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512的阿棋

3、第三夜 执拗女子，撩拨入心

　　辛卯五月，上弦之日
　　天朝，子夜不禁城，京都万家灯火，夜游如潮，通宵欢乐。
　　彩莲阁每每入夜以来，热闹非凡。人潮如织观屏来，宝马雕车香满路；灯火阑珊外，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百花莲池央，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舞倾城动京华。

　　云水小楼，李青入夜后就悄然隐于彩莲阁最深处的一处楼阁，远离了嘈杂纷乱的喧嚣，也更接近了那个宁静幽深的小院。悠扬的琴声遥遥传来，飘渺空灵，悦耳入心。
　　李青没有去看彩莲阁那场绚丽华美的歌舞盛会，遣走身边的四个侍卫，独自一人静静站在窗边，凤眼透着莫名的幽亮，心中有些期待……前两回略微有些遗憾，只是看到那个神秘女子若隐若现的模糊轮廓，心想，这一次两人如此之近，应该能看清她的容貌了……
　　然，等待许久，那人仍未出现，李青眉心微凝，郁郁不解，难道自己算错了日子？

　　夜渐深，弦月如钩，倒挂天空，东升西落，滴漏之时，偏移中央，斜挂于一方。
　　随着深夜来临，远处的热闹欢腾也渐渐趋于尾声。李青静默而立，晚风迎面吹来，络腮胡子微微晃动，风中轻轻传来一声叹息：那边琴弦丝竹已停，这边人儿却仍未出现～

　　遥远的喧嚣在清凉的夜风中慢慢消散了，轻踩落叶的沙沙声传来……李青双耳微动，剑眉一挑，凤目紧紧锁住院子里的通幽小径，玲珑小巧的身影，怪异的齐耳短发，是她！
　　李青悄然收敛气息，望着院子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嘴角忍不住上扬。黑夜似乎有些安静，听到自己的心缓慢而有力的跳动声，手心微热，他居然有些紧张！

　　神秘女子一身干爽利落的窄袖裤裙，步态轻盈，背着一个大包袱走到石桌旁……夜风轻拂，细柔的齐耳短发随风飘扬，干净利落，给人一种清爽飘逸的感觉。
　　彩莲阁的热闹永远不会停歇，夜深时却安静了许多。寂寥的小院，李青的视线紧紧跟随。
　　李青神色微动，她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样，个子不高，身量小巧，额际的短发刘海潇洒随性，整个人看起来纤弱清秀。她的眼睛不大，细细长长的，但是很清澈、很明亮。

　　凝望许久，李青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忍不住要怀疑，这个人会是彩莲阁的姑娘吗？
　　女子容貌虽然清秀，但是和凌霄清霜四位风华绝代的姑娘比起来，还是有天壤之别。
　　李青从她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丝风尘之气——她的目光太过清澈纯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宁静随和的气息，如晴空万里的浮云，不浓不淡；似徐徐吹来的晚风，温暖人心。

　　庭院幽深，灯影朦胧，清秀女子站在石桌旁，昂起头仰望夜空许久，缓缓伸出手，视线穿透淡淡的薄雾，清澈的眼眸闪过一丝愁绪，脸上的神情也有些落寞……
　　李青陪她一起看天上的云淡星疏，凤目深思，每月初七夜观天象，她究竟想要看到什么？

　　一个不轻不重的当啷声清晰传来，某人刹住浮想联翩的心神，目光回落，清秀女子甩下了背后的那个大包袱。李青忍不住嘴角轻扬，她的动作永远都是那么潇洒流畅！
　　清秀女子手脚麻利地拆开拧紧的绳子，然后拎起包袱一角，轻轻一抖动，稀里哗啦地吐出一大堆零零散散的东西，有刀剪石锤，有麻绳铜镜，有铁钉马掌……其中更多的是散乱的木工类，如木尺、木桶、木弓、木轮……杂七杂八，应有尽有。
　　李青眯眼抚摸胡须，她就是用这些东西来制作那个夜观天象的看似机关巧妙的木架？

　　清秀女子熟练地把零散的东西分为几拨，从中各自挑拣出一些，然后拆的拆，绑的绑，固定的固定，手法极其轻巧，有时还不断敲钉几下，刀剪石锤几乎全用上了……
　　她的手很好看，修长细腻的手指，上下翻飞灵动自如，可以轻巧随意地搭建木架，可以手法灵活地安装机关，可以拐弯抹角地调节细梁，可以干脆利落地撇去杂碎……
　　寂寥的小院外，李青在窗边默默地看着，凤目幽亮，几乎沉迷于女子专注认真的动作。

