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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命抵江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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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这天夜里,薛玉拿出了许久没用的特殊信纸,研墨执笔,唰唰的写完,唰唰的让人送出去,而后倒在躺椅上再不说话。
傅红雪和叶开对视一眼,心内默默地叹,说好了与前尘种种再无瓜葛,到头来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薛玉,可薛玉又能有什么办法?薛家秘药是多,但也不可能一一试在叶开身上,如今之计唯有求助卜占,而且,卜占愿不愿意解惑是一个问题,解惑了之后能不能及时令他们知晓又是另一个问题。
“主子,这一去昆仑可不是寥寥的时日。”
“唉,那不然怎么?润城里是有好大夫,但你让我去请谁?谁的舌能跟针缝了一样,不出去支吾个一声?”薛玉这说的还是好听的,不是说医德不可畏,而是奇闻之下也就难保初心了。
薛大捏着拳头不再吭声。
薛玉又道:“我也知道这一去就是石沉大海,只是抱了个念头,多存条途径,不然……不然,事后总要愧疚的。”
“主子说的是。”
…………
断断续续沉默了几回,薛玉挥退了薛大,倚在桌前摆弄从乌发上拔下的花簪。
“你们两人一声不吭了这么久,没什么想说的?”
叶开耸耸肩,语带安慰:“能有什么好说的,你把要担心的都自己恼了一遍,我们就不给你添堵了。”
薛玉噗嗤一笑:“死小子,还当我自寻烦恼呢吧!”
傅红雪接口道:“确实不用太担心,叶开他身体好坏我一直看在眼里。”
而且血玉褪色的时间谁也不能确定,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早于成亲,将近七个月的养分供给,该是给腹中的奶娃儿打了个好底子。
叶开觑他一眼,哼一声没开口,估计是想到从阴山回来之后,对方有多少次将自己从炼丹炉里拎出来了,被他关怀是一件事,限制各种活动就是另一回事,事后想想怎么样都要一拳挥在梁柱上才能甘心。
——对,生完孩子就给自己解恨!
前提是生完孩子他还得活着。
于是叶开又陷入到一种莫名的情绪中,苦涩甘甜,冷寂灼热。苦的是朝不保夕,甘的是幸得儿孙,冷的是相思难舍,灼的是,他暗道:如果我真死了,傅红雪你总该记我一辈子了!不过他清楚的知道,就算他不遭此番劫难傅红雪也铁定会记他一辈子,可他自己呢,才没有那么大方那么磊落,他与他好不容易才有的携手同归,怎么能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唉唉都罢了,若我无事自当陪你生生世世!
他脑子里胡乱的想着,只是自动自发的把傅红雪可能有的种种反应略过,不愿深思。
思多不及!当意识这点时,叶开差不多已经释然加坦然了,他可不相信自己会随随便便败在个生孩子上,上天入地,这世上还有他不敢去做不能做到的么?
极快的收回了所有心绪,叶开欢欢喜喜的揽过傅红雪身后的十字刀,利刃出鞘,寒芒惊现,叶开得意的看着手下锋刀,挑着眉头似真似假地说:“哎哎到时候生不出来就用这刀一划,不过是留个十字刀疤罢了!”
话音一落,傅红雪和薛玉一道铁青了脸。
薛玉几乎是一口血呕出来:“叶开!你再胡说!”
