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院》Mrs奥

2、第二章

　　小全赶着马车而去，在离他家大宅稍近的小镇中落脚下，歇息在一间普通的客房里，本想摘下那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无奈小全严肃的眼神盯得我皮紧，适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夜辗转难眠，尚差两日便是沐冶覃三十而立的生辰，事到如今我却依然两手空空。思忖着是不是人越老，这心思越多。算来算去，我也已近三十又七了。

　　我苦笑着叹气，这事还是交给年轻一辈的做吧。我从床榻上坐起，只见小全躺在地板上半闭着眼，也是尚未入眠，也是，他这等高手，怎会轻易在夜里放松了警惕。

　　我嘱咐他明日不管从哪儿以何种方法，也得将沐公子的贺礼给我弄来。
　　至于选什么，年轻一辈的估计也有年轻一辈的别样的眼光吧。

　　次日起身后，又是已过晌午。小全已经出去了。
　　我独自更衣梳洗完毕后，便步入食厅。简单地点了三样小菜与一壶清茶。

　　此时眼前墨衫一晃，有一位公子已在我对面坐下，眉目疏朗，浅笑着对我道：“阁下远道而来，想来不晓得有位纨绔子弟已在此地静候阁下已久，诚心邀阁下去小酌一杯。”

　　我笑着唤他的名字：“冶覃。”
　　沐冶覃轻挑双眉：“可愿来寒舍一坐？”

　　我笑着点头了。

　　正巧此时小全携礼而归，带来的是两坛陈年美酒，沉默地放于桌上。
　　沐冶覃道：“瑾兄终于肯喝酒了。”

　　我看了看沐冶覃，又看了看小全，方才叹了口气：“仅此一次吧。”

　　沐冶覃此次前来并未带上随从，于是他便乘于我的马车中，向他的宅中驶去。
　　一路平稳，脸上薄薄的人皮面具总令我不适，我略好奇道：“冶覃是如何在人海中辨认出我的？”

　　“自然是因为瑾兄气质非凡。”沐冶覃笑着俯身过来，左手搭在我的脖颈上，轻掀起人皮面具的一角向上翻去，“不过瑾兄还是莫要再戴这个丑面具了，太伤眼了。”

　　其实这个面具委实不丑。

　　我不动神色地捉住他的手，轻轻推开，另一只手自然地将面具揭下，颔首道：“这面具戴得着实很闷。”

　　此时小全为我们掀开布帘，原来马车早已停住。沐冶覃率先下了车，我随在他身后。沐冶覃的宅子在稍显僻静的山脚下，四周树林阴翳，少有人声。沐冶覃宅中的仆人已做好了迎接的准备，井然有序地恭候在门口。

　　我赞叹道：“次次来此，都不经感叹贵府的打理总是如斯井井有条。”

　　沐冶覃笑容淡若清风徐徐，声音似不经意般刮至耳畔：“再好的仆人也及不上瑾兄府中的隐才。”

　　紧随身后的小全听若未闻，仍是略低着头，我心尖一紧，继而淡淡颔首，不再言语。

　　此次沐冶覃似乎下定了心思要留宿我一夜，换做他日我兴许还要推脱，此次却一口答应了下来。只因为我料定了沐冶覃必有要事。

　　而沐冶覃方才所喻指的“隐才”即是小全。小全昔日曾是江湖人称“噬魇”任炆镜之独子任韫，其父因惹恼了江南七珠之一而惨遭屠门。

　　那日霪雨靡靡，我身着白色睡袍懒散地倚靠在门框之上，迷蒙的雨中，那个少年安静地站着，彼时唯听闻细雨淅淅。我打着哈欠，悠悠问他：“为何而来？”

　　那时我便已是那个隐退江湖的宫瑾，是那个不愿再显于人前的宫瑾。那是十三年前，当时我二十四岁。在我退隐的三年里，除了师姐，鲜少有人知道在这与世无争的乡村中有个名为宫瑾之人。

　　那个少年在雨中砰然跪下，雨水沿着他的鬓发向下滑落，浸使了他的衣衫。他手上的球状物滚至我的足边，他道：“我愿成为您的下仆。”

　　那个球状物在碰到我足尖后停下，赫然是一颗湿漉漉的头颅。
　　那颗头颅上，那对至死不瞑目的双眼似如此熟悉，那惊恐的永远凝固的神情似乎再次将我勾至记忆深处的那片殷红色的天，漫天乌鸦哀啼。

　　嘴角泛起无声的笑意，眼前的这颗头颅，曾是我花重金无数却始终捉不到的一人，是夜半梦里无数次被我手刃之人——江远。

　　奈何因缘弄人，昔日我费百劲都捉不到的人，此刻他的头颅已然在我的足下。

　　我和声对那个少年道：“你有何所求？”
　　他答道：“誓杀江南七珠，以报家仇。”

　　我瞧着他，淡淡道：“你是任韫。”
　　他不语。

　　我隐退江湖，从不曾代表我对江湖之事一无所知。
　　昔日布下的线与子，从不曾忘却将江湖中事秘密反馈于我并执行我的命令。

　　眼前少年，不论是他从江南七珠手下逃走，亦或是寻找到江远亲手将他献给我，都已体现出他的功夫与智谋之深，更何况，他竟找着了我的住址。

　　或许只因他知晓，如今能与江南七珠对敌，并能隐藏他存在之人，唯有我一人。
　　只是收留他，对我而言亦是一种风险。

　　没有人能读懂他人的内心。我也不能。
　　他的隐忍，他的忍耐，似乎又是像极了谁。

　　我凝视着他的身影，黯然叹了口气，道：“你可确定？”
　　他道：“是。”

　　我道：“好。那你从此便追随我吧。”末了，我予他以新名“小全”。
　　世间，再无任韫一人。

　　即使从未相见，从未相知，我依然选择了相信他。
　　只因为我也深切地懂得，仇恨的滋味是多么难熬。

　　十三年前，我收留了他，易了他的容颜，改了他的声音。
　　七年前，江南七珠已死二人。
　　一年前，江南七珠唯剩三人。

　　他所追寻的，是他所认为的正义。

　　不过没想到这些成年旧事，竟被沐冶覃知晓了去。不晓这次他意欲何处。小全已与沐冶覃宅中的仆人将行李搬至客房。

　　我走在沐冶覃的身侧，感受微风拂面。
　　只是我不知道，下一刻吹来的风会是轻风还是烈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