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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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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诀上前一步把之前掀到地上的纸又重新拣起来。一抬头看着跟着她的动作摇头晃脑的鹄安,又继续凶狠地说“现在睡觉。”
“好”他听话的时候感觉可真好。蔺诀暗暗的想着,突然想到以前二叔二妈每每在她惹事后总是狠骂她一顿,而她又每每在被逮的时候又乖得像小媳妇儿,此时又看到他又重新笑得犯傻。唉!还当真是一报还一报。
年前鹄安会一直待在家里,年春又得回农场了。慢慢地,蔺诀觉得其实日子就这样也不错。
每天晚上,蔺诀会像个凶狠的巫婆一样督促桌子上的一大一小吃饭,鹄安完全任着她性子来。至于央央仍是有些怕人,鹄安不在家的时候,倒是愈发黏蔺诀了。总是一大早握着梳子巴巴站在蔺诀房门口。有次无意让婆婆看到了,咒骂了几句上前就要拉她,她脸涨得通红手可怜的硬是拉住门柄不肯走,那一巴掌还没落下去,门一下被蔺诀打开了,抱起央央就关了门。反正也不可能比这个更差了。
央央有一双非常像鹄安的眼睛,总是在饿了疼了的时候,张得大大地看着蔺诀不说话,蔺诀面儿上没多大反应,只是也不推开小心蹭过来的孩子,由着她近了再近。
鹄安每晚回来,蔺诀总会强制要求他先洗洗再准备吃饭,可他总是摇头又闭着眼睛不肯,每回蔺诀总想翻脸时,鹄安又才慢吞吞动起来。
这天这天停电了,蔺诀站在窗户边看他放下担子,却是低头站了一会,才慢慢从外面走进来,又是没打算洗洗,就又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蔺诀点了火烛经过正屋,有意无意看去,看他闭着眼睛身体软棉棉的躺在那儿,胸口微微起起伏。
突然心里一恸。
她努力做得饭菜好一些,不惜几次回家让二妈手把手的教,总算好像气色好多了。只是胃无论如何小心,总来折腾他。
她咬咬唇,总算,总算比以前要好多了。
并不是第一次这样近着距离看他,烛光下他的脸骨清瘦眉目温然,他的眼睫浓而密,她终于承认,他有一双那样那样好看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湖泊里倒映的月光,看她的时候却时常晶亮亮地像个孩子豪无防备。
他身体不太好,生病的时候很听话,你在他耳边轻轻说什么,他不能说话,总是眨着那双失了光彩的眼睛看着蔺诀,做不到时又着急又可怜。
生体好的时候,话一样不多,却在行动上小小的拧着来,蔺诀生气了,他才罢,却是每天每天,似乎对这种生活乐此不疲。蔺诀暗生闷气,不理他,他却又样子无辜的站在旁边不走。非气得她也气得破口大骂,他又呆呆地看着,任着她。
表面上看起来,是他顺着她,只是蔺诀清楚,是她顺着他才是。
她不爱看他生气,竞管他几乎不生气,但他一生气,那样子就让蔺诀害怕。总觉得自己退缩的样子无上的委曲。
时日一久,蔺诀的心性又在这种生活里慢慢复苏。
鹄安睁开眼睛时正对上近在呼吸处的蔺诀,心里一跳。房间里静悄悄地,他嘴一动,说了声“我马上去洗”就作势起来。蔺诀一把把他按下。
轻轻地说“不急,慢慢来。”
鹄安眼睛睁了睁,瞳孔的色泽铺成幻散。蔺诀的声音很轻,烛火里,对着他的脸有着恍惚的温柔。
高粱地里的鬼巴掌怒放时有火焰般浓烈的色泽,你在强光里记住了它的样子,夜里它那样温驯地挨着你靠着你。转眼沉不见底。
这才知道这世上,深山有红冬里开。他固执牵了她。山峦水雾里,她洁白的下巴在这个枯枝腐朽的十二月里清冷,一树桃花灼灼其华。
终于闭上眼睛也能描出你的脸。
仿佛明白,那便是年少的愁思里说不清的梦吧。
我的心说我正欢喜。
那样远离生活,那样近在眼前。
晚饭后,鹄安进房写对联。蔺诀跟着。央央也跟着。
蔺诀看了半响,也握着毛笔写了个“春”
“我写得好不好?”
鹄安“。。。”
蔺诀再拿起一张边角废弃的纸。再写一个字。
“我写得好不好?”
鹄安“。。。”
蔺诀再写。再问。
鹄安“。。。”
蔺诀:“把你那张下面那截空白撕下来给我写”
鹄安看着那副墨迹未干的大门门联“那就一边长一边短了”
蔺诀:“好办,那边的也撕下来。”
鹄安放下笔走过来。弯腰仔细看。神态极尽真挚“写得真好”
“真的?”
“当然”
“真的?”
“嗯”
“哪儿好?”
