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种玫瑰》露晓白

246、第二十五章 咫尺天涯（8）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海澈在回避林飒的眼光。
　　林飒一直背着手，就那么站在榻前，一句话也没说，却充满了威压。
　　这种时候，仿佛才显出他身为一域之主的气度来。
　　杨瑁本来想缓和下气氛，但是连琚向她挥了挥手。
　　聪明如她自然不会再傻到去摸狼屁股，于是悄悄的跟在连琚身后退了出去。
　　宁珑虽然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审时度势，是人之常情，也悄悄的扯了冯宁儿出帐。
　　这几人才一出去，就听到了案机倒地的哗啦声，然后一阵旋风刮过，军帐的门扉紧闭！
　　宁珑咬了下牙，没有插手。
　　听到了不应该听到的内幕的杨瑁和冯宁儿更无法说话，只能装聋做哑。
　　连氏的双胞胎你看我我看你，鼻观口，口观心，静立在军帐两侧，充当起了门神。
　　明部留守的各子弟亦面面相觑。
　　身为首领的黎默汐不发话，他们只能静静的等。
　　这种时候，只怕是让这位御主大人的情绪直接发泄出来才是上策，其它的嘛，稍待吧。

　　军帐里，只余下海澈，林飒，黎默汐三人。
　　空气静默的让人窒息。
　　林飒倒背着两手，来回踱步，间或用眼角的余光扫向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海澈。
　　海澈心虚，不由得闪避他的眼光，但身子动不了，闪也闪不到哪儿去。
　　他身上封印本来应该前几日就发作，生生被北歆硬压下来，到回到激情平原，本军军帐之中，海澈的精神一放松下来便再也压抑不住，如同疯狂喷涌一般的发作起来，全身的筋骨，神经再一次受到如前一夜般的煎熬。别说是动弹，连想发出一点声音都是不可能。这情况只能用所有精力被洗劫得干净来形容，身体里被困住的灵魂无法解脱。偏这种时候，林飒还在置气。
　　黎默汐一边默不作声的为他搽着药油缓解，一边在心里盘算要怎么帮衬着海澈应付林飒。以林飒的性情，这一次怕是难以干休。而海澈的情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糟，那位倪明大小姐，和十几年前一样完全不会照顾病患！
　　这样想着，不由恶向胆边生，手下力气更大！
　　若是海澈能够动弹，一定会挣扎着从他手底下翻滚出来，可是此刻却只能生受着。只委屈极了，一双眼睛湿漉漉，在黎默汐身上来回看着，却是连咬唇的力气也再没有。
　　黎默汐却不知道他是完全脱了力出不了声，只道他偏生性子硬，一声也不肯求饶，于是手上更狠了几分。左右这药油是要完全揉进去才好，自然是越狠越佳。
　　林飒鼻中闻到熟悉的药油的味道，只恨的牙根发紧，如果有个人可以咬，他就想这么直接扑上去咬几口解恨。但那是表哥海澈，不能咬！
　　那人此刻有多么难熬，自己并不是不知道，但就是想要发脾气。想要渲泻！
　　现在无比感谢那些自觉自愿出去避风头的男男女女们！
　　林飒这样想着，抬手便掀翻了案机。
　　那案机上有冯宁儿才煎好的药。
　　黎默汐听到声音，下意识的回头，只见那一碗滚烫的药汁一滴不落全被林飒捧在双掌之中，一边烫得倒抽冷气，一边慌不迭的用脚踢起那只碗，将手里接到的药汁倾倒过去。
　　那人烫得两眼泪汪汪的，委屈的嘴角抽抽。
　　黎默汐心想，真是倒霉，这人想发个脾气还烫了自己。心里想笑，却又觉得对方着实可怜。
　　林飒把药碗重新放到扶起的案机上，然后低着头看自己烫得绯红的双手掌心。
　　浆紫的燎泡将要生起，好疼！
　　想到这伤受的莫明其妙，就无比的委屈。不由狠命顿了顿足。
　　头顶飞来一物，顺手接了。
　　掌心一痛，接着一片清凉感觉自手心传来，舒服的全身通泰。
　　雪白的一颗冰晶，是刚才黎默汐扔过来的。
　　林飒一怔，听到黎默汐的声音：“孟德尔的。”
　　孟德尔上的永冻之冰。极寒，对症烫伤。
　　双手握住，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黎默汐又道：“殿下身上的。”
　　林飒立刻心里又委屈起来。
　　好死不死那个北歆，好死不死的倪佳，还有好死不死的孟德尔的冰晶。他在心里骂人骂了个七八十遍。
　　然后，感觉有阴影在头顶罩了下来。
　　抬头，黎默汐居高临下，站在面前。手里还拿着刚给海澈用的药油：“你要不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蹲在地上自怨自艾的林飒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是蹲着呢，嗖的一声站起身来。
