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关重山在学校念的是建筑设计,这是个苦活,但锻炼人,来钱快。与时下大干快上的背景一拍即合,让他从此人生步入坦途,借好风扶摇直上。
当然这中间也少不了老板的提携之恩。“尚氏”的老板尚华在关重山还在学校苦读的时候,就在一次演讲会上从一群学生中,敏锐的注意到了提问时态度不卑不亢,问题尖锐直接,措词文雅却又富于学术修养的关重山,之后,因缘聚会,在公开场合,更有机会面谈。
而这些机会,都是关重山尽全力争取来的。他沉着稳重,面对尚华,把偶遇渐渐变成约谈,从一分钟到三十分钟,从三十分钟再到一小时。直到尚华力邀关重山进入尚氏兼职。
这是关重山毕业前一年的事,当有的同学还在为毕业设计营营汲汲煎尽脑汁之时,他已经跟在尚华身后,东奔西跑于各个工地与社交场合。积累人脉赚取工资,关重山很舍得投资,把自己收拾得体面大方滴水不露。没有一个老板会不喜欢这样散发着蓬勃朝气的年轻人。而尚华的爱才之心,在业界众所皆知。毕业后进入尚氏成了顺利成章的事。尚华在关重山入职当天即宣布免去试用直接转为正式员工,并为他在会所举行了“一对一迎新”。
在场的唯有尚华与关重山两个人而已,一瓶红酒,两只水晶杯,脚下的地毯软得就象是一块新鲜出炉的奶油蛋糕,一脚踏下,让人从脚底甜到心尖。尚华把酒杯握在手里轻轻摇晃着,眼神慈和宁静,不象是老板,更象是长辈看着子侄。虽然明知道眼前的这些都是手段,但关重山还是感动了。手段都是人做的,不管是狠厉还是拉拢,体现的都是老板对员工个人的感观。一个师兄曾说:老板狠一点,你不是还得做事?老板肯对你温情,说明你在他心中的性价比高。
关重山拢紧了身上的病号服,春风拂面,他竟无端的觉得有些冷。在医院里,有卖报的摊贩窜进窜出。尚华尚老板的新闻,和从前记忆中的一样,永远占据着本地报纸财经版的第一条。
新闻标题是:尚氏在物流业大展拳脚
尚氏是家集团公司,建筑也好,物流也罢。都只是其中一项。尚华对关重山耳提面命道:年轻人只局限于自己的专业,多走走弯路,就能多看看风景,阅尽春色,再决定花落谁家。重山,你还年轻,别把自己看得这样低。
是他辜负了尚华的期望。他有了严沁,他迫切的需要给严沁一个安全的未来,一个可靠的进身之梯。从组,到部,再到总。有适当的,稳妥及时的进帐,以营造一个安稳的家。
面对他的选择,尚华什么也没说,更谈不上有所规劝。
大人物不是每天都有时间纡尊降贵亲近苍生。
当他错了第一步,他与老板的距离就已被拉到无穷远。
虽然在别人眼里,他前程似锦,不可限量。但冷暖自知,因为错去的那一步,他将永远只能是尚氏分枝的分枝上那一抹蛀子血,而不是朱砂红。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不会再做如此选择。
命运对他何其眷顾,给了他新的生命,必不是为了让他在穷困潦倒中白白耗尽光阴。
身无分文的关重山在医院住院部大楼前无视小贩的白眼,把报纸看了又看,最后叠叠好还给对方。
他亲切的说:“谢谢你,这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份报纸。”
他气定神闲四平八稳拐了三四个弯上了七八层楼来到李主任办公室。
老太太捧着一只饭盒,吃得正香。看见关重山,笑着说:“吵架明天再来哈,我今天这一上午已经生了三场气了。”
关重山自来熟拖把椅子坐下,笑嘻嘻说:“主任,跟您商量个事,检查我不做了。放我出院好不好?”
“别,别,可没人撵你。我们是很重视医患关系的。”
关重山好言好语的商量:“您看,之前的检查也做了不少,嘛事没有。如今醒了。说明更是好上加上。还查什么呢?再说我又穷,现在欠下的钱,都感觉吃力。再欠,我怎么好意思。床位这样紧张,我占着,真正的病人也进不来,岂不是我罪过。这样吧,我先出去,观察着,有什么不妥当,立刻回来。”
老太太纹丝不动坐着。
关重山明白,“我家里的事,我出头处理。”
“小关。”
关重山出去之前,老太太喊住他。
“什么?”
老太太递张名片给他,眼神意味深长。“拿着,别丢了,或许,你不适合在我这个科室。”
关重山不敢接腔。走得飞快。
等舒馨回来,见到的已是收拾整齐的行李,一撂撂已经整理完毕单据。
他没有医保,全额自付,共计五万零一仟。
趁着舒馨还没反应过来,关重山拉着这位现世的娘直奔楼梯拐角。
不废话,张嘴就命中。
“您能借我点钱,把医药费付了吗?”
“别,别,我知道,您疼我,您不是不付钱,您是有另外的计划。可现在的情况是,我可以出院,不结帐就不能走人。不能走人,我就不能工作,给您挣更多的钱。不能挣更多的钱,就只能一辈子呆在破房子里受穷吃苦,被人笑话。被人笑话的最终结果就是您一生都会名不符实,活得又窝囊又糟心,与舒心沾不上半点边。”
关重山面无表情的看着舒馨红头肿脸的样子,心里头没有半分怜悯。如果说他对这副躯体还有什么满意的地方,那就是这副身躯从前残存的记忆委实不多,以致于现在的他不能对舒馨有半分母子间应有的亲昵仰慕之情。除了最终的激动,在看过舒馨与医生,与江梅混乱的两场戏之后,他已判定,舒馨,这个他今生名义上的娘,就是上一世的他最最讨厌的那种蛮不讲理,头脑各种混乱不清的泼妇。
“儿哪,妈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他?就去收刮儿媳的婚前财产,欺负虐待一个孕妇?
见关重山一副什么也不记得的样子,舒馨紧紧拉住他的衣角,靠近关重山耳边,秘密的说:“你不是说,要把她的钱榨干,她才不会跑吗?”
关重山被舒馨的体味口气熏得几乎倒仰,连连却步。摆着手,撂下句狠话:“我听见你和江梅刚刚吵架所说的话了。现在是我治病的关键时刻,任什么也大不过我的性命身体。老婆没了将来可以再找,但儿子没了,您上哪儿哭去。既然她不愿意出,您赶紧的,就把帐结了,别让我呆在这里受罪。早一天出去,我就早一天挣钱还您。除非,在您眼里心里,钱比我更重要,你宁可让我像件货似的呆在这里,抵在医院活受罪,也舍不得拿出钱来让我摆脱困境。”
舒馨觉得自从儿子醒来,真正是变了。之前哑巴似的性格,如今改成了炮仗。一串一串,活象下刀子,刀刀刺心,让人连个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只余下一张嘴,大张着,在空气里头喘,表示此刻这里站的,还是个活物。
归根到底就六字:拿钱,结帐,走人。
想到要从自己腰包里掏,老太太心疼得,连话都抖不清楚。“你不是还要再做检查吗?”
关重山心想,你舍得?
果然是舍不得,舒馨一咬牙,“行,咱先回家。不好了再回来看。”
再回来也不会是跟着舒馨。这有限的情份,分开时彼此也松快些。
事不宜迟。不到两个钟头,关重山和舒馨就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他们出门,打了一辆出租,向着家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