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子默子不语

52、52

　　关重山走出医院，不出所料老芒正守在门口等。看见关重山踉跄的脚步，老芒没半点人性的嚷嚷着说：“想寻死，早说啊。早说早投胎。早投胎早富贵。关重山，你原本就是一金堂玉马的命。这一世不成，下一世接着享福。可你呢？好言相劝偏偏不听。非得自甘下流，还这一世的孽债。何苦呢？你瞅瞅你现在模样？真是人不人，鬼不鬼！”
　　这是在医院门口，生死场界。向来就有的是人在此胡说八道。关重山不怕被人言词质疑，但此时此刻，他的外形已经有些藏不住了。朝为青丝暮成雪，他满头乌丝在脚步的跃动中幻成银白纷纷落落的洒在额前颈后，原本的青色面皮渐渐变成藜黑，双眼闪烁,是一种妖异的粉红。一个小朋友依在妈妈的怀里，指着关重山惊奇的喊道：“妖怪。”关重山没有勇气抬头看，更不能为自己辩解。他尽可能的，以光速闪进老芒的破车,大力拍打椅背，尖叫道：“快走，快走。”
　　老芒慢吞吞发动，一脸的幸灾乐祸。“关重山，恭喜你成名。”
　　关重山用手捂脸，双肩抖动。让人看不出来究竟是哭还是笑。　　 车多拥堵，在第二个红灯路口，关重山才深深的叹息着放下双手，声音轻快的说：“总算是熬过来了。”而此时他五官已渐渐被掩没，团成一只硬壳。一道裂痕在从前嘴唇的位置轻轻的阖动。关重山玩笑道：“快，快用手机拍照。”
　　老芒见多识广，冷冷应道：“一只乌龟有啥好拍的？你还是多操心自己能不能复原吧。”
　　“真的是乌龟？”关重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伸出十指在壳面上摸摸敲敲打打，面皮如鼓，发出数声闷响。关重山惊喜莫名，问道：“老芒，你当初不是说我会变成一块腐肉一片片脱落在地吗？现在是怎么回事？法术不灵啊老芒，怪不得你做了数仟年才从姻缘师助理正式晋升为姻缘师。”
　　老芒听得脸色发青，深恨自己当初一时不察，说了个嘴快，如今却被关重山逮住当做丑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失足成仟古恨哪！老芒扬声问道：“关重山，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救了你，又是谁让你复活？”
　　是老芒救了关重山不假。当初老关车祸身死，一抹游魂在天地间飘来荡去，满腔的不甘不愤。是老芒，因缘聚会，替老关收魂拾魄寄于他人躯壳再度醒转，重拾前尘以期了结心愿。
　　老芒恨道：“关重山，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福份，也就是我误打误撞收了你，否则你早转入下一世，哪有机会弥补过去？这世上有多少男人，渣了也就渣了。”这正是老芒的不解之处，“关重山，你放弃轮回，宁愿事毕之后魂飞魄散，付出这样的代价，回到这世间，到底是要对谁好？秦雨珊还是严沁？”老芒抱怨道：“你看看你做下的这一摊事！秦雨珊还是没钱没倚靠，你女儿还是得挂着失父的名头过着辛苦的日子长大成人。你说你恨严沁，恨严沁辜负了你，可姓严的依然是有钱有房有男人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我做这一行已有数仟年，阅人无数，从前也不是没有别的客户来世过去通通不要，重回人世，为的就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你说你，图的究竟是个什么啊？”
　　老芒痛心疾首的叹息道。想当初老芒可是拿着司命簿一页一页指给关重山看：再入轮回，老关大可金鞍玉座过尽风流日子。
　　但老关不要，老关闭了眼，一声声说道：“我要回去。”
　　回就回吧，客户嘛，既然交易了，自然是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师傅教授老芒说：“咱们只需静等，日子够了索命收魂就好。爱谁谁吧，一天二十四个时辰，你管他是和谁做又是和谁好呢？小芒，”在师傅面前老芒自然是小的，辈份小，年龄小，连个子也小。老芒本来是伽罗山上的一棵草，所谓姻缘师助理也不过是老芒自抬身份。其实老芒只是长在师傅门前，山中日月漫长，听了一肚子有关姻缘闲话，又因为姻缘师一行如今人手奇缺所以才被提拨上来充数而已。在老芒下山之前，师傅曾叹息道：“这是什么样的时代啊？摇只盒子都能约炮。姻缘线乱到一塌糊涂。任重而道远哪。小芒。但谁叫咱们人手不够呢？所以只能滥中取精了。宁可错过三仟，也绝不能枉误一个痴心人。”
　　所以，当老芒第一次下山，当老芒兴高彩烈自以为是帮到了有缘人。嗯，任谁，看见关重山一抹游魂对着灵堂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妻子流露出那般痛切哀伤神气的人都会以为这是只急待忏悔的浪子。谁曾想竟是只黑羊！
