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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 24 长相思 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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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水彩涂抹的黄昏里,沿海城市特有的海风闻起来隐隐有种青草地干净的气息,连同落阳的余晖一起慢慢落在幸村精市的肩头。
凉爽的风都不能吹散白天艳阳带来的炽热,在运动后被放大最大。因为值日而比其他部员迟走一步的幸村拨开墙角里成簇的小金钱草,把漏网之鱼的网球抓在手心。
“找到了,此次数据有83.8%的可靠度。”
幸村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把网球精准地丢进三步开外的网球筐里。
“莲二,不要告诉我这次留下来值日就是为了验证你所谓‘根据球拍的磅数、发球的力度、倾斜的角度可以推算出在训练中丢失的网球所归何处’的理论。青学的乾贞治多热衷此道也不能改变它很无聊的事实,这点小事你就不用跟他争了。要知道自从你开始这个推断,非正选的球路都粗犷了许多。”
“因为他们无论把网球打到多么稀奇古怪的地方——只要不落到河里,我基本都能找到。”
幸村用手背擦了一把脸颊滑落的汗,和振振有词的柳一起抬起网球筐。平时都由低年级部员完成的体力活,因为退部期限的逼近反而显得珍贵起来。
从训练场到休息室要经过一段长长的石子路,四人宽的路旁铺着成片的结缕草,是植物特有的郁意葱葱,连白日里残留下来的热度都被稀释了一般。他听到旁边的柳低声念着“结缕蔓生,如缕相结”,视野里休息室深绿色的门一开一合,熟悉的制服身影一闪而过。
“部员不是都走了么,还有谁在?”
“应该是比吕,他被排到和我们一天打扫休息室。”柳状似无意地说,“说起来,训练结束后我去社办放笔记,看到比吕把他和雅治新想出来的阵型图纸都递给了赤也。”
“因为高中一毕业就不再打网球了?”
“或许大学里再参加相关的社团也说不定,不过起码现在是用不到了。”
柳的话里感觉不到指责或者敌意,但落在幸村的耳朵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像是感觉到他的不高兴一般,柳接着刚才的话又说了下去。
“精市,你确定不要和比吕解释一下吗?”
“要解释什么?”
“为什么拆掉我们立海王道双打,以及让他当替补的原因……不要怪我多嘴,但精市你一定能够理解不能上场,只在台下看队友为了输赢而拼搏的无奈。”
掩饰情绪的转过脸,幸村凝视着不远处爬满绿色爬山虎的墙面。绿色的宽大叶片层层叠叠,顺着微风的拂动上下起伏。
眼睁睁看着队友换上明黄色的运动服去场地比赛,自己却被困在病院不得外出,没有谁比他更加了解那种憋闷和不甘。
但,那和这次并不一样。
“这不一样。”
“为了100%的胜利因此作出的比赛安排,比吕作为替补出场的几率小于3%……没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你还是和他说一下吧,免得重蹈你和弦一郎的覆辙。”
“那就更不一样了。”
幸村只得摸了摸鼻尖,勉强笑着说。
国三那年的全国大赛,他们为了三连冠的梦想做了许多牺牲和努力,其中甚至包括刻意逼迫“恶魔赤也”在球场上肆意横行。然而决赛进行当中,应该站在立海看台的真田却擅自离开,帮助青学的那个小子恢复记忆。虽说幸村认为自己后来的落败不全然因为越前,但再豁达也无法真正做到一笑了之。
毕竟是大家拼搏了那么久,梦寐以求的殊荣,冠军奖杯一朝易主,切原甚至失控得当场痛哭失声。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在碎掉的梦想面前,无论什么都很廉价。
事后真田虽向他诚恳地道了歉,但在“堂堂正正对决敌人”的方面更加坚持。幸村则觉得双方对决动用点手段无可厚非,毕竟孙子兵法有三十六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更是兵家常事。
拿着刀剑对着敌人防守最坚固的厚盾猛砍只是匹夫之勇,没有丝毫明智可言,另辟蹊径才能完美获胜。更何况所谓“蹊径”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包括真田当初对阵手冢的战术,以及他用来消除五感的绝技YIPS,哪个不是训练里一点一滴得来的成果?
单纯用一句“堂堂正正”抹杀掉自己多年在网球上的勤奋摸索,幸村着实不敢苟同。可真田也是忒较真的愣性子,二人相处甚欢的背后隐藏着越来越大的分歧,最终在U-17集训的首场单打中全部爆发。
他灭了真田的五感,真田打落了他的头巾,最后没有完成的握手仿佛一根刺横亘在两个人友谊的中心。
最后要不是真田绑着绷带带领败组成员重新杀到,两个人被队友拉到一处进行友好洽谈,别扭也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所以说他和真田的“覆辙”,跟现在面临的根本就是两码事。不过柳或许说的没有错,未免误会还是向柳生解释一下比较好。
“莲二你说的对,我的确应该——啊,比吕士!”
