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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黑暗轻叫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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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长的走廊,寂寞的灯光直直地投射下来,他的影子在恍惚中摇晃,他一直没有回头,只是这么地走着,落落不知道要走到何处,只是怔怔地跟着他,宛如曾经迷茫的时候,也是如此沿着他的足迹,义无返顾,好像只要这样沿着这条线,笔直地向前,就不会再迷路了。
但是并不是现在,落落已经明白,无论是谁,都是自己生命的一棵树,无法永远倚靠别人汲取阳光,否则,对自己,是一种脆弱;对他人,是一种残忍。
面前的他,情绪竟是如此陌生,是不可臆想的莹火,在惘然的夏日终年里依稀抖动,穿越的光阴,过目不忘,却淡淡存在,轻轻叫嚣。
“程默……”无意识地,莫名的振动微微流出,你是否听得出这里的寂寞与怅惘?如果时光流转,如果岁月倒走,我们是不是就能够改变宿命的轨迹?
爱,难道真的有天意?还是,不过是一相情愿的结局?
虽然振动是如此微弱,却幽幽地从回廊的空气中传递,不紧不慢地涉过尘埃,度过水汽,即使是宇宙广阔无垠的距离,只要能耐过漫长的时间也能达到彼岸,只是我们没有那么长久的等待,才变成了无效的引信。
然而如今我们的距离,不过是灯光丈量的几步,短促的音节,足够能够打破沉默。
程默终于停住了脚步,早已经积蓄的力量,在她面前却瞬间无影无踪。想换一个地方能让自己重新鼓起勇气对着她的眼睛,可是起步才发觉,天地之大,也比不上心的咫尺天涯,尽管人海漫漫,却找不到一处栖息驻留。
心底微微叹了口气:自己不是早已经下定决心了吗?无论是多么微妙的希望,也是濒临窒息的自己最后的苇草。她曾经说自己是她绝望深渊里惟一的亮光,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只是她一直没有问起。有时候,即使不是日落黄昏,往事也会回风起云涌地搅动生命的狂澜。
十几年的生命曾经一如年轮的延展般轮回往复,单一的笔触划下昏暗的色调,涂抹出的,是他也看不清的陈旧片段,断续地一帧帧、一页页、一场场地播放。单薄的少年蜷缩在墙角,任凭绝望的洪水淹没了自己,却依旧无力挣扎。
童年,对于自己而言是模糊的。父母争吵殴打的场面,是眼里最寻常不过的记忆。其实一直不懂,既然他们是如此厌恶对方,当初为何又要结合?又为何要诞下他?甚至是数十年苦苦彼此伤痛纠缠也不愿放过彼此?
后来,直到自己终于长大,揭开的真相,却是如此不堪:原来他们的结合,不过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爷爷的巨额遗产,甚至是自己的出生,也不过是他们谋求遗产的筹码。一切,只是源于爷爷去世前想延续一脉香火的愿望。
“如果你们能够生下儿子,然后健康地抚养他到十八岁,那么我的遗产,就不再保留,而是全部遗留给你们,但是在你们的儿子成年之前你们做出任何不利于他成长的举动,如离婚的话,那我依旧会把我的遗产全部捐赠,你们也不可能拿到哪怕是其中的一分钱。”
当程默从爷爷的律师那里听到了这份爷爷去世前留下的录音遗嘱时,竟然感到的是无比的荒谬与可笑:爷爷,这个甚至没有来得及等到孙子出生的老人,面对这个利欲熏心的社会却是那般有心无力,甚至,为了给自己的宗族延续下一丁点的希望,竟可以拿自己的全部财产作为赌注,对象却是自己的儿子和儿媳。爷爷,你又何曾想过以这样的条件束缚住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又究竟有什么意义?
