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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王宫·玉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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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祯姑娘可好些了?”王坐在我的对面。
“医官刚诊断过,只是皮外伤而已,劳王上挂念,愧不敢当。”
“不过,我倒是奇怪,照理来说,不该刺得这么浅哪。”王若有所思地拄在旁边的桌案上,挑出一抹笑。
我的手心里渗出了汗迹。“全凭王上箭术精湛。”
“哦,不过还是射偏了点儿啊。”
我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回答。
王似乎也没想听我的回答,转身问起墨麒:“千吟半天不见人影,他去哪儿了?”
“禀王上,臣不知。”
我不敢抬头,不断地捋着已经很平整的裙带。
“哦?既然这样的话,你今日便守卫王殿吧。”
“是。”
“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先在这后殿歇着,我晚上再来。”王笑着将手搭在我的手上。
我丝毫不敢妄动。“恭送王上。”
墨麒也跟了出去。
我心不在焉地磨着墨,看阳光把守卫的影子印在每一扇窗户上。
“剑舞师有伤未愈,特令休养。”无论开窗还是开门,回应我的只有这一句话,连语气竟也都是相同的。
休养,不过是给软禁找个托词而已。
想要提笔写点什么放松一下,无奈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在屋中转了三圈之后,我倒在了榻上。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满目所见不是秋暝的笑容,就是千吟的眉眼,头疼欲裂。
“明祯姑娘?”
橘色的光里,王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我翻身坐起,又是一阵头晕。我摇了摇头,匆忙行礼。
“今晚我来陪你吧。”
我猛地抬头,看见王妖艳的笑,迷幻的眼神让人无法将目光移开。
“禀王上,医官嘱咐剑舞师仍需静养,明日换药之后,伤口才容易愈合。”墨麒沉声上禀,打断这无法挣脱的对视。
“明日吗?”王转身看一眼墨麒,随即站起身来,“既是如此,明祯姑娘今夜好好休息,明日群臣宴上还请姑娘舞一曲。”
“谨遵王命。”
明日,秋暝处斩我却要为此而起舞庆贺。偌大的宫室,空空荡荡漆黑一片,像无尽的漩涡将我拉进去,越陷越深。
“请王妃更衣。”
不等我想出逃避的计策,阳光已经毫不犹豫地挑亮纱帐,明晃晃地刺进来。
掀开花窗一角,外面有众多的侍从宫女来往进出,忙忙碌碌。已经开始布置宴会了。
“王上在哪儿?”我靠在椅子里,任那些宫女将我像布偶一样摆弄。
“奴婢不知。”
本来还想问问千吟会不会来,如此,不问也知道回答是什么,于是我只能作罢。
不过,不久我就知道了我想要的答案。
墨麒仍旧守在王的身边。
“明祯,你今天真是漂亮啊。”
王到时我刚刚妆罢。他走到我的身后,一面镜子,映出两张绝世容颜。
“王上过奖了。”
“今日舞后,我就当席宣布纳你为妃,怎样?”
我看着镜中的王,沉默不语。
“怎么,不愿意吗?”
“不敢,只是我身份低微,又没什么学识修养,只怕大臣们会……”
“我的旨意,谁敢说半个‘不’字。”如此寒冷而带有威慑的语气,王的脸上却还是不变的笑,“今日你就坐在我身边。”
不容反驳。
王携我入座,众臣无一有惊疑之色,这是我早就料到的。什么“身份低微”,不过是随口牵来的理由。在这样的朝廷之上、这样的王上统领之下,任何理由都是不堪一击的。
宰相一脸平静地坐在下首第一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相国,三公子今日处斩,相国不去送一程?”王若无其事地持起酒杯。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宰相身上。
“老臣无此逆子。伤毁社稷,其罪当此。”
依旧一脸平静,仿佛凌秋暝当真与他毫无瓜葛。
“相国忠心可嘉,我敬相国一杯。”
“臣,拜谢天恩。”
宫中的人皆是如此,背后是什么,谁也看不清。
一支舞终,时尽正午,千吟始终没有出现。
“来人,赐酒。”王对着殿下跪着的我。
我推脱着不会喝酒,但王的兴致正高。
“只一盏,无妨。”
我斜瞟一眼墨麒,他很轻、很轻地点头。
我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谢王上赐酒。”我抬头谢恩。
群臣失色。
王举到一半的酒杯放了下去。
我探询着望向墨麒,他也是一脸的惊疑。
然后,我看见了,从锃亮的瓶壁里看到自己的脸,额头上浅浅印出了一朵琼云花。粉色的花瓣自由地舒展着,妩媚娇柔,轻盈可爱。
王室血脉,凡为女子,滴酒不可沾。一盏,额上即现琼云,静养三日可退。饮酒过度,琼云滴血,不可救。
史书上这样写。
众人尚未从这突然的变故中清醒,宫门外只听——
“报——天牢死囚凌秋暝被劫,下落不明。”
我惶急地回头,转身的一瞬我确信我看到宰相的眉毛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我正思忖着是否是宰相不忍秋暝惨死派人密劫了天牢,王猛地站起来。
“被谁所劫?”
