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寒·鸾》星纪微澜

2、第 2 章

　　月上中天，夜又深了几分。
　　楚暗焰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他的身影在烛火的照耀下拉长，在墙上倒映出无限的寂寥。
　　他看着床上沉睡的红鸾，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无力地倒伏在破败不堪的草棚中，饥饿和干渴将他折磨得筋疲力尽。他的手脚都因为长时间的捆绑而变得酸痛，再也没有办法像前几天那样伺机逃跑。他费力地挪动着身子，却狼狈地扑倒在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堆上，不知名的小虫从他面前爬过，又快速地钻进草堆中。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唇色苍白，嘴唇上的裂口早已干涸结痂，留下一道道暗黑的痕迹。他试图咽一口唾沫，喉咙却隐隐作痛，使得吞咽都变得艰难。
　　草棚四面不透光，他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鬼地方呆了多久。他只知道身边的孩子越变越少。
　　自从他被那个男人带到这里之后，就眼看着他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带走，这些孩子再没有回来过。他不愿意去猜测这些孩子的去处，他知道，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他无奈地闭上眼，不去想自己的处境。自他家破人亡之后，他就一直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如果他死了，就可以和家人团聚了。他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心情不再那么沉重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他感觉有人走了进来。
　　他无声地笑了笑，等待着粗糙的大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没想到，他没有等到死神的降临，等到了一阵清脆的银铃声。
　　“你怎么了？”他费力地抬起头，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她的面前，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那一瞬，他想起了他失散的妹妹，她也有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眸，也曾这样无邪地看着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小女孩干脆在他面前坐下来，偏着头打量着他。
　　在小女孩的纯真的眼神下，他忽然觉得自惭形秽起来。
　　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无力地冲小女孩笑了笑，嘴上的伤口重又涌出鲜血来。
　　小女孩像是被他狼狈的样子吓到了，愣了一下，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看着女孩离去的身影，眼中的光亮慢慢暗了下去，又恢复成了原先空洞的模样。他一点一点地在地上蠕动着，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他身上僵硬的肌肉和可怖的伤口，带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挪到门口，这短短的几步，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地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他倚在门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去，瞬间的光亮使他情不自禁地猛地闭上了双眼。过了良久，他的双眼才适应了久违的光亮。目之所及，只是一轮欲落西山的夕阳。或许，这样死去，也是幸福的吧。
　　门开了，还是那个小女孩。她的手里多了一个水壶和一把锋利的柴刀。
　　楚暗焰将自己从过往中拉回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逃出那个可怕的牢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救下来。他只记得那个小女孩澄澈的双眼和纯洁的笑容，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那双眼都异常的清晰。
　　他回望沉睡的红鸾，记忆中的那张脸和面前的脸重叠，脑海中的记忆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下子喷涌出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再后来，他凭着记忆再回去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的地方。
　　现在想来，那个小女孩也到了嫁人生子的年纪了吧。
　　明知当年的小女孩不可能是眼前的人，可他还是在见到红鸾的第一眼，便奋不顾身地将她从火海中带出来。
　　他也不知道性情寡淡的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失了方寸，他只知道红鸾那双绝望的眼睛在自己的眼前不断地放大，再放大，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
　　他拼了命地将红鸾救出来，也许，在心底深处，他将红鸾当成了那个小女孩。
　　可是红鸾还是受伤了。她的身上被大火灼烧，留下多处伤口，触目惊心。她的娘亲也在大火中丧生。
　　也许对红鸾来说，心口的伤比身上的更痛更深。所以在看到娘亲死去的一瞬间，她宁愿冲进火海，追随她的娘亲而去。所以在她获救之后，她宁愿选择沉睡，宁愿沉寂在无边的梦海中，也不愿意再醒过来。
　　“楚大哥，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我会照看她的。”若离看着他呆坐了好几个时辰，忍不住出声提醒。
　　若离能明白地感觉到楚暗焰的心很沉重，连背影都染上了孤独。她甚至觉得有一种她看不见的黑暗，缓缓地爬上了楚暗焰的心头，牢牢扎根在他的身体里。
　　若离的话打断了楚暗焰的沉思，他的身影蓦地一凛，慢慢地站起身，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楚暗焰走到若离面前，朝若离一拱手，说道：“有劳若离姑娘费心了。”他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萧瑟，眼神中纠缠着复杂的情绪。
　　若离的心轻轻地一扯，“姑娘”两字在她听来分外刺耳。相识了这么久，楚暗焰还是称呼她“若离姑娘”。在若离看来，这称呼是那样的疏离，生生截断了若离想要靠近的心，不留给她一丝一毫的希望。
　　若离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声音涩涩的，沉声道：“楚大哥放心吧。”若离看着楚暗焰深邃的双眼，企图从中捕捉对她的柔情，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可是，他的双眼像是深沉的海，掠过若离的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床榻上。
　　楚暗焰没再说话，又不放心地看了看红鸾，这才走了出去，背影融入了无边的黑夜中。
　　若离不甘心地看着楚暗焰越走越远，多希望他能回过头来再看一眼，哪怕不是看她。可是她再一次失望了，一颗心也随着他的脚步沦陷在夜色中。
　　若离从没有像现在一样难过，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嫉妒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只因为她能牵扯楚暗焰的情思。
　　“你很幸运。”若离替红鸾掖了掖被角，幽幽地说，眼角渗出的泪水在烛光下闪动。
　　红鸾的手指动了动，睫毛轻扇。
　　若离吹熄了烛火，整个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有窗口透进来清冷的月光，给整个房间镀上一层青霜。
　　少顷，有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红鸾的房里。来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机警的眼睛，身手矫健。
　　只见黑影在黑暗中隐去呼吸，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床上的人没有苏醒的迹象，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红鸾的床边，小心地掀开锦被，细心地查看着。
　　借着朦胧的月色，黑影小心翼翼地撩起红鸾的袖子，手臂上抹着药膏，肌肤红肿起泡，伤口很是狰狞。
　　黑影没再做什么，小心地将一切恢复原状，再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便一下子从窗口跃出去，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黑影在房顶上急速地奔跑着，脚尖轻轻地一点，便轻盈地掠向远处，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谨慎地多绕了几圈，在确定没有人尾随后，才翻身进入一个小小的院落。
　　院子里很黑，高大的梧桐树遮蔽了月光。
　　“这么样？”树影中传来了男人的声音，紧接着露出半个身影，颀长的身影和低沉的声音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黑影单膝跪地，不敢抬头，嘴唇一张一合。
　　“既然如此，暗中监视，不要打草惊蛇。”身影命令道，语气中有着不容置喙的霸气。
　　“是，主上。”
　　夜风吹过，梧桐树簌簌作响。枯黄的叶子随风起舞，打着旋儿，晃晃悠悠地落在地面上。
　　男人踩过厚厚的落叶，面朝北方，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一夜，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无声无息，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你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