　　老芒恨道：“关重山，时间是你的，你做什么我管不了。但是，谁给你权利滥用法术？让受伤的脸瞬间复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魂消魄散将会提前。
　　关重山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老芒没好气应道：“我怎么晓得！”
　　关重山笑：“对喔，你之前还说如果我妄用法术，就会变成一块腐肉一条条脱落在地。可现在，”关重山努力向着前方，或许是望向后视镜，笑道：“我如今竟变成了一只乌龟壳。”
　　他又问：“你会救我吗？”
　　关重山自问自答：“当然会，否则你就不会出现在医院门口。毕竟我是你第一个客户，若不能将我的灵魂收进这只小小布袋里带回去复命。你岂不是不能通过考核期。所以，你一定会来，你也一定会救我。”
　　老芒眼前一串串金星横飞，人类！老芒火大的一脚刹车踩下，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大衣扔到关重山脚下。
　　“穿上。”老芒吼，“别让人把我们俩当妖怪打。”
　　他们俩一路遮遮掩掩，穿梯过户直扑老芒住处。关重山如今失明，少不得依靠老芒，走得是东倒西歪。老芒动作粗鲁，没有丝毫怜惜的把关重山一把扔在沙发上。关重山如同只麻袋，低低的发出一声闷哼。
　　“疼啊？”老芒凉凉的说：“姓关的，别以为你拿捏住了我的把柄，我就得非帮你不可。大不了我重回伽罗山，过我的山中日月，日日快活。懒得理你们这些腌臜事。喔，有一件事情还没告诉过你，你当年求我帮忙的时候说的是什么？你想要弥补所爱的人。你如今可明白你爱的人是谁？”
　　“我不爱，我谁也不爱。”
　　“不爱你回来做什么？”
　　“我就想看看，看清楚，我当年究竟错过些什么？那些在台面之外的，人心背后的凉薄，欢喜，悲伤，算计。我就想让我自己明白，我原本可以只爱自己，过着风流快活的日子，而不必背上任何责任。但是，我却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我试图让我珍视的，最最重要的人满意，甚至不惜为此破坏我做人的原则与底线。在这个过程里，我成了渣男，成了贱人。如果我能不爱，或是少爱一些。那么是不是我就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老芒活了数仟年，从没听见这等不要脸的谬论。不由惊奇得瞪大了双眼。
　　老芒气道：“瞎子都知道，哪怕是个白痴呢，也能看得出来，是你辜负了秦雨珊，你欠了她，你理应补偿她！可你，”老芒说到恨处，恨不能自扇两耳光，以惩罚自己的识人不明。老芒忍了又忍，愤怒的火花让整间房电光四射。可没有用啊。关重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关重山倒在沙发上，象一只蓄势破壳的鸡蛋，沉默的滚落在沙发一角，全身蜷缩，力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老芒哑然一笑，说：“你不爱是好事啊。我忘了告诉你，因为你擅用法术。如果要救你，你如今心里所爱的那个人，就要承担痛苦。”
　　关重山激动的尖叫起来：“我告诉过你，我不爱任何人！”
　　老芒讽刺的一笑说：“心，是不会被欺骗的！你爱的人，定是严沁了。恰好我恨那个女人。所以关重山，我会救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客户。也不是因为我想保住姻缘师的资格。而是因为我讨厌严沁。所以我要救你，我不介意让严沁受受罪，让她变成和你一样的蛋壳。一只挺着大肚子的蛋壳。一定会让新闻的头条吧？你说是不是啊，关重山。”
　　一只蛋壳原本是不会有什么色彩的。但诡异的是，老芒居然看出了关重山的诸般情绪：震惊，紧张，逃避。
　　关重山跌撞着起身，试图去躲。
　　房屋窄小，突然有温暖的热力袭来。让他在瞬间失去了意识。
　　秦雨珊是他所能记起的最后一个名字。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保护严沁。
　　“雨珊。”他喊。然后在老芒的注视下，沉沉倒下，在地板上发出轰隆的巨大声响。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日子重回轨道，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更新。
让亲们久等了。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