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行线》樵音迷觞

3、第三章

　　餐桌上，苏明可谓是用尽了浑身解数去讨儿子欢心，凡是苏梓然喜欢的菜色都为他夹在碗中，一直以笑脸相迎，点头哈腰，时不时还讲几个冷笑话博君一笑。哪有全国最大娱乐公司总裁的样子，那模样，简直比保姆还保姆。
　　起初，苏梓然还颇为感动，心中暖暖的。毕竟父亲经常因公务外出，很少回家陪自己，而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家中常常只有他和他哥哥苏远锋两人以及一大帮佣人，自小到大他都很少感受道父爱。在他心中，父亲一直是个苛刻严厉，不苟言笑的人，在大家面前，从未出现过如此脱线的情况。

　　今天的苏明让他摸不着头脑，仿佛像换了一个人般，对他百般关照，虽体贴入微，但是实在太唠叨……感动之情渐渐平静下来，他终于忍受不住在品尝美味佳肴时，旁边一直有个话篓子干扰的食欲，不满道：“爸，你影响到我吃饭了。”
　　“哎哟，儿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老爸帮你把鱼骨剔去还影响你了？”
　　“但我喜欢啃鱼骨。”
　　“好好好，我不弄了。”说着夹了条完整的鱼到苏梓然早已堆满食物的碗中，又说：“我说儿子喂，一直都是老爸说个不停，你也跟我说说你这两个月怎么过的吧。”
　　苏梓然瞟了眼苏明，不理他，低头啃鱼。
　　苏明双手捂住胸口，做心痛状，“儿子，你知不知道老爸好心痛！”
　　苏梓然抬起碗转个方向，背对苏明，继续啃鱼。

　　见装可怜没用，苏明叹了口气，看着苏梓然的背影沉思半晌，才语重心长道：“小然，我知道你怪爸爸原来对你们太无情太冷漠，没有尽到父亲应有的责任。我用商场上的那些狠毒手段来教导你们，想让你们以后都是有胆识有作为做事果决的人，但我却忽略了你们现在正是心智发育的时期，更应该接触的是这个社会的积极面，而不是阴暗面。曾经我确实太残忍，自从你失踪以后，我才意识到事业与儿子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我认真反思过，我错了，小然，给爸爸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苏梓然动了动眉毛，默不作声。
　　“你妈妈去世的早，我又基本对你们不闻不问，还一厢情愿认为你们最需要的是高级私人教师和护理，逼迫你们做了许多你们讨厌的事情……这次是你故意离家出走还是意外走失，我都不再追究，小然，以后心里有事要跟爸爸说，知道么？”
　　苏梓然回过头看着苏明，苏明已年近四十五，虽然平时保养得好，但额上和眼角还是出现了几道浅浅的皱纹，一向黑得发亮的发丝也出现少许斑白，人到中年，难免会出现发福，苏明显然也不例外，长期的酒会应酬让他腹部微微凸起，曾经的腹肌一去不复返。

　　苏梓然心中升起莫名的感慨，终于坐正身子，说：“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失踪了？”
　　与儿子重修旧好的希望冉冉而升，苏明毫不犹豫道：“你刚失踪我就马上发现了！”
　　“骗人。”
　　苏明尴尬一笑，才老实说道：“大概在你失踪四五天以后……你也知道当时我在国外出差，通信有些不便，所以才耽误了时间。”
　　苏梓然似乎不想再追究，只淡淡道：“哦。”
　　苏明露出谄媚的笑容，又挨近了些苏梓然，连哄带骗道：“宝贝儿子，跟老爸说说你这两个月的经历吧。”
　　“我真没被人欺负。”
　　“我儿子这么厉害，哪敢有人欺负啊！？老爸就是想与儿子拉近距离，多了解儿子的生活嘛。”
　　对于这样死缠烂打的父亲，苏梓然实在是应付不来，只得说：“我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没问题！”
　　“你就不问是什么事情么？”
　　苏明挑眉，“天底下会有我办不到的事情吗？你也太低估你老爸的实力了。”
　　“我要你收养一个人，而且就让他和我住在这里。”
　　“不行。”苏明的脸色马上变得严肃起来，几乎没做任何思考，直接说道：“小然，苏家的大门不是谁都能进的，更何况这是主宅，我不会允许任何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进来。”
　　苏梓然撇撇嘴，说：“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苏明想起刚才的信誓旦旦，有些无地自容，又只有放缓语气，说：“你为什么会想到收养这个人？如果理由合适，我可以考虑考虑。”

