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白骨流沙

4、尘埃落定3

　　乌力孤身一人站在一个普通帐幕前，看着不远处的公主营帐，宝音带着人去巡诊，还没有回来。
　　身旁的帐幕内传出一个清淡的女人声音，有何事？
　　乌力回过神，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帘子进去了。
　　帐内布置极为简单。入目一个青竹小案，外侧两个蒲团，一侧案头放了一座小型吊钟，颜色古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看起来十分的厚重。另一侧是燃香的香炉，上面隐约镂刻着汉人传说中瑞兽，在淡暖的香气缭绕中张牙舞爪，透着神秘。
　　和慧盘腿坐在青竹小案的里侧的蒲团上闭目打坐。
　　白皙的皮肤，单薄的身量。很明显是个汉家女子。
　　她头上简单扎了个道髻，穿着宽大的灰白道袍，发旧的颜色在她的身上竟有一种远离凡尘的平和。低垂的眉目是平缓晕开的水墨，唇色极淡。白皙的皮肤更让这样的五官显得飘渺。这种飘渺是看穿红尘的冷漠与怜悯，能让人隐隐产生一些未知的敬畏。
　　拂尘搭在案中摊开的书册上，和慧一直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稳如泰山。乌力从进账到在蒲团上坐下，她也没有任何反应。这样的静让人怀疑刚才她是否说过话。
　　乌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看到和慧专心闭目吐息的样子。知道这是等他开口。
　　和亲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宝音年纪也不小了，总要嫁人的。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况且这次是南边的皇帝，说起来他还是你的本家堂弟。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乌力说完，和慧睁开了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平静幽深的眸子里透着丝丝冷意。说白了不过是这次的和亲有利可图吧。
　　乌力起初很诚恳的看着和慧的眼睛，可在那样了然一切的平静目光下，纵使他是个草原枭雄也不免有些心虚。最后还是蹙着眉头移开了目光。
　　和慧终于开口，目光依旧拢在乌力的脸上，其他俗世我不会管，宝音的事，我只看她自己的意愿。我既然答应了云娘的嘱托，便会让宝音这一世随性而为，少涉悲苦。
　　乌力目光闪烁，端坐的身体有些僵硬，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最后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去。
　　香气依旧袅袅，和慧斜睨着铜炉上似真似幻的瑞兽，眼神渐渐起了一层迷蒙的雾。
　　曾几何时，她亦是喜欢看着这样幻灭缭绕的青烟。还是孩子的她缩在母妃温软的怀抱里，半眯着眼，徐徐打扇的小宫女嘴角下有一颗小黑痣。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她在这样的安逸中思绪渐渐飘远，做起了梦。梦里似乎看到了庭院中花藤缠绕的秋千，在高大茂盛的树荫遮掩下闪着斑斑点点的阳光。
　　这几乎是上辈子的事了，为何依旧清晰的有如昨日一般？
　　和慧迷蒙的眼睛透着些许凄楚，忽然，帐外一队巡逻的士兵用古老的语言交换口令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出神。
　　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随即风轻云淡的笑了。有些自嘲，但不会迷茫不会不甘。她，再也不是当初的和慧了。想想自己，再想想宝音。
　　最终，只能叹口气罢了。

　　营地里的氛围又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不知从哪传来了风声，说可汗因不舍公主远嫁，拒绝了南国国主的求亲。并且心情颇不好，这仗说不定还是要继续打的。人们都有些惴惴不安，渐渐的看宝音的眼神也有了异样，透着疏离，还有……责怪。

