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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听梦 ...

  •   她翘腿坐在老榕树枝桠上晒月亮。
      更深夜重,山中无人,腰边的酒葫芦又空了。
      月正中天,风过时捎来一两点零星花香。
      晨初之露,石花之蜜。
      为白发佛者精心调制的香露,就盛在不起眼的蓝瓷小瓶里。这其实就是她白天总是瞌睡的原因,为了采露集蜜,她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睡个正经觉了。
      山下的金花酿,成了她每日的期盼。
      她嗜酒如命,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但寻常姑娘大约不该这样,所以她总乘着天色将昏的时候去,山下集市热闹,她特意将头发束起,再将脸藏在宽大的领子后面。
      她带着剑,无所谓是什么原因。
      这辈子让她想不通的事太多了,包括自己是谁,从何而来。
      可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来问。
      罢了,就这样吧。我便是我,她想。
      微醺中,她开始认真觉得是时候该给自己起个名字了。

      “剑……”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另一边的剑柄,空空如也的剑柄。既然会使剑,那我便也以剑为名……
      剑……她倚身靠在树干上,透过薄薄叶障看那枚硕大的月亮,夜风微凉。
      意识朦胧之际,一声低喝骤然令她思绪一凛。
      “停步!”
      她皱眉,盘腿坐稳。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到面前。先入眼帘的是一张赤羽镶边的雪白大袖。
      她屏气凝神,望着下面两人的对峙。
      对头的高些,虽看不清楚,但她也本能地知道那恐怕不是人。
      雪袖的主人是个黑发束布冠的男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
      他腰边的那壶酒。
      还有心痛,这心痛极为熟悉。在初次见到剑通慧时,也曾这样。
      那双脱尘无欲的眼睛里,似乎藏了一个让自己不甘心、会心痛的故事。

      好酒……
      她想,至于两人在争执什么,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嗯……
      丧魂失魄,活死人……
      她坐在树上,又摸了摸自己的剑柄,月色很美,但恐怕变成了活死人再美的景色也是看不见吧。
      等她再回神,下面的争执已经结束了,高些的人早已走了,只剩身携美酒的男人独在原地。
      他看上去面色灰颓,退了两步,沉默地坐了下来。
      她想了想,出声道:“路人是谁?”
      男人一怔,立刻站起,仰首道:“是谁?”
      她故意将脸隐在树叶后:“你先答我。”
      男人剑眉星眸,姿态潇洒独立,眼中的愁绪在将视线投向她时被无声隐匿:“在下剑布衣,敢问姑娘?”
      她没答这话,径直问:“剑布衣,你要寻医?”
      “多谢姑娘好意,但在下要治的不是寻常病。”
      她笑:“我知道。”
      “你带我去看看。”她道:“我也不是寻常大夫。”
      剑布衣有些犹疑:“这……姑娘为何?”
      “为你的酒。”她眯着眼打量他:“若我能治好你的朋友,你便把酒送我。”
      剑布衣取下腰间酒壶,苦笑道:“莫说一壶酒,便是让在下为姑娘日日酿酒也无妨。”
      她随手从袖中取了块黑帕,蒙于面上,道:“不过我容貌不佳,不愿见人,你且带路吧。”

      她从未见过这位赤羽白衣的男人,却觉得面熟。
      剑布衣——
      他负于身后的长剑,像另一双赤色的眼睛,正笔直望着她的心口。
      走在前头的剑布衣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亦回望她。
      “怎么?”她道:“你为何这样看我。”
      “抱歉……”剑布衣答:“我似乎在哪见过姑娘。”
      她笑出声来。剑布衣脸色微窘,轻咳一声,道:“姑娘莫要误会,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她弯着眼睛道:“我应当没有见过你。”若我见过你,怎么会不记得你的酒呢。
      剑布衣道:“是我失礼了。”
      她随手接住了一枚落叶,把玩了会儿,道:“你朋友是得了什么怪病?”
      剑布衣一怔,侧脸显得有些神色黯然:“他是被人所害。”
      她心中隐隐了然,道:“莫难过,我虽说没甚名气,但也是有些办法的。”
      “敢问姑娘名讳。”剑布衣闻言,道。
      她摆摆手,道:“你就叫我大夫吧。”

      她与寻常大夫不同,不以药草虫蛊医人。
      剑布衣带她到的地方在一汪小池边,池面银光潋滟,颇为可爱,仿佛浮着一层薄冰般。
      男人轻轻推开门,道:“大夫,请。”
      她扶着门框进去,回首道:“我看看他,你在外稍等。”
      剑布衣向里头看了一眼,道:“好吧,有事请叫在下。”
      她微微点头。屋里很黑,单薄月色顺着屋檐漏下,铺陈在小桌上。再向里头便只余一片黑暗,但她天生不同常人,在这时的视力极好,屋中陈设皆看得一清二楚。
      而今晚的病人,正躺在榻上。

      她不知为何,靠他愈近,愈觉忐忑。
      男人轻合着眼,眼下投落着睫毛微颤的阴影。他睡在一泓碧蓝雪白中,她能听见他时急时缓的吐息,想必不是一个好梦……
      男人的手很凉,有些僵硬,她在触到的那一瞬间心跳忽的失速。
      “尘……”他在梦中呓语。
      “你说什么。”她则在梦外忍不住问。
      “劫尘……”不知他是听到或是没有,但这声无甚意识的呼唤却像在回答她的困惑。
      “我……”她不由退了一步,而这一步让屋外等候的剑布衣警惕起来,他挨着窗口,道:“大夫,怎么样了?”
      她回过神来:“抱歉,再给我些时间。”
      “抱歉了。”她低声道,伸手再一次握住了男人的手,那双坚硬漂亮的手。她凝神,顺着男人混乱的气息进入了他昏蒙的梦中。是风,是悬崖上久候的灯,是一剑穿心的苦痛。
      而那一剑,仿佛着实刺进了她的胸口,她呻吟了一声,从梦中脱逃出来。
      剑布衣听见这声,立刻推门进来:“大……”他还未说完,脸上便涌满惊喜:“冰无漪!”
      男人醒了——

      她踉跄了两步,想挣开他紧扣着自己的手。
      男人却执拗地握紧了:“尘……”
      她大声喝道:“你放开。”
      “你……用不着刚醒来就这样吧。”剑布衣啼笑皆非,只好一把抓开冰无漪。
      冰无漪神情忽明忽暗,只是挣扎道:“劫尘……”
      她骤然感到那贯穿心口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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