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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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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贤王府曾被完颜宗翰的军队占领过,倒也没什么损伤。完颜宗赞仍然住左贤王府,家里下人们也大都回来了。完颜亮长得快,一年不见已经蹿了半个头。永济和肃敏给他带了不少战利品,都是从齐军中缴获来的军器。完颜瑾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弩机。
“父王。”完颜亮跑到她跟前,“我听皇姐讲,这回去打高丽不危险,阿鲁补想跟父王一起去。”
完颜宗赞毫不犹豫:“不行。”
“父王七岁上战场,为什么阿鲁补不行?”
完颜宗赞默然不语,半晌:“我说不行就不行。”
“阿鲁补——”
“回去。”
完颜亮蹙眉看着她,好久才郁郁地朝她做了个礼,转身走了。直到完颜亮走远了,完颜宗赞才打开窗。屋檐上窜进一袭黑影,进屋后跪在地上。
“讲。”完颜宗赞道。
“王妃联系过我们在东京的线人。”黑衣人垂首道,“三十七和三十九去见的她,然后就没有再回来。”
“李?”
“是。”
“我知道了。”完颜宗赞道,“以后不要再跟她联系了。暂时也不要和李联系了。”
“是。”
“下去吧。”
黑影蹿出窗外,转眼四周又是一片静谧。完颜宗赞走到屋外,月明星稀,正是初夏的好时节。
又站了一会儿,起身朝北院完颜亮那屋去。
不知何时起,左贤王完颜宗赞成了北戎的传奇。北戎贵族对她嗤之以鼻,百姓却将她奉若神明。世人传她三岁能文四岁能武,七岁那年为救母亲以一敌百,大破辽军。
为救母亲,是真。以一敌百,却是假。
完颜亮屋子里,油灯依旧亮着。她刚回府家奴就告诉过她,世子这一年文武兼修,十分刻苦。白天里练习骑射和刀枪,夜里则挑灯看书。灯光将他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完颜宗赞站了许久,屋里的人翻了一页。
完颜宗赞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院子。
翌日,完颜晟宣她入宫,商量对齐之事。
年前一战,北戎师出无名。虽然齐国太祖当年为统一中原灭南唐时,也是师出无名。南唐谋士同其争论,齐国太祖最后不过是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回之,而后灭唐。齐国本身也不光彩,北戎不过是学以致用。
但如今却不能那么做。如今北戎饱经战乱,兵困粮乏,至少面子上要和齐国交好。否则以齐国之力,若真是趁机北上,加之周边诸国骚扰,北戎恐怕难以保全。完颜晟已经订好了和解的谋略,也想好了一个借口。他就是为这事找完颜宗赞,因为这个借口和她有关。
二人在殿中议事,完颜亮出门找到完颜英,去了青阳马场。完颜瑾过了一阵也来了,说是刚去了左贤王府找不到他,就知道他一定在这里。
完颜亮脸色不大好,看到完颜瑾也没说什么话,闷闷的“嗯”了一声。完颜瑾逗了他几句,反倒更让他不悦,甩袖就走了。完颜英悄悄告诉她:左贤王不让他跟随出征高丽,他正在闹脾气。
完颜英其实也想去,尤其是想跟着完颜宗赞去。他实在听太多完颜亮的夸耀,非要见识一次完颜宗赞打仗的样子才甘心。
“阿鲁补还太小了,再过几年,宗赞大概就会让他跟着了。”
“可是皇姑她七岁就上战场了,为什么阿鲁补不行?阿鲁补觉得皇姑是瞧不起他,我也那么想。”
完颜瑾面色一变,道:“阿鲁补那么说的?”
完颜英点头。
“那孩子。”完颜瑾叹了口气,“一会儿你告诉阿鲁补,千万不要再跟你皇姑说起这件事了,一个字都不要再提。”
“为什么?”
