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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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株盆栽的欧石楠秧苗移栽到户外的苗圃中，尼奥拍了拍沾满泥土的手，不无欣慰地露出了微笑。眼下正是温暖的春季，上一季植下的欧石楠已隐约有了开花的势头，相信到了9月，园圃就会被一串串壶状的紫色花朵淹没。也差不多在那个时候，特意托村里的花匠艾利克从城里带来妆点花园的蔷薇想必已经开满枝头，冬青树丛围成的迷宫也已基本成型。光是想像原本死气沉沉的花园一下子被盎然的绿意覆盖、变得生机勃勃的景象，尼奥不由忘却了阳光给身体造成的灼痛感，笑出了声。
这个不大的园圃坐落于距离繁华的城区得赶上几天马才能到达的郊外，用一些傲慢的贵族的说法就是——“位处肮脏的乡下”。园圃前方正对着一幢海蓝色的别墅，只是大半都被爬山虎牢牢缠住，几乎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房子同样不大，但是布置得足够精致。虽然比起其它奢华美丽的庄园，这座以主人的名字命名的“尼斯园”无疑显得有些寒酸，但绝对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去处。这座小小的避暑庄园属于尼斯•布尔莱•盖伯瑞斯伯爵，然而由于伯爵及其家人很少利用这里，如今已是半荒废状态。幸而，在老管家哈里和几个佣人的精心维护下，“尼斯园”虽然随着岁月的流逝不免“伤痕累累”，但还不至于成为一座布满尘土和蛛网的“鬼屋”。
尼奥是遗腹子。老花匠哈里在树林里发现他的时候，尼奥的母亲已经断了气，沾满了汗水和泥土的黑发粘在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上，□□泡在一片血水中，血淋淋的脐带另一头连着小小的尼奥。
空气里满是血腥气。
被眼前的景象怔了一怔，老哈里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割断连接母子的脐带埋葬了不知姓名的年轻母亲，将孩子带回“尼斯园”，取名“尼奥”。
那之后很多年，每当老哈里向尼奥说起他的身世，想起那个女人痛苦的面容，依然忍不住浑身颤栗。这个时候，老哈里总会摸摸尼奥白金色的头发，试图分散他的不安和忧虑，浅浅地微笑道：
“尼奥，你是月亮的孩子。”
月亮的孩子——在古印第安人口中，是白化病人的俗称。
生活在一堆老佣人中的尼奥并不明白自己白金色的头发、粉红色的眼睛以及颜色仿如寒冬初雪的皮肤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除了不能在太阳直射的情况下长时间走动和视力稍逊于其他人之外，只要小心翼翼避开那个总看自己不顺眼的大管家布瑞尔和他的跟班，每天与花朵和老哈里为伴的尼奥还算活得开心自在。
至少在那个人回来之前一直如此。
接到迪克兰少爷要回“尼斯园”度假的消息是在冬季。尼奥从没见过少爷的样子，只听几个仆人说起过：和老爷一样的金发，数一数二的骑术、对待仆人不可一世的态度，风流成性，以及其他许多或正面或负面甚至自相矛盾的说法。尼奥不无好奇地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评论，试图想象迪克兰的样子，却总是无法成功地将各种碎片拼贴完整。只要见到少爷本人就明白了——如此安慰自己，尼奥也释怀了不少，进而对少爷的归来越发充满期待。
迪克兰•盖伯瑞斯真正到达“尼斯园”是在夏季。少爷回来的那天，所有仆人都脱下往日那身方便工作的破旧衣服，换上过节时才穿的新衣，早早地排队守候在“尼斯园”的大门前。从来不离开别墅半步的管家布瑞尔也昂起头踱步守在了大门口，一边斜着眼示意其他人靠边站好。附近村子里的不少年轻人听说伯爵之子归来的消息，无不兴冲冲地跑过来围观。尼奥混在喧嚣的人群中，将自己雪白的脑袋缩在麻布斗篷下以躲避炙热的阳光，和周围的人一起开始痴痴地等待。
迪克兰的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内之时，在大太阳下苦苦等待了几个小时的人群顿时沸腾了。所有的焦虑、烦闷以及对炎热的忍耐都被抛到了脑后，大家开始欢呼，毫无目的地大声喧哗，似乎是在欢迎领主的归来，似乎在为等待终于到了尽头而放声大叫。三驾马车飞快地驶过人群之间，卷起一片尘埃，除此之外，便再没有给等待许久的人群留下任何东西。老佣人们小跑着跟随马车进入“尼斯园”，确认所有人都回来之后便匆匆关上了大门，将空欢喜一场的年轻人们挡在了外面。人们开始抱怨，但很快就四散开去。
