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长相思》旧时萱草

22、Chapter 22 长相思 Ⅴ

　　“精市，你在里面吗？”

　　听到敲门的声音，幸村精市正拿着画刀在画布上拉出慕尼黑大教堂锋利若刀刃的青黑色的墙面。浅淡的暮光从窗外照进来，给画布上清冷恢弘的建筑物抹了一层稀薄的暖色霞光，侧立于教堂深红色屋顶上方的画刀拉出了一道细长的阴影。

　　“是。”
　　“外面来了很多记者要采访你这次决赛的事情，要我把他们都打发走吗？”

　　合作了多年的经纪人应该是早就摸清了幸村的脾性。知道他在静处时不爱被打扰，只是隔着门征求他的意见。

　　“那就麻烦了。”

　　门外的脚步声从响到轻，最终归于沉静。幸村用画刀在画布上最后砌了几下，仔细地端详着颜料上的刀痕，视线随后落旁边那摞厚厚的画纸上。

　　那是在德国五年来的画作半成品，都还只是在硬纸板上打素描稿的程度。有用炭笔描绘的阿尔卑斯黑白的山麓，浅色水粉的苏萨尔河畔，被落日微光笼罩的巴洛克式教堂，微薄晨曦中的耸立在福特特里德公园内的高大的云杉，还有……

　　还沾着颜料的手指在翻阅中停下，停顿片刻，把那一张从画纸中抽了出来。

　　没有什么特别的炭条底稿，白色的纸板上描绘的是中学时的旧友。只有黑白二色的立海大制服，衬衫的纽扣规规矩矩从最下面一个直扣到领口，领结也打得一丝不苟。单从这些特征或许能够分辨出这属于柳生比吕士的肖像，只是头发下的脸庞却无法辨认清楚。

　　几道象征光线的白色宽边区域挡住了画像的应有的表情，就好像站在阳光里的他反而被阳光阴影了面容一样。

　　幸村把画纸都放到桌上，拿起湿纸巾擦着手指，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夕阳已经下沉，苏萨尔河水如万千碎金动荡闪烁。习惯了室内光线的幸村乍然看到灿金的湖面，眼眶被刺激得有些肿胀发痛。

　　母校立海大附属也有一湾活水，每逢夕阳西照映红了湖面，那场景说不出的好看。湖畔淡黄的芦苇总是随风轻轻摇摆，像是他们曾经没有多少忧虑的人生。

　　印象里柳生曾有一次去湖畔的树林找他，幸村听到叶片被踩在脚下的细微的声音，转过头便看到他从秋雾郁郁绿意葱葱里走出来的画面。西沉的落日暖晖正面照在他的脸上，就算隔得有些远看不清楚他真正的表情，幸村还是能够感觉他正凝视着自己，正如他正在微笑一样。

　　收拾画具准备和他一起离开，柳生却侧过头专注地看着树枝上的花朵，有着白色花冠的漏斗形状，黄色的一大片，衬着绿色的互花米草非常的漂亮。幸村自诩对植物相知甚多，却从没见过如此的花树。

　　“这是什么树？”

　　柳生在枝上轻轻一牵，竟拉出了一米多长的绿色的藤蔓，原来是寄生的藤蔓，而非花树。

　　“这是金钟藤。”
　　“金钟藤？”
　　“是啊，这是外来的物种。”

　　幸村看到他落后了一两步，转脸迎向自己，带着微笑说。

　　不知从何时起，常常一转身幸村就能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他，微笑或者沉默。那个傍晚，柳生看似无意地伸出手，十分自然地接过他提着的木质画具箱。

　　“呵，果然很重啊……那我来帮你拿吧。”
　　“好。”

　　那站在自己身旁的微笑或者沉默的柳生。

　　无论是当初被迫住院心情低落，还是初次饮恨败北心有不甘，或者和发小真田在U-17集训时为着输赢莫名的闹了别扭赌气许多天。他知道那样的微笑或者沉默并不正常，但最诡异的还是自己竟然不觉得这有什么诡异。直到胜者组的自己在前去练习时忽逢变天，一场骤雨从午后落至黄昏。

　　穿着短袖短裤的幸村站在屋檐下对着瓢泼的雨不断咂舌，心想干脆淋着回宿舍，顶多再冲一把热水澡，却在下定最后的决心前看到灰色的雨幕里慢慢浮现的雨伞花。
　　柳生撑着那把天青色的伞，单手插兜的姿态闲雅舒适，破开雨帘向他走来。

　　“比吕，你特地来接我的么？”
　　“嗯。要吃饭了，我发现你既不在宿舍也不在食堂，所以过来看一看。”

　　伞面轻微的倾斜，幸村故意装作不知道那是他把雨伞侧向自己这里多一点。雨水溅在小腿上冰凉的触觉，紧接着他开始明确地意识到同为男人，柳生比吕士完全不应该对自己这么好。

　　同为男人，所以根本不可以对他这么好。可他撑着伞走向自己的姿态就像走进自己的生命一样笃定，幸村平生头一次感觉出如此强烈又如此捉摸不透的情感。

　　走在柳生旁边的幸村能感觉到迎面扑来的冰冷的风和雨，还有旁边来自柳生的温暖体温，近得只手可及。

　　想将这种复杂的情绪整理清楚，重新规划隐隐要突破界限的友谊，可是只要柳生站在自己身边，脑袋里像有飓风刮过一样，喧嚣的一大片，根本无法平静。

　　要知道同为男人，根本不可以产生这种近乎畸形的情绪。
　　一点都不可以。

　　他不由得想起在树林里和柳生一同看过的嫩黄色的花，漏斗形状还有白色的花冠，衬托着绿色的互花米草非常好看。那唤作金钟藤的花和互花米草在林子里随处可见，随手拨弄便能看到生长得密密麻麻的植被。

