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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悲欢自始不相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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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江湖之中,人的悲欢从来就是不相通的。
有人一战成名,剑鞘一开,惊鬼泣神,一举震惊江湖上下。有人家毁人亡,瞬间失魂落魄,如丧家之犬,无处容身。
有人遇得如意郎君使得家仇得报,瞬间扬眉吐气,身披嫁衣,娇羞待嫁。有人却无辜受累,身重剧毒,一时间昏迷不醒,死生未卜……
而这一切的变数不过只发生一夜之间。
是的,无情谷一战,叶楚天一战成名,震惊江湖,不仅仅是他轻而易举的踏进了无情谷的玄法阵,当他吹雪剑一出鞘的那一霎那,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清灵的月光下,那么多的江湖高手在内,无人能分得清哪里是剑哪里是人,江湖中的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者,包括无量拳的掌门无量老人,鬼影腿的创始人张广远,以及江南七舵之首秦沧泰都在叶楚天一出剑的那一霎那,不由的停住了手上的厮杀,他们面色凝重,扶着胡须,不由的彼此的忘了一眼。
这几个在江湖上位高权重的老人都很明白,那把剑,那个脸色清冷的青年,以及那骇人无比的剑气,他们都似曾见过,就在二十多年前,当时屡战不败,狂傲无比的江湖第一剑客冷残月,便也是三招之内败在了那个十六岁的少年的剑下,那人就是当时武林盟主的玉老的入室大弟子,玉茗派堂堂的大少主段谷一。
而眼前的少年跟段谷一不只是剑相似,而且武功路数,以及眼眸里目空一切的清冷气质,都是如此的相似重叠……这个面有病容的叶楚天……这个一直来站在叶振仲身后默默无名的叶家山庄的二少爷,怎么会……
关于叶楚天的事情到此远远没有结束,无情谷一战之后,各路英豪都纷纷闻得叶楚天的名号,各路人马慕名而来请拜他,谁料如雪花般的拜帖怎么送进去的还是怎么送出来的,负责打理这一切,新上任的小厮东方命福少年,像模像样的学着他家少爷的模样,嘴角一歪甩出两个字:无暇!
叶楚天的狂狷还不只如此,当日目睹他出剑的无量老人,张广元,以及叶御风的亲外公秦沧泰,三个江湖上地尊位崇的老人要见他一面,欲细问一下他跟段谷一的渊源,被叶振仲引上了门,却被他一剑拦在了长生阁的外面,尤其是年近百岁无量老人,那快如闪电的无量拳还没使出,便被叶楚天一剑将山羊胡子削了下来。三人连门都没进去,悻悻而归,可怜那无量老人,活到这么一把年纪了,被这一狂狷小儿无视于此,面子里子俱失,据说回到无量山一病不起,眼见就要恼羞致死了。
这样一来,江湖里便炸开了锅,一时间,这位剑术无边,面有病容,性格怪戾的叶公子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叶家山庄这些年来一直雄占着江湖第一山庄的宝座,如今二公子又一举灭了作孽深重的无情谷,地位便更加稳固,一时间风光无两,直指玉茗山退隐后一直空缺着武林盟主的宝座。
“天儿!”庄主叶振仲抚着胡须对着对面的叶楚天慎重开口。
叶楚天正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小心翼翼的擦着吹雪剑,听到叶振仲的声音,他的面色一冷,将吹雪剑轻轻的推入鞘中,方漠然的转过身来。
“庄主。”
“嗯!”叶振仲一身朴素的灰衣,加之谦和的长相,温和的气度,已经半数染白的银发,有一种沉稳内敛的亲和力。
“天儿”叶振仲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那些武林前辈都是江湖上德高位重的长者,你多少要卖些面子给他们,他们在这次围剿无情谷中也出了不少力,就拿你的外公来说吧,此次结盟中大半数江南子弟都是卖他的面子来的。”
叶振仲说的正是叶御风的外公,也就是叶夫人秦玉湖的父亲秦沧泰,鼎鼎大名的江南七舵之首,慕容夫人秦汀兰是他的亲生女儿,自从听说了慕容一家遭此横祸,自己的亲生女儿含恨而死,秦沧泰一举震怒,集结了江南三千子弟参加了此次围剿。
“他是叶御风的外公。”叶楚天的疏离的点出事实,漆黑的眼眸随即一动:“况且他参加这次围剿,呵,说的好听点,是为女儿报仇,其实真正的目的,怕也是冲着穿虹剑去的吧……”
笑话,江湖上哪有那么的道义而言,那些一个个义愤填膺的说要为江湖除害的正人君子们,那一个不是瞅准了段无情手中的穿虹剑,当前玉剑山庄被段无情尽数戕害,千古灵剑穿虹剑自此下落不明,明眼的人都知道那极具灵气的上古宝剑十有八九是落到了段无情的手中。
然而,穿虹剑的神奇之处不仅仅在于它是上古时候传下来的灵性宝剑,而且,据说,只要是用玉剑山庄的人的血开了封,这把宝剑便会瞬间神气大增,剑鞘一出,江湖上下,莫有争锋!