　　黎默汐将药油默默递了给他，回转身，守到海澈身边：“殿下刚舒服些，想是又疼又乏，睡了。你先别闹了。”
　　林飒立刻又觉得自己委屈透了。
　　他看向案上那碗药：“药。”
　　黎默汐撇了一眼：“等下热了再喝吧。”
　　他后知后觉，发现对方昏过去时方松了手下的力道。此刻也不好说是因为自己用的力气太大生生把对方给疼昏了。只是使劲甩手。
　　废话！
　　为什么不甩手！用了那么大力气，那药油又烧筋骨，以为只有海澈疼吗？哪一次不是自己陪他一起疼着！要不林飒自己来试一下看？就知道心痛那祖宗，你也心疼下我和青非好吧……心里这样想，却知道那人若是可以是连自己与青非也不愿意麻烦的。这世上若有什么人能永远不让他看到他身上的那些伤痕的话，他与青非是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何况只是区区药油的刺激。只是这份心意不能让海澈知道，否则只会给他拿捏到自己与青非的软肋，更肆无忌惮的折腾他自己而已！

　　林飒咬牙，死命搽着药油，心想敢情我刚才接那碗药是接了个寂寞，还要再热一遍！
　　却不能立刻发作，因为海澈睡了，怕吵。
　　好郁闷！
　　他溜到榻前，看自己家表哥紧锁的眉锋，伸手想都没想就去抚平了它。
　　黎默汐没他手伸的快，更忌讳自己手上的药油味道，因此没拦住。
　　林飒叹息：“真是当我不存在一样，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满满的不悦，却不能对着睡着的海澈发泄。
　　黎默汐偏头：“他这身子，不能在这里待了。”
　　“那是自然！”林飒咬牙：“立刻给我回地下高原去养着！你！不许跟回来！”后面一句却是对着黎默汐。
　　黎默汐知道他在气头上，也不争辩。
　　只是看着他的手，缓缓道：“你手上有药油的味道。”
　　林飒一惊，连忙把手指自海澈眉间抽了回来。
　　果然对方微微拧起的眉心完全放松开来。
　　这药油的味道，海澈早就闻得习惯，但习惯是一回事，喜不喜欢却是另一回事。
　　林，黎二人对视，心下均腹诽对方。
　　海澈的身体的确不适合再待在游域这种连房顶也没了的苦寒之地，纵然是春暖花开，也比不得浪屿暖风薰人醉，那才是最适宜休养的地方。
　　两人私下里达成了共识，料想海澈大约也不可能反抗，他已经见过了“倪明”，亦亲见了她与旁人卿卿我我的模样，想来就算是不死心大约也不会再强求些什么。至于这点真心痴念是不是真的烟消云散，当事人不说，他们只当散了罢。命要紧还是感情要紧？自然是选命。不然再任他这么折腾下去，焉还有命在。
　　林飒狠狠的瞪着眼前的睡颜，再度切齿：“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他一顿。”
　　黎默汐只挑高了眉听，心想你敢。

　　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外面的人全不知晓，只听到里面呯呯乱响了一阵，然后归于安静。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飒发够了火，还是别的原因，没人敢在这时去挼虎须。
　　于是，叶天来的时候，就看到一堆滨族权贵和护卫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在海澈的军帐外面站着。像一座座雕像似的。但是，莫明的并不好笑。
　　连家兄弟去接宁珑和海澈回来的时候，他正忙着应付北程和白震突然出现带来的骚动。那两人身份特殊，又不能伤不能捉起来，只能先供着，白震还偏丢下北程到处乱跑。所以，北程的安全便都系在他身上，但是他对北程又爱又恨，更因为对方顶着个“倪明”的身份，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应对，又不能让对方受到族人半点伤害，叶天着实苦恼。
　　他突然想到倪明不就是海澈的前恋人嘛，关于这个人的处置，地下高原的那位殿下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便先好生厚待着罢。
　　所以，好不容易白震回来，虽然是看上去有气无力，无精打采，但总算有个人肯陪在北程身边，叶天立刻便抽身出来，然后听柔平说海澈回来了，便急着赶过来探望。开玩笑，堂堂地下高原本代军主即本代神子如果在游域上真的出了什么事，那还了得？何况对方是游域恩同再造的大恩公。