那天,是程默十八岁的生日。他第一次从父母的口中了解了当年的全部事实:原来,当初父亲母亲的结合,不过是两个家族的利益婚姻,从他们相识,相知,到结婚,时间不过是五个月。然而双方的家长却满意甚至催促这样的婚姻。桀骜的父亲与高傲的母亲,他们的性格本来就水火不容,他们的结合,从婚礼结束之后就注定是彼此痛楚,同床异梦,终究,是悲剧收场。
父亲,有了恋人,母亲,同样也是。程默每次回家,看到的总是一脸冷然的父母,他们对彼此眼里都是空荡荡的,除了一种,那就是厌恶。厌恶对方,或者,也是厌恶自己,厌恶这个只不过是用来培养十八年的伪装道具,伪装的是早已经破碎不堪的所谓家庭的“外壳”。
而在程默知道一切的那天,这个外壳终于在苦苦挣扎了许久之后,再没有可以凭借的力量,从此碎裂,覆水难受。
他终于明了,为何母亲看他的眼睛总有迷蒙的疏离;终于明了,为何父亲背对他的身影总是寂寥的冷淡;终于明了,为何母亲甚至不愿付出,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拥抱;终于明了,为何父亲甚至不愿停留,哪怕是一个奢侈的微笑。
其实他算什么?不过是为了保证他们衣食无忧的将来的一个处心积虑的工具而已,打上有效期十八年的标记。现在有效的日期已经过了,伪饰的面具也没有必要继续了,家,他曾经以为哪怕是他曾经的家,其实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一相情愿。没有人在意,没有人留恋,除了他。
究竟,他的童年算什么?他的回忆算什么?他心底最柔软的着陆又算什么?十八年的喧嚣到今天才一笔带过,浅浅抹去。留下的,惟有他孤独一人的空白。
原来,现实都是荒唐无稽的,虚幻飘渺的,不可靠得可笑,轻轻一触,多年苦心孤诣掩饰的丑陋便显露出狰狞的面目。
原来,我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是孤单一人。
那天的黄昏,夕霞漫天,绚红夺目,覆盖了整个黯淡的天际。江流滔滔,奔腾汹涌,带着所有的记忆的柔和流向未知的远处,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一去不返。
一切温暖都漂流过去,一切希冀都衰败过去,一切笑靥也将不复往日的纯真与无邪,如果这就是成长,那么成长必将是伴随着剜去依恋的滴血的忍痛。
自己曾经所相信的世界和现实,甚至没有预告,就在一瞬间,都像泡沫般消失了影子,从此不留丝毫痕迹,就像蝉蜕下的壳,心谷,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那天,他就站在天桥上,鸥鸟尖锐地鸣叫一声之后,直冲云霄。他注视一切的目光,凝视着晚霞的光辉,渐渐融入夜幕的黯然,终于,缓缓沉入死寂般的冷漠,禁不起一层微澜。
十八岁的年轮,在虚伪地划过一道道刻骨得疼痛的轮回之后,归于往年的陈迹,光尘抖动,纷纷地撒落了斑驳的寂寥。
不知道,是陈年的欺骗更加冷漠,还是终久的遗失更加无奈。
生日的第二天,他的父母在取得爷爷的遗产之后,就迅速地离了婚,曾经的家,在这十八岁的生日之后便已经坍塌,尘屑飞舞,遮住了他无声的视野。
父亲和母亲,就这样冷静漠然地交代了一切,然后同样和自己的恋人,各自奔向天涯。甚至,没有回头望自己的孩子一眼。
最后一滴泪水,终于决绝地敲击了冰冷的地面,瞬间漾开透明的湖泊。
他就以这样,惨烈得几乎毕生绝望的方式,和从前的十八岁的年华挥手告别。
沉溺了所有的留恋。掩埋了所有的青涩。
无限的平静,就宛如年轮的回归线,沉沉地归于初生的季节。
就这样了吧,孤独地行走,孤独地路过,孤独地做着悠长而惨淡的梦境。
生命就这样以平行的方式,再也没有可能为任何人改变轨道。曾经以为生命就这样了,就这样是终其毕生,黯淡的冷漠,浮光的冰凉。
再不会有一滴泪水,悄然掠过属于他的宇宙,记忆如同尘埃,终究是无关紧要的群族,渺小得悲喜不分。
后来,他卖掉了以前所谓的“家”的房子,自己重新买了一套小小的公寓。
后来,他把爷爷遗留给他的大笔遗产存在了银行,再也没有碰过。
后来,他边打工边读书,过着艰难漫长得延续无边的孤独岁月。
后来,他在这个喧嚣的城市,心的外壳变得逐渐苍老和沉寂。
后来,他在公寓的阳台,重新深望着夕霞漫天,忽然发觉,距离失去所有的背叛与痛楚,早已经光阴飞逝,斗转星移,孤独,也有了漫长的时间去习惯。
只是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微笑着与自己守望着绚烂的晚霞直到世界沉入漆黑的寂静。
如同在苍茫的宇宙中两颗细微的尘埃,它们接近,相遇,在这样无限广阔的空间里以这样无限小的几率相互碰触,是不是,就是永恒的温暖?
