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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第一百四十八章 终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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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幽台上,谢若的剑搭上绾绡脖颈之时,不远处的观远楼,殷谨繁的剑也正指向一个人。
狭小的内室,数十把刀剑寒光熠熠,似有一张网,将所有人都困住。
殷谨繁身边的暗卫被刺客以刀剑指着,而每一个暗卫也在被刀剑指住的那一刹掏出了自己的兵刃指向对方,殷谨繁的身后是三五把锋锐的刀剑,而他手中的剑,则笔直的对着领头之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殷谨繁的声音中有极力压抑的怒意。
“皇上恕罪。”领头人话说的诚恳,可全无放下刀剑的意思,“奴才等方才说的尽是实话。”
殷谨繁原是预备亲自劝说谢若,可到最后却还是换成了谢绾绡——是绾绡主动请缨,也是殷谨繁不愿去面对谢若。他站在距倩幽台百步之遥的观远楼眺望局势,却有一伙人找来。
这些人殷谨繁都认得,是肃盈长公主的心腹,因此并未太过的提防他们。他们来时满脸哀戚,跪下后的第一句话是:“长公主殁了——”
肃盈长公主多年来尽心辅助殷谨繁,她于殷谨繁而言,是不可缺的左右手,亦是世上唯一可信的亲人,长姐如母,多年来的情谊绝非虚妄。是以听闻此消息后他自然一愣,而这些人便是趁他一愣之间发动了攻击。
“这么说,皇姐……真的死了?”他眉目间藏着痛苦,却又转瞬凌厉,“那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皇姐走了,你们便要背叛么?”
“奴等至死忠于长公主,亦忠于陛下,怎会背叛?”领头肃容道:“奴等,是来助皇上的。”
“以这样的方式?”殷谨繁看了眼长剑短刀,冷笑。
“皇上不问长公主是怎么死的?”
殷谨繁的眼眸黯然了一下,“她是怎么死的?”
“自杀。”
“自杀?”
“长公主说她不能忍受屈辱的活着。以及……她要帮皇上。长公主到死,都还是向着皇上的。”
“母亲以死,求父亲出兵,襄助殷氏。”少年的声音清冷。
殷谨繁回首,“承钰?“
少年大步上前,满眼的哀伤凝成了冷肃:“外甥参见皇上。”
肃盈长子承钰而今已有十六,初长成的少年已经和殷谨繁一般的高,殷谨繁看着外甥眸中的杀意,恍然惊觉他已不再是个孩子。
“你来这做什么?”
“为母报仇。”承钰冷声,抬手,羽箭朝着倩幽台的方向而去,穿云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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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绾绡想起谢若的死,都会下意识的感到胸闷。偶尔午夜时绾绡会梦到谢若死时的情形,利箭刺穿她的胸膛,她的鲜血洒落如花,她大笑,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哭,然而血幕中的谢若和绾绡五岁那年在火光中倒下的瑶函皇姐重叠,绾绡又看到了那个在她五岁时抱着她倒下的十三岁的谢若……
无论是十三还是三十,谢若注定会死于血光之中。
注定,为她而死。
绾绡记得那日她被谢若挟持,谢若明明是重病的人,却有那样大的力气,拽着她站起,威胁着要见殷谨繁。不过没关系,她死在谢若剑下没什么,殷谨繁却是不能死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先前执意要代替殷谨繁留在倩幽台当说客的原因——只是心头仍是冰凉一片,就如谢若手中的剑一样。
羽箭便是在这时破空而来,箭身带着鸣笛,在空中呼啸如苍鹰高啼。
一支箭后,是上百支来自不同方向的箭,在半空胡乱的飞舞。
是羽林军。原本倒戈向谢若的羽林军再度倒向殷谨繁。肃盈长公主用死来震慑住了袁湖轩,在长子承钰的含泪劝说下,他终于愿以再度起兵勤王。羽林郎的呐喊声震天,猝不及防袭来冲垮了南军的阵形。
但这都不是绾绡所关注的,这些都是后来她知道的——在当时,她眼里只看见了两种颜色,红与白,红的是谢若的血,白的是谢若苍白的面容和刀剑格挡挥舞时闪亮的寒光。
肃盈的长子承钰是天赋卓绝的神箭手,百步穿杨是他十三岁时就能做到的事。自他的母亲重伤之后,沐浴在仇恨中的少年每日都会在庭院中习箭。
若是那些跟着谢若的护卫仍在她五步之内,他们或许能挡开那只箭,可当时谢若挟持着绾绡,以不知不觉中和他们拉远了距离,以至于他们根本来不及救。
