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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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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闭的房门,将门内门外隔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楚暗焰站在门外,紧抿着唇,剑眉朗目,面若寒霜。若离站在楚暗焰的身侧,不时打量着身前的男人,又不时望着紧闭的房门发呆。曾默柏则镇定地吩咐下人将一切必要的药品用具准备妥当,脸上虽然是从容的模样,心里却惦记着屋子内的状况。
一转眼,匆匆十几日。红鸾还是沉睡不醒。北辙寒日日为其施针,今天便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屋子内,银针在北辙寒面前依次排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从银针上轻轻滑过,像是在抚摸爱人的脸庞,神情温柔专注。
他坐在床榻边,用手捻起一根银针,小心地从红鸾的神庭穴刺了进去,轻轻拈动,直至银针没入一半方才停手。他又用同样的手法在红鸾的印堂、大陵、曲泽、百会等穴位处施针。只是小小的几个动作,却耗费了北辙寒的大部分精力,他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原本就冰冷的手心沁出了冷汗,结成了薄薄的一层冰霜。
一个时辰过去了,红鸾并没有一点反应。
北辙寒的嘴唇开始发紫,眼神也模糊起来。他心知自己即将发病,却不能在此时中断治疗。凭着最后一丝理智,他咬破自己的唇,冒出黑红的血珠,尖锐的疼痛使他暂时清醒了一些。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瓷瓶来,将里面的药丸吞下。不一会儿,他眼中的灰败渐渐散去,双瞳放大透亮。
这是曾默柏交给他的,并叮嘱他要慎之又慎。这药丸由剧毒的颠茄的花和果实制成。颠茄的花冠钟状,淡紫褐色,浆果球形,成熟时黑紫色。颠茄可以刺激神经,使皮肤发热,正好能缓解北辙寒病发时的症状。可是随之而来的危险却也不容忽视。中毒轻者会口干、少汗、皮肤潮红,重者则会出现心悸头晕、视力模糊、躁动幻觉,甚至惊厥死亡。
北辙寒深知,一旦服用了这种药丸,自己的死期便又近了一步。虽然眼前他不会毒发身亡,但当身体中的微妙平衡被打破后,就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现在,他用自己的生命来唤醒沉睡的红鸾,到底是为了什么?为的是她手中举世无双的医书,亦或是他和她相同的命运?
北辙寒平复了呼吸,闭上了双眼,忽略身体上的不适。
他开始放空自己的思绪,将所有的杂念都摒除在外,内心只剩空明纯净。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从身体中游离出去,轻飘飘的,俯瞰着自己的身体。他开始捕捉红鸾的思绪,并努力地寻找最薄弱的裂口,让自己进入到红鸾的脑海深处。他无意识地放任自己沦陷在红鸾的意识深处。现在的他就像一根轻柔的羽毛,晃晃悠悠的,任其自然地降落。
他必须在红鸾的虚空里找到她,将她唤醒,否则自己也会被困在红鸾的意识世界里找不到出路。
北辙寒坐在轮椅里,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般。
时间悄然而过。阳光打进华丽的雕花窗格,洒下一片斑斑驳驳的暗影。
转眼几个时辰过去了,楚暗焰一动未动,像一座沉默的雕塑,眼神不曾离开那扇紧锁的房门分毫。
若离看在眼里,不由得别过头去,眼光迷离,看着枯萎的花瓣发呆。
曾默柏不自觉地踱着步,几次想要推开房门,可是一出手,又生生地抽了回来。
北辙寒落在红鸾的意识深处,四周是一片黑暗,黑色浓重的像是墨染成的,能够吞没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在这里,北辙寒找不到一点希望和色彩,唯有铺天盖地的绝望使他窒息。
他亦步亦趋,在黑暗中摸索着,呼唤着红鸾的名字。四周很空旷,他的声音传得很远,无数的回音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冷冰冰,阴沉沉,像是黏滑的毒蛇,吐着信子,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耳中,肆无忌惮地任意游走。
北辙寒想要走进黑暗的深处,一股无形的阻力却将他挡在外面。
床上的红鸾有了反应,身体扭动着,面色潮红,汗水淋漓。
坐着的北辙寒蹙着眉,眼珠动了动,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
北辙寒明白自己侵入了红鸾的最隐秘的意识禁地,受到了她的抗拒。他索性停下脚步,柔声呼唤红鸾的名字。
这一招起了作用,床上的红鸾不再一味的排斥。她渐渐舒展了神色,呼吸也平静了许多。在红鸾的潜意识里,那道无形的墙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北辙寒站在黑暗中,呼唤着红鸾。
红鸾从暗色中走出来,冷若冰霜,定定地看着北辙寒,眼神凌厉得如同一把剑,就好像要将他一道道切割开来。
“你是谁?”红鸾的声音都是那样冰冷,周围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北辙寒无视红鸾的敌意和抗拒,朝她伸出手,说道:“跟我走。”他的眼神真挚,语气中带着坚定和不容置疑。
红鸾没有动,北辙寒也没有收回伸着的手,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你走吧。”红鸾打量了他许久,转过身往回走。
“跟我走。”红鸾的身后传来了同样的话,她的脚步一滞,身体微微晃了晃。不知为何,在红鸾听来,他的声音竟然带着娘亲的柔情。
“跟我走。”还是一样的话,一样的语气。娘亲的笑脸在红鸾的面前逐渐清晰,活灵活现。
红鸾不胜其烦,一挥衣袖,明亮的火光猛地从地上升起,将北辙寒团团围住。火越烧越大,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北辙寒痛苦地弯下腰,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起来,脖子上的青筋尽显,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狰狞。
红鸾站在火堆的外围,冷眼旁观,不带一丝感情。
“不想为你娘报仇吗?”北辙寒高喊一声,无力地躺在地上,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灼热的气息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
北辙寒的话就像一把利剑牢牢地此在红鸾的心上。红鸾的双眼开始模糊起来,恍惚间,似乎是娘亲在熊熊大火中拼命地挣扎,满眼眷恋,微笑着看着她。
火渐渐地熄灭了,红鸾跨过焦黑的冒着黑烟的灰烬,居高临下地看着北辙寒。
北辙寒用力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身子佝偻着,像一把被拉扯到极致的弓。
