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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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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相拥,我们哭泣,稍冷的泪滴啪咑啪咑地打响脸颊,她的泪水融入我的泪水,继承相同血脉的骨肉紧紧怀抱,使我逐渐分不清哪一部份是属於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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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足足一个月,小男孩还是什麽都没有说,什麽也没有问,一如他初来凤凰山的那几天,但是可以很明显感觉出那份属於孩子的担忧与不安,那有点过头的不安。
没有什麽比眼睁睁地看著亲爱的人日渐憔悴还要痛苦的了,对才九岁的燃灯来说尤其如此,他的母亲就是因为患上了连身为仙人的父亲都无法治愈的瘟疫,而渐渐地、缓慢地被病痛啃噬而死,这段过程全都仔仔细细没有遗漏,像似要复仇般不留情地刻在男孩的心中,赤热冒烟的铁条无情盖下後,留了个丑陋可怕的烙印在上头。
龙吉公主,在父亲昊天上帝失踪即将被判定为死亡之际,燃灯於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正像他的母亲一样,日益虚弱彷若即将步入死亡。
此时此刻,男孩无法再闷不吭声。
「再这样下去姊姊会死吧。」燃灯在帮忙兰整理东西时说了一句非常不吉利的话。
当下兰是想将男孩好好管教一下,但当她看到燃灯的表情时这个念头立即作罢,而且竟然连自己的忧心也一并说了出来,「公主似乎都没有办法睡好,有太多次清晨时刻我在露台碰见她,她却像在那儿待了一个晚上,而且最近连饭也没有好好吃……不、不过很快就会好起来了,我们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好吧。」兰自己也很烦恼,烦恼到不知该跟谁商量,即便有对象商量也不知该从何谈起,但当她注意到自己多话时,却只想出连燃灯都听得出来得的敷衍,气氛也变得很尴尬。
「连兰姊也不知道该怎麽办,那我该如何是好?就这样放著姊姊不管吗?放著姊姊随她去吗?随她去死吗?」大人的不安其实很容易就会被小孩子察觉,轻微的手势与动作就会造成影响,极大的影响。
「燃灯大人,我知道您很心急但这件事急不得,请相信我,这件事绝对急不得,」思量了几分钟,兰蹲下身双手搭著男孩的肩膀用相当冷静的口吻说道,总算有点她平时稳重的风范,「她需要的是时间,你只要在一旁静静守候就足够了,这样讲请问您能够理解吗?有些事,是属於公主自己的事,做为弟弟不需要勉强介入,您要做的就仅仅是待在她旁边、陪在她身边就够了。」兰并不希望燃灯过度靠近现在的公主,或说她基於自身的经验而这麽希望著,但是请特别注意,此处的兰完全是凭著她过去的经验来判断,她应变该事件所使用的资讯完全是属於她自身的,而非更加客观完整的资讯;简单来说兰有属於她自己与公主间无法跨越的障碍,她没有自觉不敢靠近龙吉公主的正是她自己,拒绝她的不是龙吉,而是她自己在拒绝公主。
兰直直盯著男孩浅绿色的双眼,这双眼生得跟公主一模一样,眨也不眨,反射出他们灵魂的清澈无暇——最纯洁无辜的往往最容易受伤,之前似乎有位访客这麽说过?是谁呢?
「说的这麽明白了,想必燃灯大人应该了解我的意思了吧?」
「……我知道了。」男孩小声答允。
得到男孩的承诺,兰笑了笑,虽然连她也不知道向一个小孩要承诺到底有什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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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奔跑,跑得好快好快。她往下瞧,是正规律地向前跑动的双脚,随著她的意念,她停止了,在走廊上不应该这样奔跑。
往旁边的窗子望去,是树林,是那片从小玩耍的林子,是自己非常熟悉的林子。眯起眼尝试远望树林之後,她发现什麽都没有看到,外面是一片的漆黑,没有夜晚闪亮的星斗,是纯粹的黑、虚无的黑。
所以,我在作梦,她想道,一个在青鸾斗阙的梦。
「兰姊,你在吗?」她没有理由地开始找起兰,那是闪入她脑中的强烈意念,是因为梦境所以难以控制吗?龙吉四处找了一番,她打开了好几扇房门,但都是黑黑的、无法进入的,原本她感觉没有很慌张,但随著探索的时间拉长,她由走动改成死命的跑动,心情不知为何越来越慌张急迫,彷佛有什麽在追赶在身後,若被追到就会惨遭吞噬。
跑到一半,龙吉忽然停住了,这样子跑真的很愚蠢,不过是个梦罢了,不会有什麽东西抓住自己,也不会有什麽东西真的把自己吃了。不过是个梦罢了!她再度提醒自己。
但下一刻等她发觉时,又再度持续奔跑、寻找兰的踪影,并且害怕著那来自背後,不存在的梦中怪物。
她觉得这场景好熟悉,一时说不出是在哪儿见过,但随即想起她就是在梦里见到的,每日不停重复的梦境,她依稀记得这些场景,她总是跑著跑著到一半就会自己醒来,通常是深夜的时候,那时她会去露台吹吹风、散散心,不过明明知道是自己的梦,为何不能任意控制呢?听说三大仙人之一的太上老君就是个能任意控制梦境的仙人,不过梦境本身的存在就很奇特不是吗?所以就算不能控制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至少她可以尝试醒来,就像之前一样。
当她这麽想时,已经来不及了。
破碎的声音。
黑发的仙女回过身,瞪视著远处化为碎片掉落的走道交叉处,那儿变成了黑暗的虚空,并且不间断地持续往她站立的地方侵蚀,黑暗是如此阴郁暴戾,她逃不了逃不了逃不了,没有办法思考,直冲脑门的害怕,无能为力的害怕,呆站在原地动都动不了,连尖叫也没有办法,脑袋一片空白,有一万根针往脑袋扎去,刺激她要她动作的理智,完全没用。
黑暗中出现了一双眼,像火般,烧个不停,像炭火般,喷出火花,火花散的一地都是,在没有东西的地方继续烧著,形成两条弯弯曲曲的火蛇。
伫立在全然化为虚无的黑暗中,龙吉动作缓慢地抬起头,她的身体无法制止地抖个不停,然後——她就被那黑暗以强大的力量剖开,感受著被撕裂的痛楚。
然後,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与那双眼目光交会。
然後,她就醒了。
然後,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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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吉一醒来就发现守在床旁的燃灯,男孩伸出双手,抱著自己最亲爱的姊姊,不需要言语,温暖柔和的碰触就是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