说曹操,曹操就到。幸村正偏过头和柳说话,眼睛的余光瞥到熟悉的紫发,定睛一看果然是柳生站在那里。他背着网球袋,右手提着书包,左手正要带上休息室的门,看到他们抬着网球筐走近,顺势把门帮忙重新推开。
柳向幸村打了一个“你看着办”的眼色,双手接过网球筐踏进屋,留幸村和柳生单独在屋子外面。
要和他说些什么……究竟该怎么解释才好?
——为了绝对的胜利,所以把你安排在替补的位置上。
听起来柳生倒像个没有用的炮灰……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我是信任你,所以才这样安排。
那你不信任柳、不信任仁王、不信任切原、不信任真田、不信任丸井、不信任胡狼?
——这是为了大局考虑。
以小我换大我?为什么光是自己听起来,就有一种好自私、好坑爹的感觉……
万千思绪涌过脑海的当口,柳生的“幸村,明天见”已经说出口,稳稳当当地踏出一步眼看就要踏上回家的路途。
“比吕士——”
柳生停下脚步,看向幸村的脸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只在眼神里露出半丝疑惑。
“幸村,怎么了?”
他知道柳生的确是这样一个人,乍看起来礼貌得有些疏离。之前全队都喊裙带菜后辈“赤也”时只有他还坚持叫着“切原君”,如今大家几乎都互称以名,他却还固执地喊着姓氏。
“……没什么。”
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还是其次,刻在视网膜上的柳生的身影挺拔又修长,幸村忽然意识到梦中自己拥抱和亲吻的正是眼前这个男人,然而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剧烈的虚幻和现实之间的落差。
不谈自己对他畸形的情感,作为相识五年的好友,他为何什么都不问。无端被打乱了组合变成替补,他为何什么都不问。
眼前的柳生神情一般无二,镜片后的瞳孔里收敛着神奈川暮色的微光,以及幸村被缩小的剪影。至于异常的情绪,幸村则一丁点都看不到。
他为何什么都不问,事不关已一般透着疏离和冷漠。
没有来由的郁闷和恼怒仿佛变成了碎石子,在血管中随着血液的流动不断撞击着血管壁,愈压抑愈凌厉鲜明。脑袋里刮过飓风一般无法平静,曾在心中疯狂滋长的藤蔓沿着血液向大脑进军,于是思维更加乱糟糟的一片,是幸村从没有体会过的那种仓惶和凌乱。
“没什么……什么事情都没有。”
片刻之后他露出平时的微笑说。
“那我先走了……回家的路上请小心。幸村,明天见。”
被柳生整理得一干二净的休息室内,柳正站在白板前用黑色马克笔书写接下来一周的训练计划。看到幸村反手推开门走进来,他一边继续移动着手腕,一边问道:“说完了?”
“嗯。”
什么都没说,不过也算是说完了。
“你带雨伞没?”
柳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得幸村一愣。“没”尚未说出口,柳便向窗外扬了扬下巴。
“蜻蜓低飞,乌云四垂。今天要下雨的概率为百分之百。精市你若是没有带伞,现在要么赶紧回家,要么打电话让家人来接。”
“训练前我还跟弦一郎抱怨过。”幸村无奈地摊开双手,“我的伞被和子弄坏了……”
“那你赶紧回——”
像是嫌柳莲二的话佐证不够一般,他的话音未落,天边便打过一道雪亮的闪电,劈亮四野的同时天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了下来。神奈川多雨的夏季即将迎来一场阵雨。
“得,要不我送你。”柳拍拍手,用一旁的湿布把手指上沾着的黑色笔墨擦掉,“虽然路不通,但我可以先送你去车站……”
窗台被大滴的雨砸中不断发出啪啪的声响,世界的听觉都被雨声不动声色地侵占。水滴溅在树叶草叶上的声音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溜进来,几乎掩盖掉门被敲响的细微声。
幸村和柳同时侧过身,看着站在门口抖落伞面上落水的柳生,还是柳先开了口。
“比吕,你怎么回来了?”
“走到校门口就忽然下雨了。”
柳生把伞搁在伞架上,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着眼镜。
“我记得今天下午幸村说他没有带伞,顺便回来看看。”
“你们家在同一个方向,还真挺顺便的。”柳把资料仔细地叠好放进书包里,转而又抽出新的一叠,“我带了伞,现在也还有点事,不如你们先走?”
“好,幸村,我们走吧。”
被柳生撑开的雨伞是干净的天青色,清浅的色泽取代了黯淡成灰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