观远楼是距倩幽台最近的一座高楼,少年以满心愤怒射出的一箭避无可避。谢若也没有避,她在箭来的最后一瞬侧身,挡住了绾绡,于是那一箭刺中了她的心口。
箭势已竭,所以并未伤到绾绡。谢若送来了绾绡,踉踉跄跄后退,手中的长剑落地,巨大的声音回荡,让倩幽台上正在打斗和躲避弓箭的两拨人都不犹停了动作。
“若能杀出去,便隐居山林好好的过完这一世罢,你们尽力了,问心无愧……”谢若对着那些追随她的护卫道,继而,她转过头看向绾绡,“你也是,我的……妹妹。”
她忽然向后一倒,跌出了栏杆外,自高台坠落。她坠落的时衣袂翩翩,衣带翻舞,像是凤凰的尾羽,而她,便是涅槃失败死去,从云霄跌下的凤凰。
谢若死了。
绾绡不记得她当时是怎样的反应,她只觉得自己很痛,很痛,后来她闭上眼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以为她也是死了,可她后来还是醒了过来,那是在七日后,七日后一切都被处理完毕。殷谨繁重新夺回了权位,而她生下了一个皇子。
这个孩子生在谢若死去的那一日,一个生命的死去,一个生命的降生——时代也是如此,旧的去,新的来。
绾绡的身体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而衰弱,据说她当时在生这个孩子时,就有许多人以为她会死,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能下床,用了半年的时间才可以走路。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谢若先前的党羽被尽数铲除,然而谢若的待遇却还不坏,殷谨繁下令将谢若以太妃礼仪葬入妃陵——但实际上绾绡知道,谢若的尸骨其实被殷谨繁秘密的葬在了城南的萧谢皇族墓群中。这样,她总算是回家了。
北地的殷氏叛乱也被平息,同仇敌忾的对付西面南萧的进攻。
绾绡乘软轿去了泰昭殿,求见了殷谨繁。
相对无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才说,“臣妾有两件事相求。”
“你说罢。”殷谨繁从堆积如山的奏本上表中抬首,他比以往更清减了许多,眉目间笼着憔悴。
此时的绾绡尚走路不稳,却从椅上站起推开过来搀扶的宫人,郑重的在殷谨繁面前跪下,稽首长拜,“臣妾所求的第一件事,是希望皇上能做一个明君,施仁政行天下,教化万民,清宴海内。”
殷谨繁颔首,“朕不会负你所托,皇天后土为证,朕只要活在世上一刻,便会励精图治一刻,无论是萧人或是息人,朕都会尽最大的努力,不使庶民受委屈。”
“做明君,其实是很苦的,想要百姓过好,那么坐在高处的人就只能献出一生——可这是一种责任,生在了何处,就有何种职责。”绾绡唇角似衔着一抹微微的笑意,笑中似有浅浅的苦涩,“第二个请求——臣妾希望将曜和,交由安妍宫怀妃白氏抚养。”
曜和,是大息连阙朝第五个皇子的名字,是满月时由他的父亲亲自起的。殷曜和,是绾绡唯一的儿子,流着谢家的血脉。
“这是你的骨肉,交给白琬,你不会不舍么?”殷谨繁挑了挑眉,但面上并无太多惊讶之色。
“会。”绾绡垂首,神情笼在阴翳中,不辨悲喜,“可臣妾体弱,怕是无力抚养不好这个孩子,怀妃心细且慈爱,五皇子在她那……会过的很好。”何况这个孩子流着谢家的血,无论是于大息殷氏而言,还是于南萧的谢氏而言,这个孩子的意义都非比寻常。养在她这个姓谢母亲的身边,只会引来不少人的猜测或是忌惮。
“……准了。”殷谨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最终颔首应允。
自此之后,绾绡便再未同这个孩子亲近过,无论这个孩子后来是封了太子,还是做了皇帝。
也是在那之后,她便常年卧病不出,整个人都黯淡了下去,连阙十年时,息军彻底平定了西南的战乱,谢萧王朝,彻底走向了终结,皇室宗亲被迁到了琴洲封了虚爵以度余生——但这已是很好的结局了,至少他们还活着。
也是在连阙十年,大息的立后事宜被再度重提,殷谨繁力排众议,将她册为了皇后。绾绡在册后前三度上表辞谢,皆不允,于是她最终成为了那个被后世称为“德昭皇后”的女人。
封后之后的绾绡愈发的深居寡出,只沉默冷眼的看着后宫内的胭脂纷乱红颜登台,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踩着死者上爬,有些人拼尽一生去追寻什么,有些人在高墙朱瓦间黯然了明澈的双眸——不过这与谢绾绡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她现在是皇后,母仪天下,站在不胜寒的高处,再没有人在她身边,除了身为皇帝的殷谨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