江湖上下,莫有争锋……说白了,空白了这么多年的武林盟主之位不就唾手可得了么……
“天儿,话不能这么说……”叶振仲扶着山羊胡子,抬起灰沉的眸子,眼睛一转:“话又说回来,你们真的没有遇见段无情?”
无情谷那一夜,无情谷大多数子弟被灭,段无泪被打败后生死不明,段无心战败后落荒而逃,其他的长老护法也一一被他斩于剑下,而唯独没有段无情的影子,从他们进无情谷时,段无情似乎就不在谷中了,直到现在,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哪里也找不到他。
叶楚天摇摇头:“没有”
叶振仲脸上一阵惋惜,他上前轻轻的拍着叶楚天的肩膀:“天儿,不是爹爹说,且不说段无情还欠着你娘亲的一条命,只是他手上拿着穿虹剑,万一被他开了封,整个江湖恐怕又不得安宁了,所以,天儿,你一定要手刃段无情,知道吗,只有这样,才能告慰你娘的在天之灵……”
叶楚天依然对叶振仲有些疏离,他悄然躲到一边,沉着眸子:“你不必跟我说这些,因为,一开,我就没打算放过他们,无论是段无情还是穿虹剑,只能落在我的手上!”
叶振仲听罢,浮上满溢的笑容,他抚了抚胡须:“天儿,爹爹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了,你不是喜欢樱儿么,如下,你也算帮樱儿报了仇了,爹爹今日便选个好日子,让你俩成亲可好……”
叶楚天听罢,第一个反应便是回头看了看那颗肆意怒放的合欢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过了许久,他点点了头,薄唇轻启,沙哑说出一个字:“好。”
待叶振仲走后,叶楚天复又抽出吹雪剑,轻轻的擦拭的,只是一个晃神,食指便碰上了锋利的刀锋,汩汩的鲜血汹涌而出,而纤尘不染的刀锋未蹭的一丝血痕,那些鲜血尽数滴到了地上,瞬间便晕红了一圈土地。
叶楚天仿若不知疼痛,苍白的脸静静的看着地上鲜红的血,嘴角竟浮起一层快感的笑容,只是这些笑容很快被眼底深不可测的痛楚所淹没……
这样的鲜血,他在几年前也见过。
他同样的食指,同样的伤口,同样的鲜血滴到那碗清水之中,瞬间将满碗的透明氤氲成淡红色。
那是他入玉茗山正式拜师的第一晚,在那间摆满了祖师满满的排位的房间,他向玉老正式献茶拜师,等所有的人都退去,玉老低沉的声音缓缓的传入他的耳内。
“叶楚天,你已入我玉茗山门下,现在我让你跪在祖宗排位下向天起誓。”
密密麻麻的牌位前,供着一排排的敬祖香,个个忽明忽闪,燃烧的正好,玉老神祗一样的面容隐在袅袅缭绕的香熏后面。
“尊师请讲”叶楚天一个头深磕在地平川上,彼时他还是那副残败不堪的身躯,这一个大礼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而真正让他窒息的却是玉老的下一句话。
“你叶楚天永远不会跟夏如剑有儿女私情!”
“这……尊师……”叶楚天抬起苍白的脸上全无血色,沉重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玉老。
“师命如山,起誓。”玉老的脸不容抗拒。
叶楚天颤颤抖抖的举起右手,表情如黑云压天:“皇天后土在上,祖师神灵在下,我,玉茗山第十三代入室子弟叶楚天起誓,永远不会跟师姐夏如剑有儿女私情,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黄沙盖脸,尸骨不全”
“将受咒改成夏如剑!”
“师傅!”叶楚天震惊的抬头,哀求的看着玉老。
“说!”
香燃烧了好久,久到其中的一些都已经耗尽完全部的生命,只留在一摊死灰在香炉里,叶楚天才颤抖的举起右手,他的脸色就如同香炉里死灰一样:“我叶楚天若跟夏如剑有了私情……定叫……”
又是长久的沉默,下唇的血沉了出来,鲜红的血沾到他雪白的牙齿触目惊心,短短的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定叫夏如剑……黄沙盖脸,尸……”叶楚天闭上眼,泪如雨下,一个字一个字仿佛有千斤重“尸骨不全……”
如剑……
纵然我站的更高,将这全世上的人都踩在脚下又如何,我甚至,从一开始,就失去留你在身边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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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剑悠悠的睁开眼睛,满室尽是微醺的阳光。
她愣了足足有一刻,迷蒙的眼睛方清醒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搭上自己的右脉,沉气闭眼,过了好一会,方缓缓的睁开眼睛。
所幸,她还活着,虽然余毒甚重,可已经无生命之虞了。
半香断肠散,集齐苍山蜥蜴皮,西域花蛇眼,古谭蟾蜍涎,灵丘蜈蚣脚四大人间至毒之物,历经九汤九曝九寒九署方能提炼出小小的一粒,以毒性剧烈,发作迅速在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只要中了此毒,半柱香之内必死无疑,纵使神仙在世也回天乏力。
看来,段无泪真的是恨他入骨,欲除之而后快啊……
如剑起身,满室的富丽堂皇映入眼帘,苍山楠木的家什,江北玉官场的瓷器,就连布幔被单都绣着锦绣坊的名号,还有墙上的那副清明风雨的字画,如剑轻轻一扫,眼中一惊,竟是前朝风流才子钟落明的真迹,这要是痴爱琴棋书画的幽香见了,估计又要疯了。
脑中一片眩晕,她方要起身,一抹白色的身影轻轻的走进来,看见她醒了,先是一愣,然后飞一般的扑到她的怀中。
“如剑……”兰玉麟孩子一般的哽咽,好看的桃花紧紧的盯着她,满是委屈与后怕:“你可吓死我了……”
如剑看着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入的两排丫鬟,个个粉衣长发,黛眉杏目,模样身形都极为的相似,现在一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汁,面含微笑,直直的排到了门外去。
“小王爷?”
