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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席不暇暖(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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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只见脚边一个侍女蹲在地上,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方才打翻的卤牛肉,滚滚香气扑鼻,我肚子不禁“咕”了一声。而正对面站着商桓,此刻正一脸怒意地盯着慌乱的小侍女。
我匆匆站起来,急道:“怎么回来了也不叫醒我?现在什么时辰了?”
方一起身,只觉身上掉下个东西,“扑哧”一声,软软地落到脚背上,定神一看,是件冰蓝色的大氅。大氅的边角均用清一色的白狐毛镶了,面上尽是单线绣出的淡蓝色祥云,大朵大朵的盛开其上。瞧这花纹和布料,应是商桓的。
商桓笑道:“估摸着你这几日奔前走后的也累了,看你睡得挺沉,没忍心叫醒你。”
我愣了愣,缓缓将地上的氅衣捡起来递给他:“你待客倒是细心。”
他笑而不言,顺手将氅衣丢到一边,朝侍女道:“下去吧,再叫人做一盘来就是。”
侍女颤颤巍巍地应了,带着拾起的残余退了下去。
我偷偷吞了口唾沫,望着侍女退出去的方向嗅了嗅卤牛肉的香气,觉得真是可惜。岂料一歪脖子,“咔嚓”一声,颈后的脊柱便响起来,我赶紧用手捂住,似乎是睡姿不佳,落枕了。
商桓看着我的样子,大约觉得好笑,勾着嘴角道:“累了便让十方找间偏殿给你歇息便是,偏要靠在这里。也幸好是在我的行宫,若到了旁人那里,岂不招人笑柄?”
我捂着脖子坐回去,心想还分什么旁不旁人的,你这不正笑着么!嘴上却道:“要不是你迟迟不归,我能等到睡着么?”
“听你这口气,怎么跟个怨妇似地?”他笑着摇摇头,矮身在我对面坐下:“我是有正事要办,这么大一批难民涌过来,总要跟父王报备一下吧?”
“什么?!”我一个激动想站起来,站到一半突觉脖子疼痛不已,又捂着乖乖坐回去。
商桓瞪我一眼:“落枕了就不要动来动去。”
我哪顾得上那么多,皱眉道:“你查也不查就上报商济,万一萧瑞并未贪污粮饷怎么办?你是想害死我吗!”
商桓挑眉扫我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谁说他没有贪污?萧瑞贪污粮饷一事我半月前就知晓,只是怕父王觉得我居心不良,加之当时又筹谋刺杀商吉一事,无暇顾及旁左,这才打算放他一马。”他看看我:“但恰巧你今早带了这么大一帮人过来,令我头疼不已,反倒不检举他也不行了。”
我心下一诧:“你早知道他贪污粮饷,我今早来的时候怎么不说?”
商桓笑得贱兮兮的:“若那么轻易就帮你,你日后岂不嚣张得没边了?要是三天两头给我找麻烦怎么办?自然是要治一治你,让你急上一急才好。”
“你……”我一股怒气压在心里,想发而不能发作,满脑子就三个字——“被耍了”。可恶的是眼前局势所迫,被耍了还得按捺住火气跟他合作下去。
我有点咬牙切齿地接上方才的话:“你真是精明得有点让人讨厌啊!”
相比之下,商桓却丝毫不为我的话置气,反将我的评价欣然接受,倾身行了个疏勒原上的礼仪:“公主过奖了。”
这是我头一回瞧见中原人行疏勒之礼,尽管是坐着的,但却莫名地觉得好看。腰身轻巧地弯下,手臂再柔柔地交叉胸前,动作缓慢,再带上桃花般地眉眼。少了我们疏勒原上的力道,却优雅似傲慢的孔雀。
不觉火气也小了几分。
身心平静下来,将他方才的话细想一想,突然觉得不妥,便道:“行了行了,言归正传,我尚有一事不明。”
他认真看着我:“请说。”
我道:“众所周知,三公子向来不涉朝堂,也从未在朝中任职,今日举报萧瑞会不会太冒险了些?太子商吉刚死,二公子商允又风头正盛,你就不怕商济怀疑你的用心?即便他不怀疑你,但朝中总有些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你就不怕此举会惹人诟病?”
商桓听完抬了抬眉毛,正欲说话,眼神忽的一飘,落到我身后的圆桌上,遂道:“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边吃边说?”
