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鬼暮殷

145、第一百四十四章 无路可走

　　“云嫣，你要杀我么？”绾绡平平直视着她的眼，话语中没有悲伤亦没有责怪，仿佛这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话。
　　“出璎华宫者，云嫣必杀之。”云嫣垂眸，波澜不惊的答。
　　“你倒底，还是更向着她一些啊……”绾绡幽然叹息。
　　“人，做出了选择，就不该后悔。”云嫣面无表情的道：“这条路我走了太远，已经回不了头。殊妃有自己的坚持，云嫣也是。”
　　绾绡摇摇头，向后退了半步，“可我并不愿杀你。连阙三年我入宫，你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她自嘲笑了笑，“我这人呐，有时就是念旧且寡断，难怪会输。”
　　云嫣沉默了片刻，“韶素公主。”她以旧称唤她，“您并不像谢家人，甚至也不像楚家人。说到底，您不该生于萧朝皇家。若您是个寻常儒士之女，大约会活得好很多。这一场博弈——您被卷进来便是一个无奈的牺牲品。”她这一番话说出口并不是讽刺或是嘲笑，而是真心实意的惋叹。她手腕微转，狭而利的眉尖刀直指着绾绡的方向，“动手罢！”
　　然而烟凝却没有动作，这个跟随了殷谨繁十余年的女官一直阴冷且孤戾，可她此时亦后退了半步，开口嗓音竟有些许哀叹，“不见见他么？”
　　随着烟凝半步后退，她身边的一名暗卫上前，当着云嫣的面，以一块沾了水的帕子一点一点从脸上洗去易容的妆粉。
　　那人背对着绾绡，她看不清他的脸，可她清楚的看见云嫣面上的冷定在看到刹那被打破，她倒吸口气，问：“你——你不是死了么？”
　　这一问，有惊有喜，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的不敢置信。
　　那人挺直了脊梁，昏暗夜色中他背影清劲如松，他开口，嗓音温柔如月，清澈如泉，“赵华玠已死，而我，活着。”
　　赵华玠，文安太后的侄儿，大息曾文隽无双的兰台令史，谢若的细作之一，云嫣的恋人，本该死在连阙七年殷谨繁对赵氏党羽的清算之中的人。
　　“你站在了暗卫之中，这么说是要与我为敌？”云嫣将悲伤隐藏得很好，可绾绡还是听出了些许难过的沉重，“我还以为你死了……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你背叛的？”
　　“这并不重要了，云嫣。”赵华玠说：“重要的是，我发现我走错了路，我想要回头。”
　　“已经无路可回……”云嫣绝望的摇头。
　　“不，有路。只看你愿不愿走。”赵华玠向云嫣缓缓伸出了手，“叶璃，回头。”
　　叶璃，这是云嫣的本名。她曾是楚家的小姐，本该琴州城中着锦佩环的贵女，家国丧乱毁了她的一切，包括楚叶璃这个名。
　　跟在云嫣身后的几人蓦然紧张了起来，绾绡这边亦是，云嫣垂着头大半张脸都隐匿在阴翳中，任谁也看不清她现在是何表情。
　　“回头？我为什么要回头！”云嫣忽然尖利笑道，豁然抬起了头，“可笑，我为什么要回头！”
　　“叶璃，我们必须得回头。你效忠的那人早已入魔，你助着她，只会将苍生拉入地狱，”赵华玠沉痛开口，“九州大地纷乱数百年，近十余年来烽火才熄，你忍心重新点燃战火么？为了上位者的荣华，掌权人的仇恨，便要天下黎元再陷水深火热，死后又有何等颜面去见那些因你而亡的无辜之人。”
　　“可战乱已经开始了。南萧、南萧的铁骑踏上了征程。萧与息，谢与殷，迟早都有一战！免不了，躲不开！”云嫣状若疯狂的大喝，“我是萧人！留着大萧楚氏一族的血，我势必要站在谢家的身前为他们鞠躬尽瘁。呵……其实我不懂什么是忠君爱国，我只知道十六年前杀进琴州城的是大殷家的军队，杀了我父母兄弟、屠戮我亲族好友的是息人，我若要复仇，便只有跟随着谢氏——”
　　“是，我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这一战，已经发生了。”赵华玠苦笑了下，但目光是坚定的，“但我们至少可以将赢得机会从一开始就推到其中一方，让这一战尽早结束，尽量少殃及更多的无辜。”他叹，“我知道我是萧人，可是，息的胜算更大。有能力尽早结束战争的，是殷家人。”
　　“所以，你可以不顾惜自己的同伴？”云嫣直视着他的眼。
　　“人活在这世上本就艰难，我会尽力做到问心无愧。”赵华玠说。
　　“好、好……”云嫣凄惨的笑，笑中带着哭腔，仿佛已是绝望至极。
　　而忽然，她飞快回身，尖利的银针被她脱手甩出，射向她身后的那些人。
　　那些人本是她的手下，或是谢若派来与她一起拦截绾绡的人，没有防备她，在事出突然下被抹了迷药的银针刺中，晃了两晃后倒下。但还有几人反应较快躲了过去，拔出武器便对着云嫣攻来。
　　赵华玠此时亦反应了过来，上前替云嫣挡住致命的一击，反手将一斩，而烟凝身旁的暗卫亦紧跟着抢攻上前，几乎只在转瞬，便将那几人诛杀。
　　“叶璃！”赵华玠扶住云嫣，而云嫣却缓缓的倒下。
　　“迟了……”云嫣叹息，从肩头拔下一只银针，针尖在不远处的火光下似有幽蓝的光华。她推开赵华玠，努力的站稳，“你说的，我未尝不知道。只是，已经迟了，早就迟了……”她晃晃悠悠的离去，连头也不曾回，“记得你说过的，问心无愧。”
　　“云嫣！”绾绡忍不住唤她。
　　“我选了这条路，回不了头了……”
　　她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远处。
　　赵华玠发了一会的呆，最后他转身，“我们走罢。”
　　绾绡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隽秀的面容笼在暗夜中，似乎无悲无喜。很多年后他将成为被载入青史的大息贤相，他将辅佐殷谨繁开创一个天下一统后的太平盛世，他的一生都在鞠躬尽瘁中度过，最后他死于积劳成疾，某个夜晚写下了奏疏的最后一笔后安然的合上了眼，而他的死后却没有一个子孙后裔可以为他守灵戴孝，因为他终生都不曾娶妻。
　　绾绡同这些暗卫一起在浓重的夜色中疾行，有两个暗卫在一旁护着以防她摔倒，然而她从未见过这样完全笼在黑暗中的皇宫，恐惧，这种情感终究免不了在他心底涌起。
　　其实她并不怕黑暗，她只是怕藏着黑暗中那些她无法把握的东西。
　　“皇上早就知道了对么？”她问烟凝。
　　“知道什么？”
　　她深吸口气，像是有些累，“文安太后的真实身份。”
　　“是，皇上早就知道了。”烟凝面无表情的道：“知道咱们大息的太后，其实姓谢。”她又看了走在前头的赵华玠一眼，“不过，不是赵兰台说的。”
　　“不是？”绾绡惊讶的瞪大了眼，声音都不自觉拔高。
　　“谢若所谓的秘密，皇上早就知道了，在很多年前就知道了。”烟凝莫测的笑笑，顿足，“倩幽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