“你说什么?”红鸾的语气有些急切,直勾勾地看着北辙寒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没……死。”北辙寒还没喘过气来,说话断断续续。
红鸾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保持着沉默。胸膛的剧烈起伏却透露了她纷乱的情绪。
北辙寒迎上她探询的目光,任由她无法逼视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
“我跟你走。”
床上的红鸾睁开了眼,乌黑的双眸有着超越年龄的情绪荡漾其中。她强自撑起身子坐起来,从身上的伤口传来的疼痛使她轻轻皱了皱眉。身上灼伤的地方已经愈合结痂,留下一块块难看的深褐色的疤痕。她抬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从窗口透进来的明亮的光线使她不自觉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你醒了。”清朗的男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循着声音转过脸去。
北辙寒的脸色十分苍白,肤色下透着青灰色。他的身体微微发颤,脸上不停地有冷汗流下来。虽然北辙寒努力地忍耐着,不想被红鸾看见他这副狼狈脆弱的模样,可是他却连推动轮椅的力气也没有。
红鸾一直看着北辙寒痛苦的样子,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似乎很享受眼前的一幕。
北辙寒不以为忤,脸上没有不快的神情,他只是虚弱地朝红鸾笑了一下。平日里北辙寒最忌惮在别人面前显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使发病,他也是强撑着,不流露出丝毫端倪。他最恨的不是暴露自己的软弱,而是看见别人的惋惜和同情。他可以死,却不能接受怜悯。可是在红鸾玩味的眼神里,他第一次看到了惋惜之外的神情。那是一种平静的目光,没有叹息,没有哀伤,更没有怜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像是看他喝茶一般。
“寒毒侵入心脉,每次毒发,犹如堕入冰窟。若没有良药,你熬不过这个冬天。”红鸾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但是却字字珠玑,准确地说出了北辙寒的病症。
北辙寒一愣,转而笑了,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病弱的美态,连带着眉眼也生动了起来。
门外守候了良久的曾默柏听见笑声,轻轻地推了开门,不经意间看见北辙寒还噙在嘴边的笑,顿时有些愣神。不过很快,他收回了脸上讶异的神情快步走进房间。楚暗焰和若离也跟着进了屋。
楚暗焰一进屋,眼神便一直停留在红鸾的身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红鸾无碍,才稍稍放了心,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曾默柏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北辙寒的身上。他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快步朝北辙寒走去,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细致地诊断着。曾默柏的神色复杂,越号脉,脸色就越白。最后,他铁青着脸,神色凝重。
“少爷,你……”北辙寒虚弱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曾默柏的话。
“推我出去吧。”北辙寒不再说话,坐在轮椅上像是睡着了一样。曾默柏心下了然,这次耗费了少爷太多的心力,他的脉象时断时续,有油尽灯枯的迹象。
“我不会让你死的。”红鸾的目光从楚暗焰和若离的身上滑过,落在北辙寒离去的背影上,坚定地说。
北辙寒低垂着头,没有回应,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若离温婉地一笑,双眼弯成新月型,温柔可亲。
“随便。”红鸾的回答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的感情,就像饱经风霜的老妪一般没有生气。
若离有些愣神,这样冰冷的语气使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心下对红鸾超乎年纪的老成和凉薄有些讶异。不过她很快打消了心中的念想,出去吩咐厨房。走到门口,若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好迎上红鸾乌黑的双瞳,红鸾黑亮黑亮的瞳孔直直地看着她,似乎能一直看到她的心底。若离的心一惊,再想仔细地看清楚,却发现红鸾闭上了双眼。
若离匆匆走出门,脚步有些踉跄。刚刚红鸾的眼神实在有些让她心惊胆颤。她站在门外,身体有些瑟瑟发抖。若离摩挲着手臂,努力将怪异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
“她只是个小姑娘。”若离一边走,心里一边想着。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诡异的想法生根发芽。
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女孩吗?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楚暗焰和红鸾两个。房间很静,呼吸声清晰可闻。
红鸾没有在意一直杵着的楚暗焰,闭着眼不说话。
“你……怎么样了?”楚暗焰的嘴角动了动,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中流淌着别样的情愫,原本没有起伏的声调多了一些波澜。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里有很多的情感在涌动,仿佛随时都要从他的胸膛中溢出来。他第一次感到有些惊慌失措。
“是你救了我。”红鸾没有睁开眼,语气里满是肯定。她记得救她的那张脸,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张脸。
记忆里那张脸未曾改变。
楚暗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红鸾的语气里,他听得出她并未心存感激。
“我不会感谢你。”
楚暗焰默然。眼神变了又变。
房间里的两个人,一个躺,一个站,各自沉默着,想着心事。门外呼啸的秋风也敌不过房间里冰冷的气氛。
“好好休息。”
红鸾没有睁开眼,她听见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转瞬间消弭在风中。随后,打开的房门重又关紧,房里只剩她一人。
只是短短的十几日,她便经历了生命的大起大落。这生离死别之间,她切切实实体会了所有的喜怒哀乐,尝遍了所有的悲欢离合。
从此以后,她的心再也不会为谁牵动,她的泪不会为任何人而流。红鸾在心里暗暗地发誓。
从这一刻起,以前的红鸾彻底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