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
苏梓然低头用棉签攒了点酒精，顺着莫影的手臂轻轻涂抹，着实仔细认真，殊不知莫影已疼得面部扭曲，嘴角变形，想叫叫不出口。涂着涂着，苏梓然若有所思地放慢动作，而后拿起酒精瓶，直接把酒精倒在莫影伤口上进行冲洗，他弯起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果然还是这样方便些。
“啊！！！”莫影惨叫一声，猛地抽回手臂，一个劲儿把酒精往衣服上蹭，本已结痂的伤口不小心又裂开了，鲜血混着酒精渗入皮肤，疼得莫影眼泪水直往外涌，整个人不住颤抖着。
苏梓然有些莫名其妙，刚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那么大反应？是自己弄疼了他？不过自己已经很小心了啊！难道他敢嫌弃自己的技术？苏梓然眉头一拧，说：“你又怎么了？”
莫影捂着受伤的手臂，泪眼汪汪，情绪被痛觉占据，完全不受控制，红着眼冲苏梓然一顿狂吼：“你是白痴吗！！？？把老子弄疼了你知不知道！！？谁会像你这样用酒精？你能有点常识好不好！？一开始忍你，你反而变本加厉了，恩？！你是不是要把我这只手弄残废了你才开心？我不告诉你实情，你也不能这样报复我啊！”
苏梓然被吼得一愣一愣的，抖抖嘴唇，颇为委屈，垂目，“我……我不知……”
“我什么我？不会弄就别弄，非要逞强！不逞强你会死啊！我还以为你是为我好，看来是我太天真了，啊？！你们家的人都是一个样儿，表面上对你和和气气，背地里不知道要捅你多少刀。这几天……我……哎！你怎么哭了？！现在最想哭的人是我好不好！？”看见苏梓然泪流满面，莫影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快到嘴边的话又被吞了回去，暗自责备不该迁怒于人。
莫影上前搂住苏梓然，哄了又哄，十分真诚道：“是我错了，刚刚太疼，有点激动，那些话别往心里去啊，我不是针对你，真的。”
苏梓然推开莫影，抹去眼上的泪痕，即便哭得稀里哗啦，也决不能放下尊严与骄傲。他弯腰捡起散乱的用品，头也不回地走了，用一种毫不在意的冷漠语气道：“你就当我在自作多情。”
莫影急忙抓住苏梓然的手腕，“小然，你别这样，你知道我是无心的，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别不理我，成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
“那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
苏梓然不说话了，毕竟这件事上他也有错，莫影已经主动低头，自己还有什么别扭的权力？只是，莫影说的话实在太让人寒心，什么叫报复？什么叫变本加厉？根本就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还有，我家的人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小然……我现在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了……”
苏梓然心中一动，终于放话了，“你还要不要我替你包扎？”
“要！”莫影斩钉截铁道。
“就算是疼你也要忍着。”
“好！没问题！”
“你不准再骂我。”
“再也不敢了。”
“伸出手来。”
莫影微微一怔，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忙把手送上，咧嘴一笑，“辛苦了。”
隔了一天，莫影又出现在教室窗边，趴着窗子特没形象地呵气，借着水气小手指在玻璃上涂涂画画，脸上溢出笑容。对上教室内苏梓然鄙视的眼神，莫影勾勾手指，让他出来。
苏梓然克制住内心的小激动，慢悠悠地摇到莫影身边，眉毛一挑，“你又来干什么？”
莫影嘿嘿傻笑几声，伸出手，“又破了。”
苏梓然怒瞪他一眼，说：“你当我这是救助站啊？我一天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帮你抹药包扎的，你平时就不会多注意一点么？”
莫影颇为受伤地眨巴着眼睛，我牺牲小我，提供机会让你练习你那狗屎般的包扎技术，我容易么？“我已经很注意了……”
苏梓然哼了一声，抱臂转身走人。莫影坐在原地笑开了花，不用想也知道，苏梓然一定是去拿卫生用品了。
果然不出片刻，苏梓然又抱着一堆棉签酒精回来，不冷不热道：“卷起袖子。”
莫影立刻照做，主动凑近苏梓然，“小然好能干。”
苏梓然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莫影的那只手臂，比起前两天，伤痕确实增加了不少，新伤旧疤交错纵横，触目惊心。伤痕肯定不会只集中一处，或许莫影整个身上都布满了此类刀伤淤青和鞭痕……苏梓然不敢想象，为什么莫影要承受那么多？他又是以怎样的毅力坚持至今……？