傅红雪手上微动,原本在叶开手中的十字刀已然归入刀鞘,他单手扣住叶开的肩膀,力道不大,正好是令他动弹不得,也不管叶开挣脱不得的气恼神色,只是正视他:“收回你刚才的话,迫不得已我会用的,但不是现在。”
叶开讪讪,他能想到迫不得已是怎样的情况,无非是傅红雪见不得他继续受苦,也不管孩子适不适合拿出来,便执意而行了。叶开突地冷汗涔涔,仿佛能想见那锋利的刃口是怎么一层层剖开他的肚皮,将他保护已久的珍宝取出,而后有着扑通扑通心跳的珍宝,是死是活却是尽人事知天命了。
傅红雪看着叶开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手指像溺水了一般紧紧扣住自己,顾不得震惊,立刻沉了心神,一掌抵在叶开后心送去汩汩内力。
薛玉慌乱地站起来,咬着唇看两人一同受着折磨,最后傅红雪撤掌收力,她便走近了缓缓道:“是我错了,不该乱作猜想的,你看,本来还好好的,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反而动了胎气。你们快回去,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薛家方子多着呢,能吃到吐!”
叶开笑一声,半靠在傅红雪腰侧,伸出右手去轻拍薛玉的肩:“就是这样了。”
薛玉任他没大没小,半阖双眼一点头颅:“恩,歇着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傅红雪说了句好眠,扶着叶开,脚步无声的离开。
一连过了五个明日,叶开活蹦乱跳丝毫不见清减,其他人吊着的一颗心才算放回原位。血玉已然无用,傅红雪便让人磨成了细粉加进叶开每日的吃食里,倒没有任何人跳出来责难骄奢,只有叶开抚着还剩小半的血玉颇有些不舍:“唉,多好的玉色!”感慨完毕也就再无余话了。
五日过完,薛玉边押着叶开喝药,边是喜笑颜开,一脸得色毫不收敛:“我就说是多虑了!哼,就算是要养胎也不一定要用它血玉,我薛家的药,足够把你从阎罗殿拽回来了!”
叶开哭笑不得:“薛玉,好歹这玉还跟你同名!”
薛玉鼻子出气,哼哼不停:“我就瞧不起它怎么了,跟我同名是它的福气!”
冰姨在旁咳两声:“薛玉啊——”你最近是越来越骄纵了,跟个孩子似的。
叶开轻轻扫了一眼话只说一半的冰姨,心道:她这么骄纵还不是你们惯的?
唯有傅红雪凝视着薛玉,目中含笑:“薛姨的秘药自然厉害!”
一句话把薛玉夸上了天,咧唇傻笑,半天都没合上嘴。
安胎的事虽然表面上已无大碍,但仍不得掉以轻心。这几日夜里,傅红雪的警戒心一日胜过一日,叶开稍有些风吹草动他便一跃而起,腿脚抽筋、频繁盗汗这些还好,只是当他梦魇之时,傅红雪便整夜不睡,将他搂在怀里,忆着别人家母亲是如何对待魇住的孩子,在他心口轻轻拍打,或是将他抱起,踩在满屋的地毯上四处走动。
叶开再轻也是个成年男人,何况还是双身子。
往往这么一段折腾下来,傅红雪的右手已是僵硬,而他的动作虽然笨拙,却还保持着不多不少的力道。
这些,总结来总结去也不过一句,甘之若饴。
腊月初八的时候,薛府炖了十大锅腊八粥。
天一早,几乎是每个人都拿了碗,眼巴巴的盯着那还在蒸煮的锅,吞咽和吸气声不断。
厨房里的人给下人们分完,手脚麻利的拿瓷碗新盛了几份,送到贵客和自家主子门口。
叶开慢慢地抿了一口,忽然皱眉说:“太淡了!”
走到门口的小李“啊”一声,摸着脑袋不明就里:“这还淡么?主屋里那个说咸得都快把我砍了!”
叶开噗嗤噗嗤的笑:“薛玉嘛,她口味总在换的。”
傅红雪接过他手中的碗,同样喝了一口,点头道:“是有点淡。”叶开夜里总是盗汗,盐分自然流失的多,这些在他尝来确实跟寡淡无味没什么两样。“我去让人重做一份,你先等等。”
“哦好,”叶开垂首坐定,眨了眨眼,“记得多放点鲜肉,别放花生!”
傅红雪应一声,踏云一般飞走。
留得小李跟在后面望尘莫及,大喊着:“傅公子你等等我啊!”