　　苏梓然明知希望不大，但还是愿意一试，他把最近两个月来莫影对自己的照顾和帮助完完整整地告诉了苏明，甚至还不停强调莫影如何善良，如何没有心机，不会对苏家的兴旺衰败造成任何影响，他值得信任、值得深交。
　　苏明静静地听完苏梓然说完所有，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两个月内，苏梓然变了，变得更加富有人情味，懂得与人为善，虽然表面上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略作思考，苏明道：“你们毕竟只认识了两个月，时间还是太短，很多东西都没有深入了解，我不可能放心他堂而皇之的进我们家门。”
　　苏梓然闻言，心中满是失落，鼓着腮帮微微垂下脑袋。
　　“但是，他有恩于你，我们不能对他的死活不管不顾，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独自一人闯荡社会还是太过危险，我可以答应收养他，但不能让他住在这里。”
　　苏梓然心中一动，忙问道：“什么意思？”
　　“要在社会上立足，需要的是智慧、才干和技能。我会帮他找个安身之处，然后派人教导他，直到他成年为止，但之后的路就只能靠他自己，我们欠下的恩情也算还清。”
　　苏梓然握紧桌下的拳头，低声低气道：“但是……我想和他在一起……”
　　苏明面露错愕，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时，一直守在旁边的幽冥开口道：“老爷是否介意听我说几句？”
　　苏明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幽冥道：“我和那个少年接触过，确实和少爷所说，善良正直，而他同样也希望和少爷能继续一起生活，茫茫世界，能找到一个知音实在不容易。所以……我擅自答应他，只要他通过苏家的保镖测试，就可以留在苏家。”
　　苏明“啪”一声，猛地拍桌，站起身来，怒斥道：“这种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不要忘了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保镖而已！进行保镖培训的人都是精挑细选而来，怎么能开得了玩笑？！一个街头小鬼能有什么大建设？！”
　　幽冥自知理亏，一动不动站着任由苏明训斥，直到苏明怒火稍稍退去，他才解释道：“如果从小进行培养，我相信其忠实度绝对会高于其他任何保镖。”
　　苏明阴着脸，冷哼一声，“天底下的人多了是，我为什么偏偏要选他一个？”
　　苏梓然插道：“爸，如果莫影有能力考核通过，你没理由不要他。”
　　苏明被问得哑然，莫影的加入似乎并不违反规定，看来自己真是被死气晕了脑袋。他右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平静了许多，道：“幽冥，你自作主张这件事我肯定会罚你，至于莫影的事情就照你的意思去做，是否能成气候就要看他自己了。”
　　苏梓然欣喜道：“意思是我以后还有可能见到他？”
　　苏明道：“就算他成功了，那也是几年以后的事。”
　　“没关系。”苏梓然弯起了嘴角。

　　在家休息了几天后，苏梓然又恢复了正常生活状态，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日子，再不用对着透着怪味的包子发愁，这让他尤为满意，只是人生中的乐趣似乎也随之少了许多。
　　由于才开学不久，苏梓然就旷课长达两个月且无正当原因，外加校方管事的人呆板又循规蹈矩，苏梓然最终被建议退学。为此，苏明发了好大一通火，真是用钱砸也砸不开那个破学校的大门！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那所学校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中学，苏梓然无故旷课两个月，在校方眼中他就是个差生，他们可不想为了点钱而损害学校多年来在教育界建立的地位、声望和成绩。
　　苏明本想为苏梓然重新物色所贵族学校，奈何儿子百般不乐意，只能勉为其难把自己宝贝儿子送进一所普通偏上的中学。在儿子的要求下，苏明又无奈地撤去每天豪华轿车的接送，换做幽冥一人负责苏梓然的上学安全。至此，苏梓然才满意地点点头，他突然很想尝试，普通的学校生活，或许在那，他可以认识很多像莫影一样的朋友……

