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的孩子》hifumi

2、第 2 章

　　伴随迪克兰而来的紧张气氛随着时光的推移很快就消散了大半，才没几天，尼斯园就完全适应了迪克兰的存在，再度恢复到过去悠闲自在的生活。而对于尼奥这样负责最底层工作的佣人来说，迪克兰似乎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与那个男人一同出现的奢华、浪漫、颓靡、不羁似乎都被尼斯园的朴实质朴一点点吞没碾碎了，如同那幢被爬山虎湮没的豪宅，转眼就无法再寻到半丝踪迹。
　　但每当抽得些空闲坐下，呆呆仰望夜空中皓洁的月亮时，尼奥时常会想起第一次见到迪克兰时的惊愕。即便是现在，那种似乎将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观完全打破粉碎的惊愕依然会在尼奥的胸口泛起阵阵余波。迪克兰•盖伯瑞斯……这个名字仿佛最尖刻的诅咒，在尼奥的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痕，怎么也无法消除。
　　尼奥心里很明白，迪克兰是太阳，是所有人的憧憬，只能蜷缩在黑暗中的自己和迪克兰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但迪克兰所代表的那个上流世界带给他的憧憬和感动让尼奥无法自拔，他不止一次地幻想着，自己穿上那身漂亮的华服，得意地跷起腿，任由身体陷进舒适柔软的椅子里，和迪克兰一起举起杯子细细品尝葡萄酒的酸涩与芬芳……然而，身下用稻草铺就的床铺却在此时狠狠戳刺尼奥单薄的脊背，阵阵刺痛仿佛是对他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无情嘲讽。
　　如果命运三女神仍在灌溉世界之树，尼奥一定要问问她们，为什么要在赋予他宝贵生命的同时，将永无终日的痛苦一并赠送。
　　尼奥在稻草床上接连翻了几个身，却始终无法调整出一个舒适的睡姿。夜色更深了，尼奥居住的狭小柴房满是缝隙，丝丝凉风从木头堆就的破墙中钻入，贴上尼奥雪白的皮肤。耐不住寒冷，尼奥哆嗦着从小床上爬起来，披起被子窝在床脚，怔怔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等待睡意来袭。然而越是想睡，意识就越发清醒。迪克兰的笑容恶作剧般在脑海中来回闪过，每当尼奥试图看清他的面孔，他又一忽儿消失了，只有胸前那排金扣子似乎尚在尼奥眼前闪闪发亮，晃得他睁不开眼。
　　停止无聊的幻想，尼奥自我厌恶地跳下床，连连蹬了几脚，像是在宣告和妄想道别。过于激烈的动作掀起一阵尘土飞扬，尼奥的身体却也微微暖和起来，他将白天用来遮挡阳光的厚实斗篷披挂在身上，推开柴房的小门进了花园。
　　身为花匠的尼奥并没有机会进入尼斯园的大宅子一睹传闻中的穷奢极侈，但相对的，他却能够随心所欲地独占闻名遐迩的尼斯花园的所有芬芳。尼斯花园是盖伯瑞斯家族的骄傲，也是尼奥的骄傲。每到傍晚，雪白色的尼奥就会如暗夜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溜出自己的房间，独自在他精心布置的花园中游荡。只有在夜里，花园才真正属于他一个人。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只飞舞的蝴蝶和蜜蜂，他可以闭着眼睛在月桂树迷宫里奔跑，他能读懂每一朵花的心情，准确捕捉每一串稍纵即逝的飞鸟的嘤鸣。
　　今晚的夜色如墨，镶嵌其中的苍白色残月尤其夺目，只是月牙尖利得有些吓人，像极了猛兽的犬齿。尼奥没有空暇关心天上的情形，顾自穿梭在熟悉的花丛中，时而俯身闻一闻花朵的芳香，如问候亲人般细细低吟几句，就这么自问自答好久，才满意地浅浅笑着，走向另一支凝着夜露的花骨朵。
　　做着和平日一样的事情，贪婪地呼吸花园里的香气，尼奥波涛起伏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紧绷的神经也随之舒展放松。他干脆闭上眼，尽情享受短暂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美好时光。等尼奥注意到不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时，那张出乎意料的面孔已经来到了尼奥的眼前。
　　是迪克兰！