　　叶天看着这一堆围着军帐发愣的人，眨了下眼。意识到自己大约来的不太是时候。
　　但来都来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宁珑。”
　　宁珑正自面壁，听到有人叫她，下意识抬头打量：“天哥？”
　　叶天点头，指指一干人等：“你们在做什么？海澈大哥呢？林飒呢？”
　　宁珑一努嘴，叶天哦了一声，道：“海澈大哥的身体还好吧？”
　　宁珑抿了抿唇：“大哥被禁制了几日，情况并不是很好。”想到海澈竟然被北歆恶意的禁制了力量，宁珑心里就不舒服，总想有一天与这位海因斯坦的大小姐明刀明枪的对上一阵，出了心头恶气才好。自己的大哥，身体已经虚弱到会落到对方手上，哪里还用强行禁制？可恨北歆！
　　叶天又道：“你们都在外面做什么？里面不需要人伺候吗？”
　　林飒也就罢了，有手有脚，四肢健全，但是海澈可不行？若说他身子弱了，必然是一堆人要跟着，哪怕本人并不愿意。这是这段日子里叶天常见到的，那人纵然卧床，一堆的明部心腹亦是步步紧随，只差没站到榻前。所以海澈把那些都往外赶，一直只留藏青一人的。后来藏青出了事，便是黎默汐与冯宁儿随侍，连双胞胎都不能近身，现在连冯宁儿也在外面，还有杨瑁，与林飒一同来的这小姑娘现如今可没有人敢小瞧了她，但是她也在外面。
　　宁珑低眉：“阿飒哥发脾气，所以大家……”后面的话自然不必再说明白。
　　叶天了然。
　　于是他便径直去问杨瑁：“阿瑁，林飒的身体可是大好了？这样折腾。”
　　杨瑁眨眼道：“好什么好，不过是急了乱跑。”心里对于林飒这样跑来着实不悦，却不是因为他不珍惜他自己的身体，而是为着他来揪海澈哥哥的毛病。
　　在杨瑁心中，深深知道，海澈就算对所有的人怀有心机，对林飒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坏心思。而那个笨蛋，竟然猜忌海澈哥哥的心意！活该被海澈哥哥气死！要是我，我更要气得他七佛升天才好！
　　叶天听得她这样没好气的回答，心里便立刻明白了。
　　他能做一域之主，自然有他玲珑通透的心思，这御主从少年时代当到现在，这多年来并不是一味玩笑吃素的。
　　林飒此番前来，其实完全已经脱出了海澈的预想，完全就是某人自作主张的结果。但是目前的形势他却是不得不来，因为不仅是海澈，还有“倪明”在此。
　　只要是稍微了解一点这几人间的故事的人，便不会把“倪明”放到后面。
　　叶天微一迟疑：“北程在这里，林飒要见她吗？她是倪明。”
　　他想反正大家都在，早晚要知道的事情。
　　连氏兄弟装自己没听到，宁珑扭过头去，杨瑁哭笑不得，心想，叶天哥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是，谁也不能否认，北程的这个“倪明”，的确是个烫手的山芋。而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只有当事人的海澈。
　　叶天知道自己现在提出这个人来并不太合时宜，但他亦有他的苦衷。他道：“海因斯坦的人久在我军中，风族上下心绪难平，可是她是倪明，和海澈大哥与地下高原关系菲浅，只能让你们为难了。”
　　他说的，字字句句，中肯得狠，谁也怪不得他。
　　游域在海因斯坦的侵略之下，险死还生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惨烈，要他们对海因斯坦人友好？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至少这一刻大家就是这样想的。
　　众人正自犹豫，冷不防林飒摔门走了出来，他冷声道：“跟我们没关系，北程又不是倪明！”
　　于是晴天霹雳就这样狠狠砸了下来，连一丝遮掩都不肯给予。
　　叶天张口结舌，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就这么给人硬怂着烂在了肚子里。
　　他不免有些怨愤，却不知道要将这脾气发给谁人。
　　林飒一句话就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那么这个北程他是一定得亲手接管过来了？
　　一想到横亘在两人间那座血淋淋的尸山，叶天的眉头就拧得可以绞断手指粗细的麻绳。
　　他听到林飒吩咐滨族的那些权贵们说：“回地下高原……黎默汐，就先不要回去了！”
　　叶天愕然抬头？不让小黎哥回去？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