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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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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关重山觉得好笑,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人性,不过是求生本能仍在,哪里好就往哪里奔。嗯,比那个笨女人强,江梅至少懂那么一丁点什么叫做断臂重生。
江梅咕哝说:“哎,哎,别瞧不起女人。”
关重山把面团灵巧的团成一个个小饼子,再用沙布罩起来。鲜美的肉馅早已和好,关重山仍嫌劲不够大,拿只筷子使劲的向着一个方向搅和。
他说;“我哪有瞧不起女人,你们女人都有主见,本事大得很。驱使着男人想左就左,想右就右。以为男人就是你们手上的棋子,说一声为了爱情就会舍弃一切拼上前顺着你们的意思去做。哼,”他一声冷笑,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江梅没有听清楚,于是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关重山笑:“偏不说给你听。我现在要出门赴约,这馅和面团你没动,等我回来再做。”
“是做给关沁的吧。你对孩子可真上心。”
“对客户能不上心吗?江梅,这就叫礼貌,专业,素质。别以为养个孩子就是给碗饭,施舍件衣服,这里面学问大着呢。你既然为了挣了小钱要把别人家的孩子接到家里来,就得拿出专业的范儿来,别让人看轻了。”
“江梅,你可是大学生啊,虽然是三本未毕业。”
这话里话外嘲讽的味道让江梅瞬间涨红了脸,她大声嚷嚷:“你还是职高生呢。你,你。”
关重山好笑的看着她,心想真正是孩子气,三句两句话一激,就找不到方向与说话的初衷。
他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一边洗漱一边有意逗她,“哎,你的伶牙俐齿呢。对着老太太的时候不是很能讲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江梅气得跺脚。
关重山呵止她:“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就是开句玩笑吗?不过,”他收起嘻笑的表情神色正敛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之前在老太太面前挨了十拳也憋不出一个字,现在怎么突然就变了?啊,怎么做到的?是因为你脑子特别清楚,还是因为你心肠特别硬?”
江梅讨厌关重山现在说话的语气,好象她就是一孩子,连特别不懂事都不是,她就是情绪变化特别大,变脸特别快。听听关重山的评价吧:脑子清楚,心肠特硬。这是拐着弯在骂她呢。
江梅板起脸,硬梆梆的回应说:“我就是看明白了,无论我怎么讨好你妈,在你妈眼里,我都是为你关重山垫脚铺路的倒霉蛋。牺牲是必须的,甚至不会是光荣的。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你的功成名就,或是平平安安。凭什么啊?”
江梅喊;“我也是人生父母养,从前虽然过得平平常常,但也是曾有人把我捧在手心上疼爱。”
她眼睛晶亮晶亮的凝视着关重山:“就算我是天生地养,在这世上是孤身一个没人给我半分温暖,我也绝不巴着依着赖着,我会自己好好的爱我自己,好好的心疼,绝不让自己在头脑中就屈身于人三拜九磕,以为付出无尽努力就能收获人的虚情假意。更何况你妈连虚假的情份都不曾给过我。在她眼里,我就是一只百踢不去仟锤不走,一定得守着趴在你们关家大门口的打不死的小强。”
她说:“那是从前糊涂的我,现在我明白了,就不会再错下去。”
关重山问:“难道你不爱我,难道你不愿意因为对我的爱而做出努力与牺牲?”
江梅瞪大眼,爱,小关怎么说得出这么恶心的话。她爱小关吗?当然不,她连龙海都未必爱,怎么可能会爱小关。她爱的人除了她自己,或许还包括肚子里这块肉。江梅吃惊得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若是连自己都不爱,怎么可能有气力爱别人。一个连自己也不爱的女人,你会相信她爱你?你们男人哪,就是这样子天真。”
“我不是。”
江梅笑:“你不是,你还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关重山衣履整齐,干净讲究得象是要赴另外一场面试,或是约会。他站在门口,异乎寻常固执的重复道;“我不相信一个连自己也不爱的女人会倾尽所有来爱我。我讨厌那种忘却自尊与自我的顽固的爱。那不是爱,那是一个人对自己所不能拥有的东西,所持有的超乎一切的执念与渴求。是一种需要就医寻求专业帮助的病态。江梅,我很高兴你不是。我也很高兴你能说出心里话。今天的事,你做得很好,老太太虽然是长辈,但是你和她也都是人。你们的人格是平等的。你不能因为别人用孝顺一字压你,你就舍弃自我把自己打包送上前去任人作践。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都不是平常人。”
“是什么,是神经病?”
关重山噗的一笑。
江梅看牢他问:“关重山,你难道没有想过,那是你妈。你难道不爱你妈妈?如果爱,你怎么可能说出这样冷静的话?”