把最后的纱布缠好，莫影动动手臂，还算灵活，终于不像上次那样缠得硬邦邦，像是打了石膏一样。他揉了揉苏梓然的脑袋，柔软的毛发划过指尖，让莫影有些留念，他笑道：“小然，你进步很快嘛。”
苏梓然别过脑袋，目光落在草地上，“你……这些伤是哪里来的？”顿了顿，抬起双眸，幽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与莫影四目相对，“告诉我。”
莫影的手臂僵在空中，眼神中的罪恶感一闪而过，他把目光移去远方，云淡风轻道：“不是每一件事你都需要探索真相，有时候一无所知反倒活得自在。”
“……是不是我爸虐待你？”
“没有，他对我已经很好了。”莫影回过头，斜着脑袋，“这些是我自愿的。”
苏梓然口中充气，鼓起小小腮帮，“你还是不肯说实话。”
莫影无奈，把苏梓然揽入怀中，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声音柔和，“小然，时机到了我一定会告诉你所有，别去怀疑你的父亲，好么？”
苏梓然低头玩着脚边的枯草，静默无声，良久，他挣脱莫影的怀抱，开始闷头收拾酒精棉签绷带。
“……小然？”
“明天我从家里带些药酒过来，你的伤单是涂酒精没有用。”
“哦……”
苏梓然背对莫影站直身子，顿了顿，道：“我先去上课，你没事就回家休息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只留下神色哀伤的莫影独自一人坐在草堆里发呆。
往后的日子，苏梓然和莫影的相处形成了一种模式，莫影几乎每天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教室窗边，而苏梓然就算上课忘记带教科书作业，也绝不会忘记带上药酒绷带出门。他们的话越来越少，莫影几次尝试活跃气氛，都以失败告终。
苏梓然开始变得心事重重，对着莫影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是他想成天黑着脸，只是长久的包扎丝毫起不到任何作用，莫影身上的伤有增无减，这让苏梓然很是头疼，不从根本上抓住问题的关键，这些涂涂抹抹始终只是治标不治本。莫影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急切想要弄个明白，心中燃着一团火，却无从发泄。
一天，莫影歪歪扭扭地靠在墙边，鼻青脸肿，双脚打颤，这让苏梓然不禁吓了一跳。他慌忙扶起莫影，眼中满是担忧与惊惶，“莫影，发生什么事了？！”这次，他决定不再忍让，必须问出事情的始末！
莫影眨了眨红肿的双眼，睫毛微微颤动，他的后脑勺枕在苏梓然的腿上，整个人有气无力，他的嘴唇张开一条缝，声音嘶哑，微不可闻却极尽委屈与痛苦，“小然，我好累……”一颗滚烫的泪珠划过脸颊，“我真的好累……”
如同胸口碎大石般，苏梓然胸口猛地一震，呼吸有些停滞。
曾经无论多么艰苦，莫影从不说累，他喜欢这个世界，即使上天让他落魄街头，挨饿受冻，他也从不会有半句怨言。因为活着，才会感觉累，但那只是身体上的劳累，莫影不在乎，休息一晚照样精神焕发。活着，有苦有乐有酸有甜，莫影更喜欢给自己精神上的正能量，他相信，只要精神不倒，即使身体累趴下了，那也不能称之为真累。
但此时，眼前这人一遍又一遍说自己累，哭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是真的累了……苏梓然心疼的厉害，小手轻轻遮住莫影的双眼，小声安慰道：“休息会儿就不累了，我帮你守着。”
究竟是怎样的生活让莫影如此心力交瘁，苦不堪言？苏梓然很想问个明白，但他知道，现在不能问，多余的探询只会勾起莫影惨痛的记忆，再次撕扯他的心底。现在只需默默地守在他身边就够了，让他不再孤单，真的就够了……
莫影的哭声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带着鼻音的呼噜声，一起一伏，趋于平稳。苏梓然微微松了口气，安心不少，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莫影满是汗渍的头发。双目望向远方，眼中不起一丝波澜，心中却乱作一团。
莫影会变成这样，毫无疑问最应该被质问的人便是自己的父亲苏明，人是交到他手中的，出了事或多或少都会和他有点关系。苏明一直都是一个注重家境地位的人，没理由仅仅是因为莫影照顾过自己两个月，他就会对那些流浪者有所改观，他的知恩图报，也只是针对上流社会的人而已。
苏梓然清楚的了解自家老爸的品行脾气，但他也知道苏明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不会食言，他更不会对自己的儿子撒谎，因为没那个必要。虽然苏明曾经的教育方式极为苛求严厉，但苏梓然在心里仍是深深信任着苏明，相信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的将来铺路。
