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公園的即興劇場》貓鳥

63、巴甫洛夫之犬

　　她身上有那个人的味道。

　　潘朵拉看著路过门口一脸冷漠的东方女子眨了眨眼，缓缓露出一个清纯唯美的笑容。

　　不知道是谁的坏心眼，安置少女的房间被人打开了一大半，只要稍稍较准一下角度就能看见那位如同油画上下来透著说不出气质的少女坐在那里的纤细身线。

　　房间里原本陪伴她的女警不知为何不在，房门没人关，少女也似乎没有察觉外面那群色狼的小心思，一直默默无语地低垂著天鹅般修长的脖颈，直到开完会的玉城绿珀路过，她才突然抬起头，朝刚好看过来的女人笑了一下。

　　玉城绿珀皱起眉。

　　这个女孩……有点古怪。
　　长期从事非法副业的直觉如此告诉她，少女坐在那里的身线虽然美丽得如同一道风景线，但给她的感觉却跟和地下工作间里的冰冷腐尸没有分别。

　　稍作思考，无视了少女似乎想要引她进去说话的暗示，玉城坚决地关上门，步伐果断地离开。
　　今天她要早些完成工作，还有一件事她需要去问问看。

　　…………………………
　　……………

　　以前的日子，海德不在家时，汤姆便一个人留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地下室除了下水道以外完全密封，没有窗户也没有一丁点多馀物品，触目可见之处全都是血腥意味的金属物件，就算室温维持在恒温，有排湿又有通风设备，也不是给活人住的地方。

　　刚开始那阵子，海德一不在汤姆根本不知道能做什麽，担惊受怕之馀往往就会想起以前和保罗那群人混在一起的日子。

　　那些从十七八岁到二十几的毛头青年们长年累月混迹在一间供人看球赛的地下在酒吧，早上就在酒吧里吸烟聊天，到晚上就计划著出去做一票买卖，日复一日直到被铐住压进警车。

　　那间烟雾弥漫的酒吧里只有十五岁的汤堤拉呆呆地藏在一个角落，那年父亲死了，他试过出去找份正经工作可惜没有人要他，偶然也有不怕死的好心人，但没能撑多久父亲以前得罪的家伙就会出来挑衅一番砸店扰客，这方面警察实在帮不了多少，店主也挡不住客源流失和损失的货品……最後几乎流落街头的他饿得手上只有十几块钱，强作镇定地进了这家和他父亲有点关系的酒吧。

　　说是关系，也不过是当时保罗队伍里的二把手和父亲认识罢了。
　　年幼得一脸少年模样的汤姆呆滞地站在这群一看就不是什麽好货色的人面前，在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微微颤抖，连那些人的刁难也没有能力给出反应。

　　很快大家都玩得无聊，一片嘲笑声中那位二把手站了出来，轻蔑地笑道：“好啦好啦，既然是那个老酒鬼的种，就让他留下打个下手吧。”

　　从此之後他就负责了清洁、日常用品采购之类的杂工，这些人中他最不打眼，背景乾净，看上去也斯文乖巧，於是地面上的事都由他去处理。後来保罗发现他会电脑，作为这群人中唯一读书读得最多的人，又有天份，他便负责了电子相关的工作，这才算是在团体中有了一点位置，即使是最末席的位置。

　　他不喜欢那个地方，不喜欢烟味浓重的酒吧，不喜欢妆化得跟鬼似的女孩们，也不喜欢动不动使用暴力的同伙。

　　他在那里格格不入，低调做人的时候便想念著还在读书时的日子。

　　那间酒吧和海德的地下室有著相似又相异的地方，同样黑暗污秽沾满罪恶，沾上血的桌椅可以替换，染过红色的瓷砖可以清洗，但已经发生的事却深藏记忆中，无声无息地侵蚀活著的人。

　　但地下室又和酒吧不同，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和外界隔绝的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每日定时进食、定时睡觉，海德确实把他好生喂养著，没有外伤没有□□，相信比任何一位囚禁他人的变态都要照顾周全。

　　汤姆确信自己不会感激他，绝对不会原谅他在自己身上做的事。
　　只是这份心情也随著一次又一次彻底的崩坏、重建，无声无息地被侵蚀了，像被风化的石头，一点一点抽乾，粉碎成沙。

　　他开始期待海德的出现。

　　不…应该说…即使心里想要逃走，身体却无法给出相应的行动。

　　没办法动弹，他就像书上所说的巴甫洛夫的狗一样，习惯了这个地方和人、习惯了海德摆布他做的事、习惯了把自己交出去不用思考不用为明天发愁…

　　甚至从中得到快乐。

　　光是让他走出地下室，可以像现在一样随意使用水龙头、正式的抽水马桶、沙发和电视，能看见天空和海洋的窗户，这些小小的恩惠他就已经十分满足。这些对以前的他来说十分普通的事物再次回到他身边，感觉竟然像穿越异世界一般，如果有一日海德能准许他独自出门，他一定会高兴得疯掉的。

　　躺在海德的床上看电视，他竟然就是在想著这样的事。

　　汤姆伸了个懒腰，光裸的两条腿重叠著，白皙的腰部扭成一个柔软的弧度……海德不喜欢他在家里穿衣服，所以从昨晚回来後他就没有把那套湿掉的新衣穿回去，新买的衣服都被海德拿去洗了，最近天气潮湿，等到乾透起码要到明天。

　　不得不说海德这两个月养得真够好，昨晚海水的寒冷完全没有在这具年轻的身体上留下痕迹，只是简单泡了一个热水澡，今早汤姆醒来时已经恢复精神，和一开始冲个冷水都会感冒的体质差天共地。

　　和暖的日光下，汤姆几乎要入睡，突然他的耳朵接收到细微的声响。

　　是海德回来了吗？不…不可能，最近工作忙碌，他起码要晚上八点才能到家，现在才下午四点。
　　那是谁？玉城姐妹吗？海德说过黑藻时不时会自己出现，让自己照顾她，因为黑藻妹妹格外喜欢玩水，还会把水弄的到处都是…

　　“汤姆？”

　　汤姆随手抓起一条毛毯围著下了床：“玉城？”

　　客厅正门，长发披肩的女人正脱下靴子和厚重的外套，脸上有著掩不住的疲累。
　　看见汤姆出来，玉城撩起头发，一屁股坐到单人沙发这边，毫不客气地朝铺上羊毛的那张扬了扬手，汤姆只好忍住脸红坐下。

　　“我问你件事。”
　　“……是？”汤姆有些惊讶，平日玉城过来都有海德在旁边，这还是第一次玉城来找他…找他做什麽呢？

　　黑色的眼睛冰冷冷，极为严肃，不泄露一丝情绪地看著他：“你对海德怎麽看？”

　　“………………哈？”
　　“不用担心，不是他叫我来问的，只是我出於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想参考你的意见……而已。”

　　…「而已」两个字怎麽听都是勉强加上去的。
　　而且这个问题…难道自己会比这位作为海德友人兼毁尸灭迹的搭挡更了解他吗？这两人可是在很久之前就合作至今了吧。

　　汤姆沉默了一会，质疑道：“…问我这个人有什麽意义？”

　　他不过是个被绑回来的自作苦吃的家伙…基於他的身份，正常而言，他对海德的看法不可能会有什麽好话吧？
　　还是说玉城是想试探他的立场？以友人的身份来问吗？还是为了「正义」来问？

　　一瞬间汤姆脑中闪过许多猜想，他不动声色地敛下眼，等待玉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