他没有回答,脸色却在瞬间变得灰败难堪。
男人嘛,你看,永远是嘴上一套,心里又是一套。江梅在心里啧啧出声。
“你去哪儿,约会吗?别忘了家里还有一个大肚婆。”
“你想吃什么?我带回来给你。”
这几乎是自他们俩认识以来,最为温情的时刻了。虽然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但现在的江梅不是一个会和好运做对的人。她喜滋滋的点餐:福记的粥,徐记的包子。
“你可真容易满足。”
江梅笑盈盈送他出门,随手附送一只布袋。“早去早回,既然你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里,那么就从此刻开始改变,让大家以后的日子都好过些。”
他歪着头看她,在走廊不甚明晰的光线下,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只是低低应声“好。”然后就向电梯口走去。时间正好是下午两点,江梅回家睡觉,起床后再收拾收拾。把自己拾掇停当了,正好掐着分秒出门去接关沁放学。
然而她终究是迟了一步,江梅站得不近也不远,却恰好能将自己隐匿在人群后,看见关重山抱着关沁与秦雨珊并肩而行。这一家三口,端的是父慈子孝,俪影双双。江梅对自己说:“哎,小江,你生气什么呢?你原本就是利用了人家。待孩子出生后就会一拍两散,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么?看不出来你肚子里的这块肉,不是别人的种。别人不但得给孩子一个姓氏,还非得哭着喊着扑上前来对你好。哎,在这之前是谁大言不惭的说‘绝不愿意去收获一份虚情假意。’你哭什么呢?江梅。你不应该啊。”
但她还是哭了,不但哭了,还呕吐。江梅走得快快的,离这一家三口远远的。跑到不知哪里的花园的一角,扶着腰把早午两餐吐个一干二净。
摆烟摊的老太太连连说:“哎呀,真可怜。来,喝杯水吧。你老公呢,要不要给你老公打电话。”
江梅摆手道:“他死了。去地下了。就我一人。”
老太太瞪大眼问江梅:“那你还把孩子生下来,姑娘睁开眼看看吧,连象我这样的老太婆都知道世界是不一样了。没有男人会愿意和你一齐养别人家的孩子。”
江梅犟道:“我有手有脚,自会养活宝宝。”
“嗯。”老太婆眼睛斜睨着江梅:“将来还会有人给你发贞节牌坊。”
江梅气得把一杯水尽数喝干,说了声谢谢,就病怏怏的走了。她不想回家,事实上她现在也回不去。回去之后,看那一家三口在她自己的厨房里秀恩爱还是怎的?
她只能在花园里乱逛,在小区里瞎走。心里一仟零一次定下决心,让把关重山赶出去。
住在一起多糟心哪,她想。挺着个大肚子看老公与别人勾三搭四。
哪怕是名义上的老公呢。江梅断然道:那也不行。
她为什么要怕得躲出来,连家也不敢回。
江梅气昂昂的抬头挺胸回家去。
隔老远她就看见舒馨正挨家打听。舒馨没哭,也没大声的闹好引人注目。舒馨只是飞白了头发,挺着纸片般薄的身子,腰佝偻着谦卑而小心的询问。
江梅心里无端的一紧。她摸出手机打电话给关重山,小关居然关机了。
好啊,好得很。
江梅躲进一家KFC,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月已高升,江梅这才接到关重山的电话。
江梅劈头问他:“舍得开机了?”
“手机没电,你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肉饼都冷了。”
江梅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别人又不欠你的。要在心理上不屈从于对方的首要重点就是,永远不要指望与依赖别人。你得端庄自立,不焦不燥。哪怕是为了孩子的未来呢,也得挺直了腰杆,大大方方的从现在开始,就学着做一个得体的,有力量的母亲。
江梅于是说:“刚办完事,现在就回来。”
她回到家,一室暖意。关重山用微波炉热了肉饼,还配一杯牛奶给江梅。
“夜宵。味道不错的。”
她是真有些饿。江梅一边吃一边问:“关重山,福记的粥,和徐记的包子呢?”
他捏着一份报纸坐在沙发上,头也不抬的懒懒说道:“今天实在是来不及,明天吧,明天买给你。”
“我还想吃薰鸡。”
关重山把报纸翻得哗啦啦响,“好。”
“当真的?”
他叹口气,台灯映在他脸上,照出昏黄的光晕。“比珍珠还真。”
“今天你躲出去了?没必要,这是你的家。你一个孕妇,在外面躲什么躲。大大方方呆在家里,马上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处理。”关重山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没有抬头看江梅。“老太太我已经哄走了,以后这事还我来处理吧。”
关重山说毕,看看时间,拿起手机就去了阳台。江梅注意到,关重山如今有两个手机,拥有两个号码。
借着风声,江梅隐约听见关重山对着听筒说道:“师姐,我是小关子啊。”
关重山隔着透明的阳台玻璃,体贴的拉紧了,再对江梅做了一个“赶紧去休息”的手势。江梅没动,她坐在沙发上看得清清楚楚,关重山一脸慈和,不知对谁温言软语絮絮说个不停。过得良久方才推门进来。
他拿着手机,状似无奈的笑道;“福记的粥,徐记的包子。行,明天早上就放在你桌上。现在先睡了好不好,你不想休息,也不能亏了你肚子里的那一个啊。”
“是啊,是啊。可我睡觉轻,如果你不休息,我也睡不好啊。都休息了吧,你明天去哪儿?”
“上班啊还能去哪?”
“真去尚氏?”
“是啊。”
江梅惊奇得张大了嘴,“你可真是的,”
关重山稳稳的站着,看似漫不经意,嘴角却溢出一丝笑,“让你惊奇的事以后还多着呢。行啦,别象没见过世面的女人,睡了睡了。”
他们俩一里一外,一人在床,一人在沙发。
月色弥漫,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无数星火在闪烁。可是,江梅想,那灯光,和灯光下的人,不晓得她的姓名,更不了解她的悲欢。除了此刻在客厅外与她声息相闻的这一个人:关重山,不会有人无端端的上前问“你的孩子好吗?你还好吗?你要不要吃饭,或是你想吃什么样的早餐?”不会有人特意起早,顺她心意,只因为想满足她的心愿。
福记的粥,徐记的包子。
她江梅自己也能买,也能做得到。
可是,自己买与别人买是根本不同的两回事。
这明灭的,来自于人间的烟火气。不是独立坚强所能给予的。
江梅小声喊:“关重山,你感觉到家的味道吗?”
没有人回答她。唯有泪流满腮,凉沁沁的滴落在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