程默从没有开口说起在他们初次相逢的那天,他在喧嚣的人海之中,正不耐烦地面对着几个无聊的急着打听季风的女生的百般无奈之下,却忽然有种轻柔涌进心田,他直觉地想寻求这种感觉的源头。却只有一种莫名温暖的声音,越过重重喧嚣,进入了他的耳里。
他蓦然回头,尽管渺茫的人流涌动,他却在刹那间瞥见了她轻颦浅笑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自己也拥有过,如此澄澈而又无限纯净。他失神于这样的眼神,没有再理会身边的女生,举步向着她走去。
这样一个无意中含着犹豫,有意中融进恍惚的举动,改变了他曾经固执着孤独的轨迹。
遇见之后才明白,自己这一年是如此孤单,孤单地回首,孤单地度过,孤单地一人开放和凋落,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再次错过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抓住他黯淡生命里惟一的亮色。
哪怕她已经先喜欢上别的人,哪怕她只会为别人失落惆怅,哪怕她只会像朋友那般对他轻柔地笑,哪怕,她需要用漫长的时间才能接受他。
他都不在意,不在意她心灵的迷途,因为他一直相信,只有他,才能领着她,走出隐雾缭绕的迷宫,和那曾经青涩脆弱的初恋沼泽。只要,她能留在他的身边。
所以,你不要离开。
落落望着沉寂的他,竟然辨不清他的思绪。不久前的那次拒绝还历历在目,他悲伤而又压抑的凝望的目光一直驻留在她的身后,挥之不去。
当初,自己就不是纯粹地和他在一起,如今,伤他如此之后依旧能够坦然地接受他的关怀吗?到头来,他在自己心里,究竟占有怎样的位置?
曾经以为,再没有另外的人能够驻扎在心里,可是在看到程默充满暖意的目光竟然会微微地想沉溺进去,然后,渐渐地,习惯了他在自己生命里的存在,尽管思念依旧时时涌流,但是她以为,她终究就这样了,终究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在漫长得连自己都忘却的时候,可以爱上他。毕竟,她没有理由不爱。
是她太笃定了吗?爱情,其实根本没有绝对的笃定。
也许,她需要的是一个结束,一个,彻底的诀别,然后才能重新起步。
“程默……“落落终于鼓起勇气,“我们,也许并不适合……你,有没有想过……分手?”“分手”两字,拼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当终于说出的时候,她自己也怔住了,这是什么?难道自己心底,对他还有无穷的依恋?
他却没有留意她瞬间的停滞,抬头的双眸里涌起的烈火分明得连她也无法忽略。他缓缓走近,逼人的压迫感第一次让她感到害怕。
“程默,你……”还没反应过来,她整个身子被他有力的双手撅住,然后猛地压到了旁边的墙壁上,迫人的气势避得她不得不仰视直面着他。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徘徊,她辨不清她的情绪,再强烈的色彩也在视野里渐渐地褪去,流逝,消失。扑尘的空气在灯光的照耀下近乎无限的透明,透射出的,是温馨得痛楚的过去,抑或是,恐惧得陌生的将来?
他这样地说:“落落,我早就认定了你。即使死,我也不会让你离开。”
残酷的事实却以这样温柔的形式传达出来,毫不介意、直截了当地正视般地望向了自己
四周光线微弱,就连影子也已经弱化或消失,散揉在空气中,迎向前方无境的黑暗中去。
像是突然熄灭的灯,惘然无措地原地踏步,不知道,究竟该以怎样的方向,继续刚才的前行。
黑暗正在轻轻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