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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往事难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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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秦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用雪白鸟羽铺就的大床上。这种羽毛极软极细,秦笙陷在其中,仿佛是睡在一团暖雪中,十分舒适。一抬眼,一缕熏烟袅袅,入眼却是她如今已不太熟悉的背影。蒋莲长发只用发带束拢,而未束冠,外袍披在椅背。
“醒了?”他似乎正在写字,听到动静,便停下手中笔墨。
秦笙看见一旁的兰台剑托上的定光剑,和四腿脸盆架上那垂挂在钩挂上的一枚血红玉佩。
“你的房间?这是哪里?”
蒋莲用手将她额前一缕碎发拨到脑后,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被她一躲,手在空中顿了顿。
半响,他像是才想到说什么,“你的伤口,都是他们弄的?”
秦笙似乎这才发现手臂上已经有些愈合的割伤都细细处理过,现在还带着薄荷的凉意,又有些发痒。她拖着脚从床上下来,却找不到自己的鞋子。想到可能是蒋莲给她脱掉鞋袜,掖好被子,就和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养父不在家时,养母抱着她在午睡,居然有仇家破了养父设的阵法,径直冲到了他们屋里,养母死死抱着她,背上中了一刀,虽然杀手被蒋莲一剑刺死了,但刀上之毒似乎十分棘手,将养了数月不见好转。她后来懂事后想起,方才觉得,那时候养父养母必须出一趟远门,应该就是为了去东极岛寻找解药。他们临出发那天,她大吵大闹了一整个早上,又是将自己最喜欢的虎头鞋扔到了门外院子里兔子窝,又把养父研磨的研钵砸了个粉碎,最后实在没招,扯着养母的腿,死死抱住不肯放。最后,蒋莲大概是被吵得受不了,从内屋转着轮椅出来,一把将她的小兔子塞到她的怀里,又用一条布巾狠狠抹了她的脸,最后秦笙吸了吸被擦的发红的鼻子,呆呆的看着蒋莲将她连人带兔抱到怀中,说了句,“好了。”
养父母这才出门。养母还笑道,“这才像两兄妹,好好看家。小祖宗,你哥哥腿脚不方便,你自己要乖。”
她呆呆坐在蒋莲膝上,小兔子扑腾着跳到了地上。她要去抱,被蒋莲勒住了腰,转着轮椅带到了内室。她也不敢像养父母在那时候一样肆无忌惮的哭闹,眼睫上还挂着半滴晶莹的眼泪,粉团儿一般的脸上大眼睛眨了两下,转过去看蒋莲。蒋莲将她放在了高高的书桌上,拿出一本书摊开在她面前。这书桌远没有蒋莲的腿上坐着舒服,又硬又凉,放满了书和笔墨,都没有地方爬,她想要和小兔子玩耍,还要抱去外面的花园里摘花朵,可不想被扔在这里。她刚要开嗓干嚎,面前又出现了一盆晶莹的石榴子,把她馋的眼睛发亮,直盯着看。她一粒粒的吃着,像扔小炮弹似得把核吐得到处都是,连蒋莲一丝不乱的头发上都有好几颗白白的小石榴子,他恍若未觉一般,只是全神贯注看着手里的书。
后来,她便从书桌上爬下去,自己摇摇晃晃走去了外面的草地,趴在兔子窝外面,和兔子互相玩蹭蹭,蹭了一会儿,又爬到水缸上,去够吊在屋檐下的胡萝卜,当蒋莲听到咣当一声,急忙推着轮子过来时,秦笙已经四脚朝天哇哇大哭,水缸石板被打翻,割破了脚,泥地也把她的衣服都弄的一塌糊涂。
蒋莲给她包好伤口的时候,原先破皮的脚被包成了大萝卜,勉强给她又换了一身新衣服,把这个哭包浑身弄清爽了,天色已经发暗。来不及生火煮饭,只好吃些陈年晒的葡萄干和豆子汤,没有秦笙喜欢的香香米饭,她又开始大哭,鼻涕眼泪差点糊满整张脸,蒋莲终于被折腾够了,板下脸来,冷冷道,“不许哭。”那眼泪就像是被关了水龙头一样忽然自己停了,秦笙抽噎了两下,似是刚刚哭的太狠,一下子停不下来,张开手看着蒋莲。
原来是一根中衣的带子缠在了外衣的带子上,结扣紧的她喘不过起来。鞋子也穿反了正反面
蒋莲愣了下,将她从腋下抱起,又抱到膝上,慢慢把结扣给系好,秦笙还在一抽一抽的吸鼻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她还那么小,都不会自己穿衣服,那一天却记得很清楚。
好像养父母回来之后,似乎就再没有这样像哥哥一样照顾她的时候。
大多数时候,他总离她远远的,很少与她说话。小小的她已经记得,找哥哥撒娇也是没有用的。甚至于每次开饭的时候,她都是不敢和蒋莲的筷子碰到。蒋莲和她说话,也只有几个字,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兄妹两人一同跋涉,去深山里的乡野人家拜年给他们带自家做的祛蛇疗伤的药草换些年货,蒋莲坐着特制的轮椅缓缓在山路上推着轮子,路上也没有人说话。她乖乖坐在蒋莲的膝盖上,蒋莲偶尔会用手遮在她的额头上,防止低垂的树丫划到她娇嫩的额头。
“发什么呆?我们在长溯齐氏府上。”蒋莲道,“你的伤口都是割伤,有人逼你放血?”