　　一天课上，老师的上课内容实在无聊透顶，苏梓然百无聊赖地杵着腮帮对着窗子外面发呆。突然窗外出现一片以树枝为支撑的银杏叶，在苏梓然眼前晃悠晃悠，颤颤巍巍抖动着。苏梓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探出脑袋去看个究竟。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顿时，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苏梓然吃惊地张大嘴巴，眼睛眨了又眨，不可置信地看着蹲在墙角边举着树枝摆弄的莫影，“莫影……？”后者闻声抬起头，朝苏梓然露出明朗的笑容，一排白牙衬着小麦肤色尤其抢眼。
　　这实在是个巨大的惊喜，苏梓然从没想过才过了这么几天就能再次见到莫影。一时间，苏梓然有些坐不住了，他看看外面又看看正讲得入神的老师，最终举起手，说：“老师，我肚子疼。”说完不等得到允许，就一阵风似的冲出教室。

　　快到窗前时，苏梓然刻意放慢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平稳内息。他故作漫不经心状，慢悠悠走到莫影身边，挑眉道：“你怎么来了？”
　　莫影把树枝上的银杏叶摘下，递到苏梓然面前，说：“来，这个送给你。”
　　苏梓然用余光瞟了眼，说：“我不要。”
　　莫影早知结果会这样，直接拉起苏梓然的手，把那片银杏叶塞到他的手心，说：“好歹我们朋友一场，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会越来越少，总要留下个东西当做纪念嘛。”
　　苏梓然反复看了看手中的那片银杏叶，确定那只是一片普通的树叶，正要发话，莫影就高兴地抢先道：“我当你收下了哟，收了我的东西就不能把我忘了哟～”
　　苏梓然白了眼莫影，略有不满道：“你这是在打发乞丐吗？”
　　“当然没有！”莫影立刻道，他指着不远处一棵银杏树，说：“这片叶子是那棵树上最高的树叶，我花了好大劲才摘到的。”
　　苏梓然顺着看去，其实那棵树也并不是太高……

　　不理会苏梓然眼中的轻蔑，莫影趴在窗边仔细张望，眼睛一眨不眨地感慨道：“学校真不错啊。”唇齿一张一合，窗玻璃上留下层薄薄雾气。
　　“恩？难道我爸爸没有送你去读书？”
　　莫影转过身，挠了挠后脑勺，略有羞涩地说：“我将来不是要做你们家保镖么？恩……他们那的教学方式和这不大一样，感觉……气氛比较压抑吧。”
　　“我让我爸把你弄来我们学校。”苏梓然直截了当道。
　　莫影忙抬起双手，“别，别，千万别！那儿的环境适合练成一名出色的保镖，这里……还是有些松散了……”
　　苏梓然抱臂，“切，我不管你了。”
　　莫影勾住苏梓然的肩膀，整个人靠了过去，努力做出轻松的神态，“你就等着几年后我凯旋而归吧～”
　　苏梓然用手肘抵了莫影一下，自己抽身而出，意思让他站远点，别和自己套近乎。虽然只是轻轻一抵，但莫影竟毫无防备的一屁股摔坐在地！双手颤抖地撑着地面。
　　苏梓然先是一愣，而后忙蹲下身扶起莫影，焦急问道：“你怎么了？有没有伤着？我……我没想到……”苏梓然慌慌张张地查看莫影的伤势，不看还好，这一看，苏梓然彻底懵了。