完颜瑾道:“你听话就是。”
完颜英不大甘愿的点了点头。
那一战前,若说完颜宗赞只是有些争强好胜,那一战之后,她就彻底的变成了今日的完颜宗赞。那么多年,完颜瑾什么事都敢拿来和她开玩笑,唯独两件事不会提。其一便是这件事,其二,事实上也和这件事有关。
那一年完颜宗赞第一次真正尝到失败的滋味,代价是母亲之死。她一直记得太宗将完颜宗赞从俘虏营中救出时她的样子,浑身上下泥泞不堪,眼睛漠然而阴冷。只有在看到怀里布裹的那个小东西的时候,会稍微恢复些暖意。
“这是妹妹。”她告诉太宗,“我打算叫她盈歌。”
完颜瑾跟着一众小孩子们站过去了一点,看到她怀里小小的婴孩。完颜宗赞那么脏,怀里的盈歌却干干净净。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眼睛又大又圆,很像她们的母亲。
盈歌——
完颜瑾回过神,马场里空空荡荡,两个小孩子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完颜宗赞在北戎休整了一月,六月时向东开拔。六月末,北戎使节访齐。
年前一战,北戎最终的说辞是“左贤王妃失踪”,并号称那一仗只是“左贤王一己之私”,并不是北戎的意思。完颜晟修书一封,称“愿修旧好”,并声称愿意归还幽云二州。赵穆欢喜不已,上朝时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夸奖了唐恪一番。下朝后赵穆微服出宫,去了康王府。
父子二人见面,在书房中说了一阵。议和之事,唐恪虽然私底下跟赵穆说了他不少坏话,但赵穆心里还是有些底,唐恪的话他也没有全信。赵彦其实十分听话,虽然诗词画作上造诣不高,但赵穆也算是喜欢他。
“朕想了想,等从珂回来了,还是把她送回北戎吧。朕知道那不过是个借口,可是即便是借口,也不能再让完颜宗赞再在此事上做文章了。你要理解朕的苦衷。”
赵彦道:“儿臣全听父皇的。”
送也无所谓,不送也无所谓,他已经明白赵从珂根本不需要自己操心,他只需要静观其变。不过赵从珂早就一言不发的除了京城,她去了哪里他不知,去做什么他亦不了解。
从珂——
二人已经越来越生疏。
朝廷上关于北戎归还幽云二州之事争执颇大,陈武等分析了当前形势,认为北戎此举正是国内空虚之表现。北戎刚经历内乱与三国夹击,若齐国趁机北上,不但可以开疆扩土,恢复当年李唐时期盛况,更有可能就此除去北戎这个大患。陈武等力邀赵彦支持,赵彦避而不见。赵穆最终无视了陈武的意见,陈武气得当朝吐血,连骂了三个“昏君”。赵穆也气得不轻,命人捉他下狱——倒也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太祖遗训,“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赵穆还得遵从。朝中主战党越发势弱,赵彦虽不敢直接跟赵穆唱反调,但心里始终有隐忧。有一日赵彦夜里去找许昌商议最近诸多事宜,许昌竟然将他拒之门外。如此拒绝了几次,赵彦也就不再去找他。
六月里,赵从珂返京。
下朝后程文仲带去了赵从珂返京的消息,杨少乾听罢穿着官服就风风火火的过来了。进府一看,程宅管家正指挥着下人们放置赵从珂的行礼,赵从珂在花园中站着,身边一前一后围着两个人。身后那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粗布短衫,眼中始终保持着警惕,扫视四方。身前那个垂髫少女约莫十三四岁,锦衣华服,模样十分乖巧。杨少乾一愣,旋即跪下:“祠部员外郎杨少乾,见过——”
“不许叫!”少女瞪着他大喝。
杨少乾把嘴边的“顺德帝姬”压回去。哎,这可是一个麻烦的主。虽然只在祭祀时见过几次,她的事却听过不少。顺德帝姬赵缨络,王贵妃之女,也是赵穆最小的女儿。封地在“苏常熟,天下足”的常州,十分得赵穆宠爱。恃宠则生娇,宫中之人哪怕是太子见到她都想绕道走。
“起来。”赵从珂笑道。
杨少乾不大敢起,抬头偷看了赵缨络一眼。
赵缨络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瞪着他:“我皇……我姐姐叫你起,你还不起?”
赵穆慢吞吞的站起来,拍了怕身上的灰。赵从珂脸上是颇觉有趣的表情,笑着问杨少乾:“一年不见,少乾可好?”
“承蒙姑娘挂念,少乾一切都好。”杨少乾也笑,打开随身折扇摇了两下,“只是姑娘不在,甚是想念。”
赵缨络又瞪了他一眼。少年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两下,重新放回院中。
不一会儿杨府中小厮过来,让杨少乾赶紧进宫商量七月祭祀之事,杨少乾只好先走了。屋子许久不住人,虽然程文仲时常命人前来打扫,但也始终积了不少灰。下人们继续收拾,赵从珂带着赵缨络出去,打算随便走走。
“皇姐,你到底愿不愿意换呐。”赵缨络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走几步就问一次。
赵从珂慢悠悠的往前走,也不看她,面上些许笑意:“你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么,万一哪天你想不认账,有陛下为你撑腰,我也照样拿你没法。这生意怎么算怎么是我吃亏,不换。”
“我赵缨络岂会做这种食言而肥之事!”
赵从珂笑而不答。
“我已经给了你黄金万两,粮食也全都送过去了。明明是皇姐你耍诈!”赵缨络气得跺脚,“我要上奏父皇!让他送你回北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