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牙医诊所的故事》舒寐

2、礼物的故事

　　秋天，又是一个秋天。薄雾弥漫，西风飒飒的季节。泰晤士河上粼粼波光很快就将被冰雪代替。落叶乔木都像约好了一样在秋风里显露着逐渐光秃秃的脑袋。灰溜溜的草地和花园里也少了不少平日鼓噪着卖弄嗓音的鸟儿，连老鼠都从地洞里蹿出来忙着为过冬采购。
　　而在位于爱德华王街16号的格林牙医诊所……
　　“啊，这彪悍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你飘飏而起无形中驱尽残叶，犹如巫师吓得鬼魅纷纷溃离……”三楼的阳台上一个长相俊秀的棕发少年正手捧一本《雪莱诗集》对着窗外大声朗诵。
　　“奥德修斯，安静！”在书桌后写东西的亨利·格林先生在第五次揉掉信纸以后终于忍不住大声喝止在阳台上自我陶醉中的罪魁。
　　“别这样，老板。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天气正适合朗诵《西风颂》吗？听听：褐黄，墨黑，棕灰，与猩红，疫疠摧残的落叶……”
　　“奥德修斯，我说安静！”亨利放下笔，怒视棕发少年。
　　少年不愉地瘪瘪嘴，边慢吞吞地从阳台上下来，边嘟囔着：“我就知道不能跟你这种人谈论人类文学的美妙。可爱的小查尔斯，为什么你一定要到半个月后才来呢？你一定无法想象你崇拜的奥德修斯哥哥正在被一个肤浅庸俗的牙医奴役，并且失去了每天早上朗诵……”
　　“奥德修斯，我说了安静！别以为小声嘟囔我会听不到。”
　　“好吧，您赢了。谁让您是老板呢？”奥德修斯无所谓地耸耸肩，挪到一旁的沙发上趴下，一边对着闲置的壁炉无聊地吐火球，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书桌后写信的雇主。
　　在亨利又烦躁地撕毁两张信纸后，奥德修斯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转到了亨利身后。
　　“亲爱的安妮，我诚挚地邀请您共进晚餐，如果您明天下午有空，请去……”
　　“奥德修斯！”亨利猛地合上信纸，扭头瞪着奥德修斯，“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在背后偷看别人写信是□□德败坏吗？”
　　“哈，老板，您在害羞吗？别担心，我只是帮您检查一下语法和拼写。至于信的内容，就算是情书我也不会感兴趣的。您知道，我已经有伊莎了。”
　　“谢谢，不劳费心。”亨利冷笑一声，眼神依旧透着不满。显然，医生的修养底线又一次被他的助手挑战到。可惜他的助手选择了视而不见，继续接着说：“噢，对了，说到情书，为什么您不向您面前一位有经验的人询问一下怎么样给女士写信才更能打动她们的芳心呢？”
　　亨利怀疑地看着奥德修斯，一语不发。奥德修斯像是没看到雇主的戒备一样，满脸真诚地继续说：“我是认真的。您可以仔细考虑一下。爱情顾问的角色我担任过不止一次，您祖父威廉就曾向我寻求帮助。”
　　“不，谢谢。我想我能自己应付。”
　　“好吧。如果您真这么认为，那就祝缪斯女神与您同在。”奥德修斯在等了一会儿发现亨利暂时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后悻悻地趴回沙发，继续无聊地对着壁炉吐火球。
　　十分钟过去……
　　亨利在揉掉第九张信纸后终于泄气的放下笔，转头看着奥德修斯，底气不足地说：“或许，你是对的，奥德修斯。”
　　奥德修斯一骨碌从沙发爬起来，兴奋地搓着手：“老板，您终于决定向我咨询一下了吗？”
　　亨利沮丧地点点头。
　　“从上次约会过后，安妮就再也没有理过我。我正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样道歉才能挽回她的心意。”