“等什么等,等你回去煮锅粥我都要饿死在这了!”况且叶开的口味只有傅红雪最清楚,试咸淡这种事交给他最放心不过。
小李嘿嘿讪笑,难为情的红了脸,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他不过一个厨子啊比不过名声在外的傅公子有什么不对!叶大侠你竟然一脸鄙视啊啊啊啊啊我要去自尽啊啊啊啊!
没等他苦恼完,叶开的问题又抛了过来:“你手上还有一碗不快去送?”
“这个啊……”小李搓搓手,更是难为情:“叶大侠,我其实有事想拜托你!”
“说说看。”叶开言笑晏晏。
小李不自在的吞吞口水:“那个,昨晚有个姑娘说她早上起不来,就麻烦我把新出锅的腊八粥给她送去,可是,可是……”
叶开好奇地打量他,只见他高举着拳,一副我是“心有所属”的人,才不屑去别的姑娘的闺房的表情,叶开抱着肚子笑得欢畅。
等叶开笑够了,停下来正色道:“可以是可以,但既然是你答应她的……”
小李立刻狗腿的笑哈哈:“今晚有糖醋排骨!”
“那就好!”简直是一拍即合。
“嘿嘿那我走了!”
“你等等,那姑娘叫什么?”叶开不忘问一句。
“…………”小李猛地惊在了原地。
“不会不知道她叫什么吧?”叶开不由皱眉。
“呃这个,”小李急得满头的汗,“为什么我想不起来她的名字,明明很熟悉啊!”
“你别急,慢慢想,她有什么特征?”
“倒没什么特征,不过人长得非常秀丽,眸子很亮,”眼见叶开一脸怒火,立刻又道:“哎呀我错了这薛家哪个姑娘不漂亮——啊我想起来了,就是主子身边那个最得宠的,经常前厅后院窜来窜去,主子也没二话的那个!”
“哦你是说那个……”叶开顿了一顿,暗自责怪自己的记性,还记得给她取过好记的昵称,可是现在他也叫不上名来了,“那个丫头的房我认得,我去送。”
绕了几个弯拐到泠竹房前,叶开敲了敲门,没人应。他自语了一声:“那我进了啊。”
屋内悄无声息,只有腥味扑鼻而来,叶开愣在当场,反应过来时已经连扑带撞的冲向卧倒的少女。
清秀的少女躺在鲜红的血色间,也不知道是流了多少的血,只剩一口气在。
叶开艰难的翻开她的身子,背上是浅浅的一刀,但是被点住了穴道不得动弹,只能任由薄血潺潺。
叶开立刻解了她的穴道,少女霎地吐出一口血来,叶开吃力的抱起她往外走,可是又不记得少女的名字,只能脱口大喊:“快来人快来人!”
人大概都聚集到了前厅和厨房,叶开第一次痛恨薛家的占地。
刚想在呼唤中灌注内力,袖子被人拽住,叶开低头望向满身是血的少女,不由地喊:“你叫什么名字快告诉我!我再也不忘记了我保证!”
少女无力地张唇:“泠……竹……咳咳叶大侠,你上次也……忘记了……”
“抱歉抱歉!”叶开急急地道歉,沉下气息,混合内力的呼喊震耳欲聋:“快来人!泠竹要不行了!”
就在他声音落下的同时,一道黑风从厨房里飞出。
傅红雪他,已经听到了!
叶开抱着少女踉跄了几步,脚步越来越缓,就在他快支持不住的时候,傅红雪已落在了他眼前,叶开欣慰的阖了阖眼,随即整个人气力一卸,仰面便倒了下去。
“叶开!”
不好,已经听不真切了,傅红雪你别喊,爷爷我好着呢!
呃,肚子……好疼……
陷入完全的黑暗之前,叶开就只剩了这一个念头。
娃儿们啊娃儿们,你们就非得在这个时辰闹着要出来捣乱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