　　琪琪格向宝音告了假，带着一些平常公主赏赐的东西，都是自己用不到的、富余的，和一些新鲜的点心小吃。骑着马到二十里外的营地去看弟弟妹妹。
　　刚进营地没多久就听到近处有人说公主两个字。于是不由自主的停了脚步，悄悄的稍错开挡着视线的帐幕，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两个女人在帐幕前翻拣羊毛。就听那个身材高大的说，我男人还在边境上呆着呢，前两天白高兴了，这又要说打就打，真是……她一个公主，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知道咱们底下人苦处。嫁给皇帝当妃子又不是做奴，有什么不愿意的？听说南国人最会享受，吃的穿的都比咱这讲究。
　　另一个瘦小的说，哎……你小声点……话是这样说，可是想想一个人要嫁那么远，听说那儿跟咱们这里完全不一样，要是受了委屈，怕是连说的地方都没有，想想就怕呀，要我的话我也不想去。
　　先前那个女人心虚的哼了一声，能有什么委屈？她一个公主，谁还敢得罪她不成？……公主大人使使小性子，全草原的人就得为了她去拼命！……一个老姑娘了，嫁给皇帝难道还委屈了她吗？
　　琪琪格气的脸紫红，把手上的包袱“啪”的一声摔在那高大的女人身上，挥着马鞭就打。那女人没防备从脖子到后脊背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鞭子，再也爬不起来，只能滚在地上杀猪般的嚎叫。瘦小的女人吓的跪在旁边瑟瑟发抖。
　　营地里顿时炸开了锅。

　　宝音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琪琪格，我从来不知道你那么欺负人，就凭几句话难道就要把人活活打死吗？
　　诋毁公主，就是该死！
　　那也是我说了算，你一个小侍女自己打死了人难道不用偿命？
　　琪琪格一愣，终于想起了害怕，当时太气愤没有想那么多，要不是有人拦着，那女人说不定就真被她打死了。哇哇的哭道，公主，你不知道那人说话有多气人……
　　宝音看着抹眼泪的琪琪格，终是放缓了语气，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气不平。可是，琪琪格，你能打的一个人住了口，你能让全草原的人都住了口吗？
　　公主，你就是平常太好说话，她们才敢这样放肆，鞭死几个人，看谁还敢乱说话!
　　你怎么就不明白？堵的了人的口堵不了人心。人生了这样的心思，你打的不让人说，除了凭空添些怨气还有什么用？
　　琪琪格倔强的抹眼泪，说不出话来。
　　宝音无奈的看着她，吩咐旁边的塔娜，把她关马厩里和小白马放一块，饿她一天长长记性。

　　楚文通在营地里四处溜达，这几日乌力可汗虽没什么信儿，可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们这帮和亲使节。这就说明这事儿已经成了一半，只是在等一个契机。他看的明白，这事拖久了并没有好处，还是得添把火，早早的完成差事也好早些回去复命。
　　几个女人终于从一个简陋的帐幕中走了出来。正是那天山坡上出现的那队骑马的女人，很好认，因为全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队伍了。
　　宝音刚从帐幕里出来，一个老妇就从帐幕里追了出来，跪在地上，额头手背都紧紧的贴在地上。
　　楚文通并不在意地上的老妇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些感恩的话。只是观察着这位闻名的草原公主。她站的笔直，身量较高，可却有着汉家女子的文静气质，与其他的草原女人明显不同。她听了老人的话，微点了下头，一手虚扶了一下。身旁的婢女就把老妇搀了起来。
　　楚文通看准宝音转身离开的时机，拱手迎了上去，公主请留步！
　　宝音听到声音后，睫毛不安的抖动了下，站住不动，等楚文通过来。
　　想见公主一面真不容易，以公主之尊勤修医术，奔波各地为需要的人诊治疾病，且不论贵贱均可受诊，实在是令人敬佩。
　　楚大人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宝音弯了弯嘴角，形式的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楚文通跟着宝音走了几步，话锋一转，公主想必知道，和亲之事久久没有定音，是因公主之由。
　　宝音步履稍顿，没有说话。
　　以现如今的形势，天下人求的莫不过是个清楚明白。我朝以十二分的诚意来相请求和，自然需要草原以相等的诚意回应。如此才能安了南北两国的民心，未来是繁华盛世还是硝烟四起，全在公主一念之间。和，既是人心所向。如此……公主为何不欣然请命？至少，能全公主仁心之名。
　　宝音霍的转身，额珠晃得噼啪作响，盯着楚文通的眸子竟有了几分冷冽。
　　塔娜她们终于听懂了这位楚大人的意思，一个个目露凶光，就像被激怒的母狼。
　　楚文通觉得自己颈后的汗毛似乎竖了起来，只得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对宝音越发温和的笑。
　　宝音终是一言不发的带着人离去。
　　楚文通摸了摸脖子，心想草原上的女人眼睛真亮的吓人，连瞪人都渗的慌，幸好汉家的女子不会有这么危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