　　“难道上次约会您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吗？天哪，您怎么能这么对待安妮小姐那样清纯可爱的姑娘呢？老板，我不得不说，您在这一点上做的太让我失望了，要知道对付那样的女士要慢慢来，鲁莽毛躁只能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您简直……。”
　　“奥德修斯！”亨利皱着眉头打断助手的喋喋不休，他担心再让他说下去格林家就要出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了。
　　“我什么都没做！我发誓，看完电影我只是送她回家而已，连她家的客厅都没进。”
　　奥德修斯愣了，眨眨眼睛困惑地看着亨利：“真的什么都没做？您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
　　亨利瞥开眼，不与奥德修斯对视：“我想……我应该给她足够的尊重，毕竟我们交往还不到半年，我们……呃，你知道我们还……”
　　“得了，老板，别假惺惺了。说什么尊重，我就从来没见您尊重过我。您从三岁时就会打断我说话，而且在认识我的第二天撕毁了我的《雪莱诗集》，那可是1840年出版的珍藏本，现在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而对此您至今都没有……”
　　“抱歉！奥德修斯。如果你仍为诗集介怀的话，我保证在这件事结束后我送你一套《雪莱诗集》的珍藏版。”
　　“是两套！一套是您赔偿我的，一套是作为我帮助您的报酬。因为我本该有51套《雪莱诗集》，玛格丽特和你祖父吵架时扔进壁炉里一套，被你撕毁一套，我就只……”
　　“好，两套，成交！现在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办了吗？”面对一个随时会跑题的爱情顾问，亨利不得不再次做出打断他人说话的这种失礼行为，并且开始后悔自己刚才做出了求助决定。
　　奥德修斯在听到两套诗集后就满眼闪光地看着亨利，生怕他会改变主意。在得到亨利的点头肯定以后，奥德修斯欢呼一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在原地兴奋地绕了个圈后干咳一声，精神抖擞地走到亨利对面坐下，一本正经地问：“您想怎么向她致歉呢？写邀请函？”
　　“我想……先请她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去喝咖啡，顺便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
　　“不对，不对，不该这样。您要是诚挚地道歉就不应该用邀请函，虽然粉色的封皮看上去挺浪漫。但这并不能替代您带着礼物亲自登门拜访所达到的效果。”
　　“邀请要趁着你们聊的投机的时候当面提出，这样被拒绝的几率会很小。”
　　“光喝咖啡还不够，你应该看她的喜好准备你的行程：她喜欢养猫你就陪她去宠物店；她喜欢美食就陪她去中餐厅；她喜欢音乐就陪她去歌剧院。总之，她爱什么你做什么才是正确的认错态度。”
　　“最后，如果一天时间愉快，我建议你们可以在她家进行一次烛光晚餐。接下来的事情，视她态度顺势而为。我这么说您能明白吗？”
　　亨利有些发傻地看着奥德修斯，一边听一边呆呆点头。他保证这是他认识奥德修斯二十多年来，从这头龙嘴里听到的最精简最有价值的话。面对这样一个忽然变得精明干练的助手，格林先生有些不知所措地咬咬嘴唇，试探性地问：“那么你认为我应该带什么样的礼物去拜访呢？”
　　“如果您不能送她一卡车那么多的玫瑰花来满足她作为女性的虚荣心的话，那就只送她喜欢的。她喜欢什么呢？让我想想……，对了，安妮小姐有次和您闲聊时透露自己对甜食感兴趣，我想我知道您该送什么了。”奥德修斯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一阵风似的刮出门去，不过一分钟又刮回来，把一个炫目华丽的礼盒放在正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的雇主面前。