“如剑你中毒了知不知道?我在无情谷找到你时你已经全脸发紫昏迷不醒了,如剑……”兰玉麟伸手将她拥入怀中,语气却是难得的认真严肃:“都怪我,我说过,只要有我在,天底下便没有人可以再伤害你,可我却去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的折磨……”
这个平日里孩子心性的小王爷,肩膀却出奇的宽厚温暖,也是平日里他虽然经常粘着如剑,可他毕竟是年长于如剑的成年男子,又生的仪表堂堂,身躯凛凛,就算了平日里如剑跟他说话也得轻轻的仰头。
此时他脸上再无半点玩笑,严肃又认真的男性的气息包围了如剑,如剑忽然觉得,就像是许久未见的故人一般,她对这个小王爷的浑身的气息并不排斥。
“是你……救得我……”如剑苍白着脸开口,越发显得眉间的梅印鲜红如血。她在即将弥留之际仿若看见一白衣男子骑马而来,她以为……
“姑娘们,别愣着了,快给如剑端药啊……”兰玉麟回头对着一帮女子说,语气就像是跟家人们说话,亲切的很,丝毫没有一点王爷或者是主子高高在上的语气。
那后面一个个美貌丫鬟便一个个上前,都笑意吟吟的从上到下好奇的打量着如剑,语气倒也是很齐。
“请夏姑娘用药!”
如剑望着眼前一碗碗的热气腾腾的药汁,鼻子轻轻一嗅,便知道了是什么,阿胶,冬虫夏草,人参,燕窝……甚至还有雪莲,灵芝,海龙……
都是清毒滋补,千金难求的名贵药补,只是,这要一碗碗的这么喝下去,她的小命估计会因为气血过剩给搭进去。
“怎么了,如剑,这都是我让太医院那些个老头们连夜开出来的药单,你可得都喝光了,这样病才能好,一滴也不许剩!”
如剑扶额,不只那些太医们,看这阵仗整个太医院也都被他搬空了吧,别的她不在行,行医问药她可熟的很,这些药材随随便便拿出几样来就能养活好几百个民间药铺,这下可看出来了,皇宫果然是他们家开的。
“小王爷,你的手怎么了?”如剑瞥见他的手腕处缠着几遭白布,隐隐有血点印了出来。
“没事!”兰玉麟见到她的目光,慌张的将手藏到身后,瞅着她,脸上换上温暖的笑:“不小心磕了下,很快就会好了,你知道的啊,我的身体好的很,上次被那个叶御风砍伤,上上此中了蚀心蛊,都很快就好了,哈哈……”
如剑看着他又叨叨着停不下来,心情稍稍的放松,她垂下眼睑,有些事压到心底,不再开口,也不想再开口了。
比如说,无情谷经过那场浩劫怎么样了……
比如说,段无泪段无情他们是死是活……
再比如说,他……是否安然归来,平安无虞……
经过这一次被劫,心思剔透的如剑总觉的有些事隐隐的冒了出来,又隐隐的看不清楚,百密无疏的天女散花针段无情怎么能轻易躲过,并且叫出名来……他为什么见了她如此的激动,为何管她心心念念的叫如儿,还有,段无心跟叶楚天交手时剑法套路是如此的相似,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同出于一宗……
可是她的身心都是如此的疲惫,疲惫的她再也无力多做她想,就让这一切随机缘吧,经过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她就更相信幽香说的话了,人的命早已暗含在了那漫天的繁星之中,不是个人强求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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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姑娘,外面起风了,您披上件衣服吧……”身后一粉衣丫鬟默默的站着,如剑回头,之间她脸面如玉,杏目红唇,生的清灵无比,十分的赏心悦目。
“弄玉?”如剑开口。
“奴婢是怜心,夏姑娘弄错了,弄玉是给姑娘梳头的……”怜心笑着回答。
不怪如剑,兰玉麟这满别院的丫头几乎都长的一个模样,加上穿衣打扮都一个样子,每天在如剑面前晃来晃去,如剑根本就分辨不清谁是谁了……
如剑抬头,正巧看到一个故人急匆匆的走进别院,她眼眸一动,将来人轻声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