“嗯?”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一呆,等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只见圆桌上早已摆满了菜色。难怪言谈间一直隐隐闻见饭菜的味道,勾得我肚子“咕”了好半天。
一整日没有用食,倒是真的饿了。
我也不跟他客气,径直便坐上了饭桌,又拿筷子指指他:“你接着说。”
商桓挪了挪凳子,也跟着坐下,笑盈盈地道:“若没记错,我方才应并未说过要亲自检举。其实今日进宫也未言其他,不过是向父王报备了难民之事,再顺带问了问派发的粮饷是否充足罢了。至于弹劾萧瑞嘛,我想明日早朝自会有人站出来。”说着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菜,闲闲道:“商吉一死,各家外戚中便是萧氏一家独大,朝廷官员众多,总有一两个看不过眼的吧?”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他这一招甚是精明。
商吉死后,原本支持他的大臣本就不平,除一部分转投商允的以外,其他人应当很乐意将萧家人拉下马。而商桓只需利用这一点抛砖引玉,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正想着,十方就匆匆地闯进来,呈上一封信。
商桓缓缓将书信展开来,扫了两眼,当即笑道:“你看,方才才说会有人看不过眼,这看不过眼的就来了。”
商桓将书信拍在我面前,讲解道:“宋延宋将军曾是随商吉征讨过的部下,当年还只是个副将,班师回朝后才封的将军,如今商吉一死,他又看不惯商允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眼下立马就来投靠我了。”
我静坐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起司徒楠白天分析的形势,觉得也不尽全对。起码他算漏了一点:自古万物从来容不下一家独大,削弱平衡,才是为天道。
就如太子商吉,当年正是与商允势均力敌才方可稳坐太子之位。而他一死,原本支持他的大臣便没了主心骨,乱成一锅粥溃散开来,此前王室中端平的这杆称也逐渐倾斜,令萧家的势力不断膨胀。俗话说水满则溢,月圆则亏,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有人坐不住了罢?
果然,第二日朝会一散,各路传言便纷沓而来。我半步未动,仅坐在翰林院的书房中便将诸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不得不说,因着二公子此时的风头,我倒真是沾光不少。他这一西征剿匪,原本对我和司徒楠嗤之以鼻的同僚们都瞬间蜂拥似地往我们书房里奔,好吃的好玩的统统带进来一齐享用不说,有些人为了迎合司徒楠爱听小道消息的爱好,不惜将朝中哪位大臣娶了小妾、嫖了娼妓的消息都抖出来。包括萧瑞早朝时被弹劾一事,根本不必多问,自是有人拿到此处来说。
听闻当时朝会上共有三名大臣质疑益州派发粮饷之事,且纷纷上奏说收到地方反应,称近来有难民造访。但由于无人能拿出萧瑞贪污的罪证,弹劾的结果有些让人失望。安王最终只命廷尉府彻查此事,其余的便再未多言。
要知道,廷尉府柳大人早已与惠颦夫人连成一线,而萧瑞又是惠颦夫人的亲哥哥,此事即便要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过,虽说弹劾一事注定将不了了之,但另一件事倒让人颇感欣慰。
由于郊外行宫的“难民”人数众多,此事又是经商桓上报,安王二话不说便难民的处置权全权交给了商桓。也就是说,接下来旧部们不仅可以光明正大地拿着朝廷的钱粮好吃好喝,而商桓也将开始分摊起朝廷指派的事务,虽然目前没什么实权,但保不准将此事办好了便会得到什么意外的收获。
情势似乎渐渐好转起来,接下来只要为兄弟们找好栖居之所便是。
眼下风声正紧,山寨只怕是不能再起了。依我看来,要想安安稳稳地隐藏在大安朝,唯一的法子就是扮成平民,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但旧部们毕竟人口众多,若是冒然融入早已成型的村落,只怕会露出马脚,但分别迁入多个村落又太过分散,说起来还真是不大好办。
歪着脖子在府中思考了一个下午,临近晚膳时间,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或许我们可以自行开辟一座。
不,不仅一座,即便是两座、三座也不无不可。村与村之间交汇贯通,方便管理不说,一旦有事还能互相支援。此外,旧部们也可耕田种地自给自足,大大降低了生存成本。
只是,这样庞大的一个工程,想要不引起旁人的注意根本不可能,而要想光明正大地进行又不引起他人的怀疑,那便只能求助商桓了。
正巧他这几日忙于公务,要时常来往于王都,我便在第二日挑了个空挡将他截住。
其实也算不得是截他,碰巧他也有事要寻我,我们便在城西的胡来酒庄外狭路相逢了。
既是撞在酒庄门口,我们便选了个雅阁,一同进去坐了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