“是、是紫暮大人。”
大脑一片混乱,再也无法思考。
“他人在何处?”
“天牢待罪。”
犹如晴天霹雳精准地砸下来。
王就算再霸道也无法娶亲妹为妃。我搬进了玉琼宫。
公主的权力仅次于王。尽管墨麒守在王殿不能像以往带我四处走动,我也一样可以自由地出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包括天牢。
“我要见紫暮千吟。”我身著盛装,白纱遮面,亮出公主独有的琼云符。
“公主请。”狱卒恭敬地带我走进去。
牢狱尽头,一道暗白色的身影,浮在墙角。
“千吟?”我屏退所有人,轻声地唤他。
他将埋在臂中的头抬起来,愣了一会儿,起身行礼。
“参见公主。”
“千吟,你一定认出我了,这块玉,你已经看到了。你跟我走吧,没有人敢拦的。”
“公主还是请回吧,罪臣罪有应得,不敢受公主隆恩。”
“我不是公主!千吟,我不是。我是明祯,是你在破庙里遇到的明祯啊。”
我看到他一瞬的颤抖,却得不到他的任何答复。
一个狱卒小心翼翼地站到我身后,谨慎地措着辞:“启禀公主殿下,按律法是要提审……紫暮大人的,还请公主殿下……”
“哪位大人提审?不审不行吗?”
“公主殿下请不要为难他,”千吟复行一礼,“罪臣告退。”
那个颀长的身影消失在囚牢的暗处,遥不可及。
“公主又要出宫?还是派几名侍卫吧。”
“不必了。那食盒……”
“准备好了。”
我接过,转身登车,却撞上一个金色的影子。
“明祯?”
“见过王……兄。”
“出宫吗?不如我来陪你?”
“王兄平日操劳国事,如今还要陪我,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还是……”
“没关系,近日我也闲得很哪。”王一副轻松的样子步上车辇,“那么,想去哪儿呢?”
我紧紧地抱住盒子。“去……天牢。”
千吟斜倒在墙角,形貌憔悴,白色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微皱的眉、颤抖着阖着的眼、干而开裂的唇,了无生气地映在他苍白的面容上。
听到锁链的声响,他疲惫地睁开了眼。
“参见,咳咳,王上,和公主殿下。”
我暗暗地攥紧了拳。不过一天未见,他已成了这幅模样。
王在千吟的身旁坐下,看我默默地将食盒中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摇晃的桌上。
“明祯妹妹对千吟很好呀,我不记得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嬉笑的表情却让我身形一滞。千吟埋着头不发一语。
“在天牢里很难熬吧,几天就被折磨成这样,我听说,你还是不肯说出劫狱的原因,是吗?”
“罪臣……无话可说。”
“照我的了解,凭千吟的武艺和头脑,完全可以劫走凌秋暝而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吧,你这算是、一心求死?”
千吟将头埋得更低,“罪臣愧对王上圣恩。”
“我没记错的话,你和凌秋暝可是势如水火啊。真奇怪,你居然会舍弃自己去救他,究竟是为什么呢?权力,金银,你都不感兴趣。那么,该是为了某个人,为了谁呢?”
王蹲下身,凑到千吟面前,好奇而探询地看着他。
“不能说吗?”
我已经不知道胸腔中疯狂跳动的是谁的心。
“王兄!”连声音都不受我控制了。
“怎么了?”王扫了扫衣摆站了起来。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伏在地上的千吟松了一口气。
“呃……有老鼠!”我随手指了一个方向,“我还是回去吧。”
“牢里湿气重,不宜久待,我陪明祯妹妹一起回去?”
“多谢王兄。”
锁链重新锁上的一刻,王转身留下一句话:“公主特意备下的酒食,不要浪费。”
我浑身僵硬地走出去,多一眼也不敢回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