧异地望着叶维谦手中的大红烫金拜贴,“殷峤”二字刺眼,如在梦中,她喃喃念道:“玄冥教、左护法……”微颤的手指按向身侧的红颜剑。
“不想殷公子竟是玄冥教的人。”叶维谦凝望着拜贴,微诧,转眼看向岳瑾瑜,“小瑾,你不知道?”
岳瑾瑜双唇微颤,手指紧紧扣住红颜剑,摇摇头。
“玄冥教的人还是少来往的好,小瑾,我知道你跟殷公子感情很好……”
“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岳瑾瑜冷然打断叶维谦的话,神情漠然,叶维谦微怔,看着眼前冷若寒霜的女子,忽然觉得很陌生,那才是真正的岳瑾瑜吧,那个力战群雄面不改色的女子,那个独闯少林寺的坚韧女子,那个怀抱利刃冷笑的女子,半月来温言软语的她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心下莫名的失望,接着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竟无端评价岳瑾瑜,可能只是有些惊讶吧,眼前的女子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小瑾。瞬间,心念已百转。
“凌云山庄的瑾小姐如何能与邪教之人扯上关系,叶庄主误会她了。”只听一清朗的声音接过岳瑾瑜的话,说话间人已走入厅中,身后数十名恭敬的黑衣弟子。
眼前锦衣公子,纸扇轻摇,腰间垂一枚盘龙玉,下颚微仰,神情骄矜,一夜之间,仿佛已沧海桑田,岳瑾瑜神情有些恍惚,手却已铮然拔剑,红颜剑出鞘,红色微光闪过,直指殷峤,数十名黑衣人同时拔剑,一时间,厅中剑拔弩张,气氛凝滞。
“小瑾!”叶维谦喝止道,“来者是客,不得无礼!”
岳瑾瑜瞪着殷峤,却不收剑,冷然对来人道:“你滚!”一如昨夜般冷决。
叶维谦一愕,记忆中的小瑾从未如此公然忤逆他,只是闹闹别扭,犹如一只偶尔抓人的猫,而此刻盛怒的她,却是如此遥远陌生,四年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他所知道的,是四年的时光已是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隔阂,填补这一场空白的却是殷峤……
殷峤微笑,却带着含而不张的气势,伸出合拢的纸扇,轻轻推开微红的红颜剑,说道:“连你二哥都说了,来者是客,瑾小姐还是回房待着比较好。”
“二哥”二字相当刺耳,仿佛讥讽她依附于叶维谦保护之下,岳瑾瑜大怒,剑锋一转,削向殷峤,叶维谦一惊,伸手去拦岳瑾瑜的手腕,却被她推开,红颜剑一滞,殷峤已退出三大步,遥遥看着二人,摇开折扇,为红颜剑剑气震裂的扇子却从中间断裂,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小瑾,不要胡闹!”叶维谦再次按住岳瑾瑜持剑的手,在她耳边沉声说道。
岳瑾瑜恨恨地瞪着殷峤,缓缓收剑,红颜剑回鞘之声在忽然静下来的大厅中异常刺耳,她沉下气,开口道:“有事快说!”
殷峤扔开断裂的纸扇,漫不经心地看着岳瑾瑜摇头道:“我是找你二哥——叶庄主有事,并非来找你。”
被殷峤一堵,岳瑾瑜微怔,竟没再说话。
“四年前,令妹盗去敝教圣物幽冥兽,还请归还。”殷峤对叶维谦抱拳道。
听到殷峤文绉绉地咬文嚼字,即使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岳瑾瑜忽然有一股想笑的冲动——这是殷峤么?那个放荡不羁,视天下规则为无物的殷峤?而他,竟然还会掉书袋……
“没有!被我煮着吃了。要打便打,废话那么多干嘛!”岳瑾瑜反手欲拔剑,再次被叶维谦拦住。
殷峤负手闲适地看着岳瑾瑜,轻笑着重复道:“吃了?”
“不错!”岳瑾瑜冷笑着,“我记得你还分了一杯羹,现在怎么又向我要?”
“是么?”殷峤摸摸鼻子,摇头道,“不记得了。”说着话锋一转,对叶维谦说道,“若无幽冥兽,叶庄主手中的宝剑……”
“住嘴!殷峤你这无赖,明知道我拿幽冥兽炼……”岳瑾瑜惊觉自己失言,猛然顿住,瞪着殷峤不再说话。
叶维谦猜出三分,对岳瑾瑜说道:“小瑾,你当真偷了幽冥兽?”