尼奥抹了把额前挂下的汗，不难理解村里人失望的心情。只是此刻他也无暇去顾及别人的感受，为了不徒增遗憾，他跟着老哈里匆忙赶到了已经在屋子前停下的马车边上。马夫从车上跳下来，转身安抚起吐着粗气的马匹。管家布瑞尔亦步亦趋地上前，朝马车鞠了一躬，弯着腰打开了车门。
“迪克兰少爷，欢迎回到‘尼斯园’。”
话语出口的刹那，所有人都齐齐弯下了腰。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尼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在身边的女佣埃丽指点下赶紧有样学样地缩起了身体，同时不忘用眼角的余光扫向敞开的车门——
最先进入尼奥视线的是一头闪耀着金子色泽的长发，那是和尼奥略微发黄的白发完全不同的发色，仿佛吸满了阳光的朝气和活力，洋溢着灿烂的光辉。夏日的阳光下，金发更是现出异样炫目的光芒，令人无法正视。
尼奥隐约记起某个在仆人间流传甚久的说法：年轻的迪克兰第一次和父亲一起出现在女皇陛下面前时，被陛下戏称为“太阳之子”。
太阳之子——那一刻，尼奥似乎看到了一条与自己脚下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长发的所有者先是慢慢探出脑袋，随之抬起头，一把推开上前搀扶自己的马夫，径自大大咧咧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迪克兰•盖伯瑞斯撩开垂散在脖间的长发，大声抱怨：
“热死了。”
“少爷，一路辛苦了。”管家布瑞尔最先直起腰迎接年轻的主人。其他人也如释重负地接二连三站直。躲在几个高大男佣人身后的尼奥第一次有机会正面观察迪克兰——比想象中要年轻的脸因为不适应燥热而微微泛红，眼睛是清澈的苍冰色，薄薄的双唇神经质地紧紧抿起。也许是因为天太热的关系，迪克兰的双排扣上衣已经解开了一半，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衬衣。
看惯了村里人素色肮脏的衣服，尼奥一直以为布瑞尔和其他在别墅里走动的佣人穿着的针织面料服装已经是一种高贵身份的象征，而迪克兰随手扔给马夫的天鹅绒便帽、装饰以铜链的上装、侧面镶嵌有一排铜扣的马裤和漂亮的短靴……那一身光鲜亮丽的打扮带给他一种全新的冲击。低头看看自己大大敞开的领口和大半都暴露在外的胸膛，尼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和卑微，苍白的面孔逐渐染上了羞愧的红色。
听布瑞尔说话的时候，迪克兰似乎有点不耐烦，视线几次从那张逢迎的脸上移开，转向几个今年新招来的年轻女佣身上。看到年轻女孩，迪克兰的嘴角多少有了一些弧度，因为颜色的关系而显得有些冰冷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布瑞尔，这里还是老样子，”适应了户外的光线，迪克兰的心情似乎愉悦起来，声音里透出笑意，“感觉就像回到我十岁的时候。”迪克兰的声音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说话的语调却与尼奥听过的任何人的调子都不同，轻轻柔柔，仿佛在朗诵一首可爱的短诗。
“没错，少爷。转眼一晃已经十五年了。” 布瑞尔也笑起来，那张总是板起的面孔配上歪斜的嘴角看起来说不出的怪异，“大家都以为老爷和您已经忘记这块园子了。”
“我和父亲是不可能忘记‘尼斯园’的，布瑞尔。”迪克兰欲言又止，扫了眼围在一边的佣人们，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几年没过来，这里似乎增添了不少人手。”
“平时都是我们几个在打理，听说您这个夏天要来，才特意从附近的村子里找了几个年轻人过来帮忙。”
“唔。”迪克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似乎并没有把布瑞尔的话放在心上，自顾自抬脚往楼里走去。
布瑞尔娴熟地抬手指示其他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自己则紧紧跟在迪克兰身后。在一边等了好一阵的车夫赶忙提起行李尾随其后。
见迪克兰走远了，佣人们都识趣地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尼奥却依然停留在初次见到迪克兰的惊喜中，久久不能适应伴随着那个人的出现而如潮水般涌来的另一个全新的上流世界的气息。那是从小生活在乡下的尼奥从来不敢想象的世界——充满了迪克兰那样的傲慢、随意以及诱惑力十足的奢华。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