出于对父亲的信任以及莫影前几天的叮嘱，苏梓然最终打消了去与苏明对峙的念头，即使心里留着这么一个梗让他极为难受，他也只能暂时闷着，等有机会再自己去查个明白。
莫影一直昏睡不醒，苏梓然为了照顾莫影，理所当然的翘了一上午的课，老师问其原因，苏梓然答的那叫一个顺溜，“老师，我肚子疼！您总不能剥夺我上厕所的权力吧。”
老师眼镜一滑，嘴角抽搐，初一的学生和自己谈权力，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得了喽不得了喽。
天空乌云密布，挡了阳光，四周空气阴冷，寒风肆意。苏梓然的腿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但他仍旧没有挪动分毫，还尽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熟睡中的人，只希望莫影能够睡个安稳觉。
莫影翻了个身，太阳穴不小心硌到苏梓然的膝盖，很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体，还想继续睡，却因大风刮过，不禁打了个寒颤，脑子清醒不少，再无睡意。
苏梓然见状，忙收回护在莫影脸颊的小手，放进衣兜里，眼睛瞅着莫影，略有不开心道：“睡够了？”
“恩。”莫影点点头，“谢谢你啊……”
苏梓然瞪了一眼莫影，说，“只是句谢谢就可以了？我的腿都快被你压断了。”一边说一边揉着自己的大腿，眉头紧皱，佯装可怜。
莫影睁着红肿的双眼，却没有看苏梓然，只盯着远处一棵树木，轻飘飘道：“除了谢谢，我没有什么可以补偿你的。”
“你有。”苏梓然一口咬定。
莫影错愕，移回目光，满脸尽是无奈，这家人真的要把我榨成汁才甘心么……
“恩，我现在正好缺个小跟班，当我一个月的跟班，包吃包住，这件事就算扯平了。”苏梓然说得理直气壮，欠人情就得还，天经地义。话是这么说，可苏梓然却别有用心，他想以最不明显的方式把莫影拉回自己身边。一个月，让莫影断绝与那个世界的联系一个月，让莫影可以静心养伤一个月，一个月能改变很多。
莫影轻叹道：“或许当初不该跟着你回来的。”
“为什么？”苏梓然几乎脱口而出，莫影会后悔，是他从未料想到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家有的是财力物力人力，不愁会养不起莫影，每天好吃好喝总比吃路边剩菜强，伸手有钱总比四处捡垃圾来的轻松。他不认为莫影会后悔，因为比起之前，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上了多少个档次。
“太累。”
苏梓然咬牙，捏紧拳头，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答应过自己会照顾好莫影，可为什么他会累成这样？！心中燃起一团火焰，随时可能蔓延，不能再退让，必须问个清楚！免得自己再胡思乱想，左右猜疑。“莫影，你老实告诉我，我爸爸是不是让人折磨你？你只用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不是。”
听见这两个字，苏梓然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与苏明无关……
“但是……你怎么……”
“是我自愿的。”莫影接过话茬，毫不犹豫道。
“什么？！”苏梓然的声音变了个调，不自然地上扬几度，“你疯了么！？又没人逼你，你干嘛要自找罪受！！？”
“小然，有些事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莫影凝眸注视着苏梓然，漆黑的眼如深潭一般，幽深得看不见底。这不像是一个十多岁孩子该有的眼神，曾经闪着光芒的眼眸去了哪里？而这样的沧桑究竟来源于何处？
苏梓然嘟起嘴，“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莫影揉了揉苏梓然的脑袋，神情放柔了许多，说：“小然，认识你真好，以后我会想你的。”
苏梓然蓦地睁大双眼，紧张地问道：“你要干什么？！别做傻事！”
莫影失笑，“我有那么懦弱么？放弃生命这样的事我可做不来。”
苏梓然有些窘迫，低头对手指，“你的语气明明是有要轻生的念头。”
“放心吧，我会活着好好地，付出和收获不总是成正比么？”
“你要……怎么做？”