　　那是被柳生称作“外来物种”的类别，幸村后来特地去查看过，互花米草和金钟藤，都是入侵的植物。
　　因为人类的活动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障碍，在新的国度安家落户的植物，少了原来住处的天敌和不利的自然环境，熙熙攘攘的疯狂生长，汲取着土地的养分如同燎原，严重时甚至喧宾夺主地取代了原有植物的生命。

　　看起来多么漂亮的花，实际上多么恐怖的花。

　　就像在他心里疯狂滋长的感情，不能被世俗所容许的种子在风和雨的吹打下找到了合适的时机，一旦落地便不可抑制地愈发膨胀，一天比一天更加猖狂地取代了原本理智的部分。代表着迷失的藤曼枝叶自顾自地延伸到心脏的每一个角落和胸腔的每一寸血肉，然后再度扎根，刺破脆弱的心防。
　　如此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

　　和金钟藤独特的宽大叶片一样不能阻挡的恋情，厚重又强大，蛮横又霸道，一步紧跟着一步直至侵占掉理智剩余的空间，开出罪孽的不可饶恕的花，结不出象征着收获的果实。

　　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
　　这男人和男人间的恋情，该如何幸福地持续下去，又该如何坚定地走到明天。

　　徒然相思，徒然悲戚。

　　高三学年刚开学那阵子，幸村在高中部的校园里偶然遇到了柳生的胞妹小穗，女孩子比自家的和子要大上一岁，却一样被家里宠得上了天。如愿以偿考上了兄长所在的名门老校，柳生穗站在道旁的樱花树下，很是得意地向认识了多年的幸村露出欢欣的笑容。

　　“美人部长，我在这里！”

　　被这么称呼的幸村顿时哭笑不得，然而从国二起他就认识了队友的妹妹，也总把她当做是小妹的存在，只得顺着她的话慢步走了过去。

　　“小穗，你站在这里干嘛？”

　　“我在等我哥啊。”
　　女孩子偏着头一个劲地笑，却不小心把怀里抱着的成摞的书掉了一半，蹲下来捡时又冒冒失失地掉了另一半。难道是年龄相仿的原因，柳生穗同和子在有时候还真相似得可以，都一样的马虎。

　　“别急，我来帮你。”
　　幸村强忍着笑蹲下来帮忙，手刚碰到一本册子，柳生穗忽然大叫了一声不可以。但眼疾手快如幸村，还是看到了她急忙抢过去的书那花花绿绿的封面，以及封面上重笔彩绘的几行大字。

　　【禁忌的相恋！】
　　【难言的情感！】
　　【美型的双生！】

　　【兄弟相爱相杀，试问悲惨虐恋最终走向何方！】

　　【XXX老师最新单行本火爆热卖中……】

　　“……那个……”

　　幸村默默地收回了手，抬眼看着柳生穗颇为尴尬的傻笑。

　　“小穗。”
　　“是。”
　　“你这个像是少儿不宜18.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啊啊，美人部长你感兴趣吗？”

　　戳中了柳生穗的萌点一般，女孩子一下子兴奋起来，臂弯里胡乱夹着几本书，也不管它们会不会再掉到地上就“哗”的翻开了幸村刚刚看到的那本著作。于是幸村在被封面的粗体字吓过一次后又被里面的插画结结实实地吓了个半死。

　　“怎么样，画得很不错吧？”
　　“呃，这个……”

　　其实幸村很想老实地说作为美术委员会的骨干成员，他觉得这个插画的颜色饱和度很成问题，明暗的阴影打得也不对，人物的身体比例似乎也不大符合人体解剖学…

　　他只能满脸黑线地默默表示：小穗你确定要把这个给我看吗？你不觉得你交流的对象有点不大对吗？你有注意到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吗？

　　可是小姑娘似乎已经全然沉浸在了男男当道的意淫中。

　　“这是耽美大家XX老师的最新作品，最热卖的那一本，我可是拜托朋友辛苦排队才在第一时间抢到的！当下非常热门的兄弟禁忌同性之恋——”

　　幸村曾经听闻世间有一个偏好“男色”的物种的存在，见到活物还是第一次，况且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柳生的妹妹，顿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长了见识。而小姑娘接下来讲的零零落落的某方面知识，毫无疑问是幸村精市活了十七年以来，首次的男性……爱的初启蒙……

　　许是觉得幸村的神色有些不大对，柳生穗终于停下了这种不合时宜的灌输洗脑行为。幸村看着她把散乱的书收拾起来，一面帮忙撑着书包口，一面状似无意地问道。

　　“小穗，你很喜欢男男吗？”
　　“是的呀。”
　　“很喜欢很喜欢？”
　　“唔，没错！”

　　幸村抬头看着高三教学楼的方向，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就能识别的他正向他们这里走过来。柳生比吕士醒目的紫色头发笼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看起来格外的耀眼。

　　“那……如果你发现你的某个亲人和他最好的朋友实际上是恋人……”

　　柳生穗露出努力思索的表情，片刻后转向幸村的脸庞充满了纠结复杂的情绪，然后毫不犹豫地开口，声音朗朗，掷地有声。

　　“……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