“。。。”
鹄安苦苦思索“我给你讲笑话吧”
蔺诀作出一副很不想听的样子。
“有户人家托人写了对联,因为不识字,上下研究后,贴在他家的房门上。上联‘一公一母一大群’下联‘又肥又胖又会走”
蔺诀表情怪异。鹄安头偏开笑了。“横批赫然张贴四个大字‘六蓄兴旺’”
蔺诀趴在桌子上身子抖了半天后抬头。嗓子有点哑“。。。我的毛笔字写得好不好?”
鹄安“。。。?”
窗台上已经放了一排小盆栽。泥土味冷凝了等着春。
大年三十的晚上,鹄清仍然没有回来,主屋内,鹄安蔺诀央央坐一边,婆婆婆姨坐一边,一家人饭吃得非常冷清。吃完各自回屋了。
鹄安跟着放下筷子,慢慢往房间走去。一只柔软的手拉住了他。
“跟我来”鹄安低着头。
走到厨房揭开锅盖,一声香气扑鼻而来,只见蒸气氤氲中,一笼饺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鹄安愣愣地看着。
“拿一盘给爸爸拜个早年吧。”鹄安全身微颤,握住蔺诀的手不肯松半点。
一个女人趴在床沿上,从背影看过去,她抓住床上人的手,似是激动的低声说着什么,后来肩膀抽着,头就埋了下去。
“过年了。。。又一年过去了。。。青云。。”她又似是自语,神情恍惚不定,床上的人眼睛动着。嘴动了动,终是把头偏了过去。
她手死死抓住她的,不允许他抽了去,再抬头,半天,一抽手,狠地站起来。
一字一顿,调子凄厉“蒋青云,这句话,你十年前就该说了”床上的人脸色大变。
她忽又面色诡异,声音叫人打心里发怵“我不会走。让你的儿女们都看着,看着我这后妈这一辈子在你们蒋家,我绝对不会委屈了自己,你怎样待我,我便怎样待他们。”
她站在那儿看着床上明显痛苦的人,他剧烈呼吸着。被面儿上的褶皱加深。
鹄安推门扑了进去。
“爸-------”一手发狠推开床边的人。
“爸--------”
秦双的身体一下子被摔得撞到柜角,她僵着身子朝床上的人看去“我要你瘫在床上好好看着,我秦双哪怕是半路死了,也定要埋进你蒋家坟。”
鹄安猛的回头,那双眼睛沉沉转幻着,似一只被禁锢的兽。蔺诀上前,紧挨着旁边的那具身躯,俯身□□上的人。
“爸,爸爸。”只见那人同鹄安一样削瘦,眉目间八分相似“爸爸,我是蔺诀”她轻轻说着“我同鹄安一起,给你送饺子来啦。”床上的人脸色腊黄,塌陷的脸闻言吃力看了过来。
蔺诀看着床上的老人,那双涣散的眼睛努力聚着焦看着她。她探过去抓鹄安冰凉的手。又轻轻叫了一声
“爸爸”
他定定看着,慢慢地,脸上舒展,笑了。
鹄安咬牙切齿“你对我爸说了什么”
秦双双目殷红,额上的发散了几缕,平日尖锐而又冷凝的脸此时显得深沉而悲怆。
“哈!我不该说了?”
蔺诀拉拉鹄安,对他摇摇头。
“也对,你是他儿子,我当然又错了。”
。。。
“。。。鹄安,扶你妈回去吧”床上的人这才缓过气儿。
“爸-----”
“过去!”
鹄安不动。床上的人叹气,又看向蔺诀,忽低低道“你去。。。”
蔺诀欲上前,只觉得手一紧,她看向鹄安朝他轻轻摇头。只感到他的手突然放了,却不看她。
“不需要!”鹄安妈大力格开蔺诀,蔺诀不以为意,态度强硬的生生拉了她一把,她突然不反抗了。一出门,秦双又挣,蔺诀哼一声,这次倒没坚持的意思,立刻松了,只是仍然跟在一边。
经过院子的时候,眼角余光里,看到窗台上的小盆栽,忽又想到这月份也不对啊,怎么尽在冬里种下了。
那瓦色的小盆里,只有土壤硬邦邦地凝在那儿显得无限寒冷。心里总着鹄安面手突然松开时的样子,面无表情,只有眼睫动了一下。
突然心里一堵,在这个家里,恐怕他一直都是这样无谓的姿态实则近乎绝望地等待着吧。
那一瞬间,蔺诀有了转身去抱抱他的冲动。
秦双看到着蔺诀神色发愣地看着窗台,不由冷笑“他们太像了,总把自己当圣人,实则可恶。你以为,你将来又是什么样子?”
蔺诀心里一颤。“鹄安和他爸?或许吧,但我却不是你。”她慢慢把视线从盆栽上转过来“我犯不着为了做个好媳妇硬要扶你”她上下打量着。无所谓的又开口。“鹄安不想你继续留在那儿,我也不想爸伤心。”
秦双厉声道“看来,我还真让人讨厌,但我在这里一天,我还是你的婆婆。”
蔺诀耸肩不置可否。心里又想,也不知鹄安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再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很安静,鹄安垂手站在床沿旁。蔺诀进来的时候,他也没回头,再近些,他仍未动“央央呢”蔺诀主动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