　　时间在等待中慢慢过去，弦月如钩，西斜西落，遥远的打更声传来，已是深夜三更天。
　　清秀女子缓缓停下了手中动作，面对那具已完成的庞大木架，托着下巴，神情有些斟酌，似在认真考虑什么……而李青看着眼前熟悉的木头机关，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这个巧妙的木头机关可以用来夜观天象，也就是说利用它可以看到很远的距离，甚至是更遥远的地方……想到此，李青剑眉一跳，那它岂不是近乎于传说中的千里眼了？！
　　这种奇妙的千里眼要是有一天用于战场厮杀，边关大将虽坐守一方，却可以出奇谋策，运筹於掌握之间，制胜於千里之外！李青抚须轻叹，实在是妙极……

　　清秀女子轻挪脚步，缓慢绕着石桌兜了几圈，清眸仔细察看，时而用力地拧紧机关，时而推敲地稳固木梁，时而轻巧地调节高度……也许是达到了目的要求，一个干脆利落地跨步，她身法轻巧地跃上石桌，完全忽视了旁边那个可以充当踏脚石的矮墩头……
　　每每看到那个跨跃动作，李青总是忍不住想笑，狭长的凤目流露出丝丝赏心悦意。
　　天朝向来推崇儒雅之学，男子修身养性，风雅神韵；女子举止则需尺寸分明，矜持端庄。边疆呆久了，李青也慢慢喜欢上大漠的粗犷，豪迈的风情，看不惯京城的细腻风流之气。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行事不拘一格，动作潇洒如风，完全没有天朝女子矫揉造作的惺惺之态，最是合他眼缘！李青眯起凤眼，抚摸络腮胡须，也许是该查一下此人的来历了……

　　清秀女子安然站在石桌上，胸前是那具庞大的木架，双手比划了一下两者高度，她微微侧头，手指摸向木架的一角，轻轻调拨某个机关，整个三角木架缓缓上升，直至胸前三分处。然后微微低头，又不断调高一侧圆木桶，清眸对上夜空……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看着她极其熟悉而又缓慢地变换不同角度认真观察星空，李青心中泛起了波澜，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坚定。执拗的女子一直保持着夜观天象的仰望姿势，直到天微微亮，遥远的启明星也升起来了，天边泛起了一层晨曦的灰白。

　　双手轻扶圆筒木架，清秀女子缓缓站直身，素颜仰望夜空，云淡淡星月疏朗，明亮的清眸再次闪过一丝暗淡，脸上的神情有些失落……凤目微缩，李青看得仔细，心中随之暗淡。
　　清秀女子很干脆地坐下来，双脚悬空于石桌上并轻轻晃悠着，幽幽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天边，眉间化不开愁绪，纤细单薄的身影也有些落寞，她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李青剑眉微蹙，忍不住猜想道，她是因为没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难过吗？唇边轻声叹息，逢月初七，三更天夜观天象，足足两个时辰，你究竟想要什么？

　　当遥远的户外传来了报更的鸡鸣声，清秀女子开始动作麻利地收拾东西……
　　那张清异秀丽的小脸已恢复神采，眼睛还是那么清澈纯净，细柔的齐耳短发飘逸，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清爽淡然的气息，仿佛先前的落寞身影只是李青他一个人的短暂幻觉。
　　不一会儿，灵巧的手指轻轻一勒绳子，还是李青熟悉的那个鼓鼓的大包袱，女子干脆利落地甩上后背，轻盈的身影很快隐入通幽小径……

　　清晨，曙光初现，望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小院，李青沉默无声，凤目深思，随后缓缓抚摸满脸络腮胡须。此时的他有些茫然，想不明白为何她的一个小小动作或微妙的神情变化都能撩动自己的心，总能惹得他好一阵失神，烦乱的思绪由她而生，久久不能得以平静……
　　当看到她坐在石桌上，徒留一个惆怅落寞的身影时，他很想给她一个安慰性的扎实拥抱，很想告诉她不要难过和忧伤，有人一整晚都在这里看着你，陪着你；
　　当看到她微微拧起的眉毛时，他很想伸长手替她抚平眉间额际的那一抹化不开的淡淡愁绪，很想问问她究竟何事烦扰至此，说出来，也许他可以帮上忙。
　　可，如今的事实是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而且这也只是他们两个的第三次‘见面’……
　　李青仰望天边的朝霞，思绪漫天飞扬，也许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