秦笙回过神来,“不管你的事。”四处找不到自己的衣服,才想到那时候只穿了中衣,虽然当时情况特殊,却也不禁有些羞恼,“我,我想问师姐借衣服。”
又要找鞋子穿上。
蒋莲居然屈尊蹲下,将鞋子放在她脚边,又要帮她穿鞋。秦笙被火炙一般一下子将脚缩回床上,“你干嘛。”
蒋莲看她,“帮你穿鞋。”
“你什么意思?”
蒋莲便将鞋放下,坐在床沿。侧脸弧线坚毅,身形英朗,肩背宽阔,全然看不到那消瘦少年的影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他也用手捏住她的下巴,“随便招惹沈惊尘,你还真打算嫁他?又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搅得江湖又是纷争不断。你这个闯祸精,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一句话,不知怎的惹到了秦笙,她忽然一手拨开了蒋莲,大喊道,“那我在想什么?”话音未落,已经滴泪珠子挂在眼角,颤颤的还是掉下来。
她这样一问,蒋莲反而不答话了。一时间房中静默无声,只有秦笙低低的吸鼻子声。
蒋莲道,“父母并不想你报仇。你且信我。”
秦笙冷道,“是你不想,还是他们不想?此事虽然千难万难,要阻你练武闭关,你怎能如若无事?”
秦笙道,“是你对我不闻不问。”
没想到蒋莲居然也反问她,“这么多年,你可喊过我一声哥哥?”
秦笙简直被他气笑,这人人前做出一副正气君子的样子,背后既无人子之孝,也无长兄之责,还要反过来指责她。
秦笙赤脚跳下床,看见床榻后的小托凳上放着一件鹅黄色的衣服,拿起来抱在胸前说道,“你出去,我换衣服了。”
待听到掩门声后,秦笙换上衣服,在蒋莲的佩剑前呆坐了一会儿。一起,蒋莲的腿还不能行走的时候,他用的是一把□□。秦笙觉得一定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但是蒋莲不愿告诉她。她仔细的回忆起来,寻找遗漏的蛛丝马迹。
这厢,蒋莲一出门,便与门外的弟子孟及面对面险些撞上,孟及听到里面的争执声,实在想不到原来这妹子是恩师的妹妹,怕他们的争执涉及家事,不敢敲门,这下尴尬的摸摸鼻子,“师父,刚刚齐氏家主来邀,说是各派都遣了使者前来,请你过去一叙。”
蒋莲见孟及踟蹰之态,便了然道,“仁义堂?”
孟及点点头,娃娃脸上还微微露出两个酒窝,看起来比平时要乖。
蒋莲失笑,“走罢,别耽误正事。”
孟及忙道,“我们来的不巧,再过十天天,便是是仁义堂的堂主龙易山女儿与齐氏少主大喜的日子,齐氏家主刚刚与大哥正一番苦劝,力邀我们留下喝一杯喜酒,要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这……”
蒋莲道,“这我早就知道。不妨事,旅途劳顿,你们也可休息一天,好好反省一下。”
孟及忙道,“这事我们真的反省过了!师弟师妹们都可以作证!再也不随便把人丢粪坑了!绝不做有辱门风的事情!”
蒋莲朝着孟及身后看了眼,淡淡道,“我现在还不聋不瞎,刚刚窗外那三双耳朵,都给我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