不待岳瑾瑜回答,殷峤懒懒地接口道:“当然,玄冥教五大使者追杀四年不获,前几天才被她斩尽杀绝,否则我又怎会亲自上门?”
叶维谦看着岳瑾瑜,一时之间无言,自己曾追问过刺客来历,而岳瑾瑜一直讳莫如深:“小瑾……这柄宝剑是否与玄冥教有关联?”
看着叶维谦探询的眼光,岳瑾瑜只觉无名的烦躁,扭头赌气道:“你认为是就是了!”
仿佛就等岳瑾瑜这句话,殷峤笑道:“凌云山庄叶庄主正道中人,绝不会想与我教扯上关系,还请奉还。”
叶维谦缓缓摇头,沉静地说道:“此剑乃天下利器,落入玄冥教手中只怕会祸害武林,不如……”
“叶庄主想藏私吧?”殷峤打断他的话,懒洋洋地笑道。
“不如就此毁去……”叶维谦说话间拔剑欲折,殷峤与岳瑾瑜顿时面色大变,飞身夺剑,岳瑾瑜按下叶维谦折剑的左手,殷峤制住叶维谦右腕穴道,反手一拧,竟夺下剑来,殷峤飞快退出数步,怀中抱着宝剑,脸色异常苍白,仿佛久战力竭一般,微微喘息。
岳瑾瑜看着被殷峤夺去的宝剑,竟长吁一口气,松开叶维谦的手,退开三步,脸色苍白如纸,全身气力都仿佛被抽尽。
“你、你竟然忍心!”殷峤平下气,一直懒洋洋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怒斥叶维谦。
“君子爱剑,取之有道。”叶维谦看着失态的殷峤平静地说道,正气凛然。
殷峤摇摇头,看着怀中的剑痛声道:“你可知道,这把剑是如何来的么?”
“住口!”岳瑾瑜声音发颤,打断殷峤的话。
殷峤闻言,抬头看向岳瑾瑜,眸光复杂变幻,末了,却只有一句话:“云璎,我怜悯你。”
岳瑾瑜浑身发颤,手却不停,唰地拔出红颜剑向殷峤刺去,剑尖微颤,幻出绯色光影,快如鬼魅。
殷峤任凭绯色的剑身刺入骨肉,凝视着岳瑾瑜却不还手,怀中紧紧抱着那柄利剑,神情如当初的岳瑾瑜。
身后玄冥教的弟子反应过来,唰唰拔剑,向岳瑾瑜扑来。
“退下!”背对着他们,殷峤大喝道。
岳瑾瑜怔然,无法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剑,绯色的剑身映出殷峤苦笑的脸,不禁喃喃地问道:“为什么不躲?”
“躲?我能躲去哪里?”殷峤苦笑,一步步走近她,岳瑾瑜惊骇至极,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红颜剑一寸一寸没入殷峤骨肉,血濡湿锦衣,落在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碎成几瓣,每一步,都仿佛经过几千年之久,血骨碎裂的声音在悄无声息的大厅中低低回响。
咫尺距离,红颜剑已只见鲜红的剑柄,殷峤低头凝视着岳瑾瑜,从未觉得她离自己如此近,她从未如此专注地看着自己,她的目光从来都只在他人身上流连。
右手横抱着宝剑,左手握向岳瑾瑜拿剑的手,微微向上一抖,岳瑾瑜衣袖褪开。
立在一旁的叶维谦不禁倒吸一口气,那手腕已经不能称作手腕,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咬痕遍布,有些已经发暗,有些鲜红如滴,如孩子张合的小嘴。
“殷峤!”岳瑾瑜回过神,叱道,想收回手,却被殷峤拉住。
“为什么不能让他知道?”殷峤转头对叶维谦说道,“你好好看着,为了这柄剑,她只身闯入冥夜山九死一生,为了这柄剑,她拿自己的血喂养幽冥兽,为了这柄剑,她在昆吾烈日下暴晒七七四十九日,为了这柄剑,她三上祁连苦寒之地,为了这柄剑,她日日夜夜遭玄冥教追击暗杀……她视这柄剑为生命,而你、你竟然要折断它!”殷峤盯着叶维谦说道,激昂的话语中竟隐隐有些杀意。
“不要再说了。”岳瑾瑜有些恍惚,竟松开红颜剑,向后退去,却依然被殷峤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