　　亨利皱眉看着印着一排俄文的心形礼盒，指着上面刺眼的玫瑰图案不确定地问：“你让我送这个？”
　　“鳕鱼蜂蜜糖，产自西伯利亚，绝对经典口味！材料取自深海鳕鱼，价格不菲，档次保证，正是俄罗斯新贵们的最爱。”奥德修斯拿他细短白皙的手指点着礼盒说，“虽然造型很庸俗，不过大俗大雅，对安妮小姐这招正适用。”
　　亨利翻过礼盒检查着盒底的保质期：“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爱上甜食了？你不是只对火焰状冰淇淋感兴趣吗？”
　　“这是今年情人节的时候柳芭送的。她曾经在诊所治疗她的偏头痛。不过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应该不知道她。”
　　“你说那条俄罗斯绿皮威龙？我知道，一个来自西伯利亚的好姑娘，不错的恋爱对象。”
　　“她确实不错，但我已经有了伊莎。所以礼物只能闲置。哎，每年都要处理这么多闲置礼物还真是让人头疼啊！不过我想您应该不会介意的。噢，我忘了，您对送礼物这种事一窍不通，多半不知道介意这回事。”奥德修斯面露得意地嘲讽雇主。显然，在解决了雇主的问题以后他又恢复了他平日的行径。
　　亨利看着又变回话唠的助手松了口气，显然应付这样的奥德修斯更容易也更有经验。他低着头开始仔细检查礼盒，不时怀疑地瞟上奥德修斯一眼，生怕他在耍什么阴谋。
　　奥德修斯翻了个白眼儿，摊着手坦白：“好吧，我承认我就是为了《雪莱诗集》才帮您的。您肯定在想：这礼盒价值不止两套精装诗集，我不可能这么好心。但是老板，请不要用您庸俗的思维来揣摩一条热爱文学的龙的心思。您根本不了解人类文学的伟大与无价，你们这种人就只会用经济价值来衡量事情值得与否，根本不去思考……”
　　“好了，奥德修斯。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对怀疑你居心不良感到抱歉。”亨利拿着礼盒站起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回头对奥德修斯：“还有，谢谢你的礼物，明天上午我会带着礼盒去安妮那里，祝我好运吧。”
　　“当然，您一定会好运的。但是您答应给我的两套诗集什么时候兑现？”
　　亨利已经转身出门，从楼梯口传来一句让奥德修斯无比抓狂的话：“等安妮成为格林太太的时候……”

　　第二天上午
　　简·贝内特小姐沮丧地发现对面诊所里那位年轻英俊的牙医从早上出去后就不见踪影。她在第三次张望仍旧只看到门口挂着的停业牌子后只好失落地回身去烤面包圈。而在她看不到的诊所三楼楼顶，一棕一红两条飞龙正扑扇着翅膀围靠在烟囱边吃火焰冰淇淋。
　　“那么，奥德修斯，你没有告诉小亨利那些鳕鱼蜂蜜糖是施了魔法的，如果人吃了会变成蜜蜂一个小时的事？”红皮龙边吃边以一种人类完全听不到的清脆嗓音问身边恋人。
　　“别傻了，伊莎。我要是告诉他，他肯定就不会送了。让珍贵的鳕鱼蜂蜜糖放到变质是可耻的浪费，而且他傻兮兮的粉色邀请函怎么可能比高档蜂蜜糖更讨人欢心？我是在帮他啊！”奥德修斯伸着他棕色的小爪子替伊莎拭去嘴角的奶渍。
　　伊莎笑着摇摇头，笃定地说：“我觉得你是在报复半月前亨利骗你的事。”
　　“怎么可能？那种事谁会放在心上呢？我只是想他们以后回想起往事时多一些有趣的记忆罢了。玛格丽特对被威廉送的玳瑁发梳变成松鼠的事可是到死的时候都记在心上呢。”
　　伊莎笑看着奥德修斯，不说话。奥德修斯用翅膀轻轻拍打着爱人的脑袋，投降似的举起前爪：“好吧，好吧，我坦白：我确实是在报复：谁让他们祖孙毁的那两套《雪莱诗集》都是你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