　　皎白的月光下，迪克兰金色的长发，苍冰色的双瞳，优雅的步态一览无遗。他没有穿着初来尼斯园的那身正装，身上仅有一件单薄的丝织衬衣。柔软的布料贴在他的胸口，随着每一次呼吸起起伏伏，充满流动感的质地让尼奥联想到微波荡漾的河面。迪克兰的金发即使在这样的光线下依然熠熠生辉，在他的脸上投下道道阴影。当看见那双苍冰色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瑟缩的身影时，尼奥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花园里的迪克兰不紧不慢地走到尼奥跟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慢慢揭开了盖在尼奥脑袋上的斗篷。
　　斗篷滑下，尼奥清晰地听到迪克兰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呼。那一刹那，尼奥恨不得将自己埋在葡萄架下。
　　“你是谁？”迪克兰开口了。和上次一样悦耳的声音，每个音节都像是在吟唱，只是这一次歌谣的主题是困惑和警惕。
　　“我叫尼奥，是这里的花匠。”尼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中气十足地回答，却不慎走了音调。突然拔高的嗓音显然把迪克兰吓了一跳，尼奥猜想此刻自己的脸颊肯定烧得像血红色的尖头辣椒。
　　“你是花匠？”被紧张过头的尼奥逗乐了，迪克兰笑了起来。尼奥战战兢兢地看向第二次见面的主人，从未接触过贵族的他不知道此时应该作何反应才恰如其分，只能呆呆站立在原地，等迪克兰再次开口。
　　“你的皮肤，就像冬季最冷的日子里落下的雪。你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凝结起来的一串串雪珠。还有你的眼睛……这样的眼睛真的能看东西吗？”迪克兰好奇的视线始终牢牢锁定在尼奥身上。被那双炙热的眼注视着，尼奥只觉得自己似乎被赤裸裸地扔在大太阳底下，浑身火一般滚烫起来。
　　迪克兰伸出的手指滑过了尼奥的脸颊，看到尼奥局促地退后了一步，好奇心强烈的迪克兰再度露出了笑容。
　　“真有趣，虽然是这样的颜色，摸起来却有着和我一样的温度。我还以为手指一碰就会融化在我的指尖。”
　　“先生，我也是人啊。您说的那是雪人。”无法忽视迪克兰语气里的调侃，尼奥终于忍不住插嘴道。
　　“你说得对。”出乎预料，迪克兰并没有生气，相反爽快地点了点头，“不过既然你不是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藏在斗篷里？”
　　“因为冷……晚上太冷了。”
　　“那白天呢？现在可是春季。”
　　尼奥惊讶地张了张嘴，却没能顺利地发出半个音节。
　　“我到庄园这天，你也出来迎接我了吧？在一群穿戴整齐的仆人里，身披亚麻斗篷的你实在是引人注目。”迪克兰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一边回忆一边偷偷观察尼奥的脸色，“我注意到你一直在尽力躲避太阳，不过那时候我没能看清你的样子。”
　　尼奥依然张大了嘴，脑子里乱成一团糊。迪克兰那句“我注意到你了”一直在他的脑袋里来回翻滚，敲出无数回音。
　　他注意到我了？他注意到我了！是的，没错。迪克兰•盖伯瑞斯，上流社会的宠儿，太阳之子，此时正站在我眼前，和我说着话。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说明问题？
　　“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为什么要躲开太阳？”迪克兰凑近满脑子奇思怪想的尼奥，问。
　　尼奥怔了一怔，慌慌张张地回答：“啊！是的，先生。我躲避太阳只是因为我在太阳底下晒久了，皮肤会很疼……就像火烧一样难以忍受。”
　　迪克兰意味深长地笑道：“害怕阳光？果然还是和雪人一样。”
　　“不……”尽管想反驳，尼奥却找不到半点理由。他本就不是个善长说话的人，此刻更是舌头打结，说话的音量也越来越小，最后只能挤出几声不成调的呻吟。
　　“你种的花很不错。年纪轻轻就能独自把这么大的花园打理成这样，的确有两下子。”迪克兰突然转移了话题，速度之快让尼奥措手不及。“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给我的房间送两朵花。记得，要选这座花园里开得最好、最香的花。”
　　没想到自己会被夸奖，尼奥兴奋得都忘了语言，只知道一个劲地拼命点头，乖巧的样子像一只一心想要努力讨好主人的小狗。
　　迪克兰抬头看了眼月亮，往回宅子的方向走去，没迈出两步，又突然停下来，转身问道：“你的名字是……？”
　　“尼奥。我叫尼奥，先生。”
　　“尼奥……对，尼奥。”迪克兰连连点头，“我等着你的花，雪人尼奥。”
　　看到迪克兰临走前绽放的灿烂笑容，尼奥深深觉得，此时此刻这世上肯定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人了。

　　努力完坑= = 任重道远
月亮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