　　苏梓然习惯了被人宠着供着的感觉，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所以无论何时都会表现出一种目中无人的姿态。对不熟的人，他没必要屈尊降贵，对于熟人，他又碍于脸面，不好意思表现得太过积极。从见到莫影开始，他就没有仔细看过对方，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莫影的异样，只是觉得他既然能过来这里，那说明这几天他过得应该不错。
　　然而，当苏梓然捧着莫影满是伤痕淤青的手臂时，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苏梓然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瞪着莫影，“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莫影连忙放下袖子，遮住那些道触目惊心的痕迹，眼神闪烁，“刚才爬树时不小心摔下来了，所以呀，你更要好好珍藏那片树叶，来之不易啊！我的小命差点就要撂在这了。”莫影顺势拉开话题。

　　苏梓然的神情依然没变，眼中燃起一团火焰，这么拙劣的谎言简直就是在骗傻子，甚至连傻子听了都不会信！“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苏梓然阴着脸。
　　莫影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我……我真没骗你……实话，大实话……”一边说一边往后微微挪动，苏梓然的表情让人头皮发麻，离得越远越好才是保命大法。
　　“恩？”苏梓然又靠近些，神色越发透着危险气息，哪有十几岁小孩的天真烂漫！？
　　“看那边！”莫影突然惊喜的指着天边，苏梓然条件反应回过头。看抓到空隙，莫影立刻转身踉跄地开溜，走时还不忘边跑边挥手道：“小然，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苏梓然恨恨地跺了一脚地面，怒道：“莫影！你给我滚回来！”
　　莫影动了动耳朵，又装聋一样继续跛着脚朝外跑。
　　“我生气了！非常生气！！”
　　莫影的速度放慢了些，迈开的步伐渐小，但也仅仅只是一转眼，他又恢复了之前的速度，不要命地逃跑。
　　“你要再敢走一步，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苏梓然终于放出狠话。
　　莫影迈开的脚步硬生生地停在半空，浑身僵直，他回过头看着苏梓然，可怜兮兮道：“不至于这么绝吧……”
　　“回来！”苏梓然如发号施令一般，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浑厚，气势凛然，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莫影叹了口气，为自己默哀三分钟，只能老老实实地走了回去。
　　苏梓然看着莫影一瘸一拐的样子，哼了一声，“在这里呆着别动。”说着便转身跑开了。
　　莫影一头雾水地看着苏梓然远去的身影，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真是大少爷的心思你琢磨不透！不过看对方似乎没有再追究的意思，莫影自然乐得轻松，也就按照他的吩咐没再四处乱跑。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苏梓然捧着酒精、绷带、棉签剪刀等用品跑了回来，小脸因为跑得急促而泛起红晕。他喘息着坐到莫影身边，头也不抬，命令道：“把袖子卷起来。”
　　起初莫影还不愿意，挣扎道：“小然，你刚才不是看过了么？别看了，我自己看着都觉得恐怖……等等，你拿剪刀干什么？！喂喂喂，别举那么高……小心伤着！啊！你这是谋杀亲夫么！！？”莫影最终改为狼嚎道。
　　苏梓然二话不说，动作麻利一点儿也不含糊地直接把莫影那碍事的袖管剪了。莫影心中咆哮：这简直就是浪费啊！！你把我衣服剪了明天我穿什么！！？？见苏梓然还打算剪另一只袖子，莫影马上自觉卷起袖子，制止道：“别剪了，太麻烦。”
　　苏梓然十分鄙视地瞅了眼莫影，把剪刀扔到一旁，又道：“抬起手来。”
　　莫影从没想过苏梓然凶起来会那么具有杀伤力，过去的两个月自己能安安稳稳活着，实在是上天给自己的一大恩赐啊！对上苏梓然阴郁的眼神，莫影再无反抗力，乖乖地任由苏梓然折腾。

　　说是折腾其实并不足为过，苏梓然一个堂堂少爷，每天都有无数女佣围着他转，照顾得可谓是体贴入微，哪懂得绷带酒精该怎么使用，对着这些东西，他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而莫影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处境就与实验台上的小白鼠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