“既然选择了，只有走下去，无论前路有多坎坷曲折，那也不是我放弃追求的理由。”莫影忽然笑出了声，“起初我会答应幽冥，或许真的只是出于一时冲动，我舍不得离开你，一点也不想。但是，后来过了那阵冲动劲儿，我找到了必须留下来的原因。幽冥说能够成为你家贴身保镖的人，绝对是全国顶尖的高手，那会是一个怎样的高度，我不敢想。或许训练的最后我没有合格，但在训练中我一定可以变得更强。对，我要越来越强！……跟着你回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选择，通过你，我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能让我斗志满满，激情澎湃的世界，但我也怀念曾经的安然闲适，毕竟现在的生活真的太累。”
苏梓然一错不错地盯着莫影，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刚刚那番话真的是出自莫影之口？那根本就不是个正值童年的孩子该说出来的话！这样的觉悟，不知是被灌输多少思想才形成的，莫影从来不是争强好胜的人，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注重强弱？一味追求强大，他真的不会迷失自我么……苏梓然忽然有些担忧起来。
“莫影……这就是你的选择？”苏梓然皱眉，而且我家保镖真有那么厉害？除了幽冥，我还真没发现谁是厉害的角色。
“恩。”说完那番话，莫影似乎轻松了不少，玩笑道，“或许有一天我又扛不住，找你痛哭流涕的时候，你可要对我敞开胸怀哦。”
苏梓然撇撇嘴，白了眼莫影，说：“我才不要，你的头好重的。”
“哈哈。”莫影搭上苏梓然的肩膀，笑出了声。“你先别说的那么肯定，到时又于心不忍，哭着求我给你个照顾我的机会。”
“你！”苏梓然顿时有种好心没好报的感觉，恶狠狠的瞪了眼莫影。炸毛道：“以后我不管你了！”
莫影拍了拍苏梓然的肩膀，为他顺毛，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小然，我从没对自己有过那么高的期待，也从未想过我的生活可以活出另一番滋味。遇到你真好，是你让我有了目标和追求。”
苏梓然一时语噎，他会带莫影回来，大部分原因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他喜欢和莫影在一起，也就很自然的想把莫影占为己有。他没考虑过莫影的生活和将来，他觉得，莫影就是为他而存在的，却忽略了莫影其实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有他自己的向往和期待。莫影如此郑重的说出这番话，让苏梓然着实的受之有愧，他支支吾吾道：“哈哈……明白我好就……就行了……”
莫影看着苏梓然，弯起眼眸，柔柔一笑，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会变少，最近的训练实在太大，我都快有些吃不消了。”
“哦……”
“你以后可别因为见不到我，就见异思迁了哦。”
“你滚……！”
“哈哈。”看着苏梓然瞪大双眼，鼓着小腮帮的别扭样子，莫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笑声爽朗，犹如冬日里的暖阳，即使被乌云笼罩，也仍在努力发光散热。
可在苏梓然的眼中，这样的笑容尤为刺目，他在努力的笑，尽情的笑，笑得毫无形象，笑得心满意足，却……笑得那么不自然，眼底的那层阴影，始终挥之不散……
苏梓然拍拍衣服起身，说：“别太勉强自己。”
莫影的笑容戛然而止，嘴唇半开，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旋即面有凄然，“知道了。”
“那……我回去上课了，现在天冷，你早点回去，小心别冻着。”苏梓然道。
莫影点点头，扶着墙壁踉踉跄跄站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梓然，“你多保重。”
“你也是。”苏梓然微笑。
天空飘起了漫天雪花，无声无息，触地而融。一个跛脚的细瘦身影在雪幕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无踪。
人生的道路很长，谁都没有资格束缚谁的将来。人生，其实就是一个选择的过程，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尊重别人的选择。朝着理想奋斗，不计后果不计得失，义无反顾，只因为我们还年少。
苏梓然最终没有拉住远行的莫影，他的心很疼，心中一遍遍叫嚣着：拉住他，别让他走！别让他再回去那个恐怖的地方！他这样下去会死的！然而，无论如何痛苦，他也不能阻碍莫影对目标的追求，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那是莫影的人生。两行泪水不受控制“哗”地流下，他知道，自此以后，他们将很长时间见不到彼此，也或许……是永远再无机会见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