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的恩惠》蘧薏蒝

9、第九章

　　周邵庭又进入了夏雪习以为常的消失期。
　　而在两个星期之后，夏雪又见到了应景。
　　那天中午，夏雪和姚若一起吃过午饭回来，走出电梯看到赵子晨站在外面。
　　赵子晨一始没注意到夏雪她们，见电梯开了就立即朝后没好气地喊：“您老人家快点，电梯不等人。”
　　这时，夏雪她们方才看到离赵子晨三四步远的君悦。
　　君悦是她们的老板，长的颇得公司女员工的亲睐。而他本人素来沉着冷静，不动声色。对员工的工作无论是夸是贬，都是同一种声调，让人听不出他的任何情绪。
　　就如现在，任是赵子晨怎么催，他也不见得加快步伐，依旧是闲庭漫步的模样。
　　君悦也看到了她们，朝她们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赵子晨这才注意到夏雪她们，连忙热情地招呼夏雪：“夏翻译，好久不见。”说完又看向姚若，换上疑问的表情，问“这位是？”
　　“姚若。”
　　“原来是姚翻译，姚翻译好，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赵子晨又立马笑容满面地问候。
　　姚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见过你好几次了，上次还是我接待你的。”
　　赵子晨又换成要笑不笑的尴尬表情了。
　　夏雪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在赵子晨想要说点什么来弥补下的时候，君悦淡雅的声音从电梯里传了出来，“你到底走不走？”
　　“走，走，马上走。”赵子晨收起尴尬的表情，又朝姚若抱歉一笑，随后冲进了电梯。
　　电梯合上的一刹那，夏雪还听到赵子晨在叹气：“现在见你一面比见我哥还要难。”
　　姚若见他们走了，对夏雪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还觉得他长的不赖，可是一开口我对他的好印象全没了。”
　　“他说了什么？”夏雪好奇。
　　“他叫了一声美女。”姚若皱眉。“我一直觉得开着摩托车在街上招摇过市的流氓才会朝人吹口哨叫美女。”
　　夏雪想其实赵子晨只是实话实说了而已，姚若确实是个美女。不过美女自身不爱别人叫自己美女，想来也是有自己的困扰。
　　于是夏雪只好握了握姚若的手表示安慰。

　　下午两三点，姚若看到消息，本周周一至周五在市展览馆展出某著名出版社出版过的图书封面及插图，展览期间还会有封面及插图册出售。
　　夏雪和姚若都对这个展有很大兴趣，下班后饭了顾不得吃，直接赶了过去。
　　市展览馆就在夏雪公司附近的新华路上。两人打车到达目的地也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
　　但是市展览馆的门确是紧闭的。问了下门卫大叔才知道今天晚上因故展览暂停一晚。
　　本是乘兴而来的两人不得已只能败兴而归。
　　夏雪和姚若在附近一个看起来很是雅致的一个地方吃饭。
　　翻菜单期间，夏雪眨了眨感觉不怎么舒服的眼睛，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雪定神往窗外望，果然是捧着一大束百合花的应景从斜对面的花店走了出来。
　　应景边走边讲电话，层层叠叠的百合花几乎挡住了应景一大半的脸。
　　“夏雪，你在看什么？”姚若的手在夏雪面前晃了晃，目光也顺着夏雪的视线看向了窗外。
　　夏雪回过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尽量自然地微笑了下，然后对姚若说：“没什么，认错了个人。”
　　“哦。”姚若不疑有他，又看起了菜单，还兴致勃勃地问夏雪想吃什么。
　　夏雪的食欲像是突然间消失了，眼睛盯着菜单却看不清上面的字，但也不忍辜负了姚若的好意，遂用手胡乱点了两张图片。
　　随后的时间里，夏雪处于恍惚的状态里。姚若说的话，夏雪只模模糊糊地知道是在夸奖菜做的不错。可是吃到自己嘴里的菜，夏雪也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在姚若每次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机械地点头表示同意。
　　出了餐厅门，夏雪还是不由自主地朝花店的方向望去。
　　夜色下，霓虹里，一大桶一大桶的百合摆放在店门口，美丽，优雅，又含羞带怯。
　　“空气里都是百合的味道。”夏雪忽然说。
　　“恩？”姚若不知所以，不过也很快看到了斜对面的一桶桶百合花，“百合虽好看，但是香味并不讨喜，我还是最喜欢玫瑰。”
　　“A Red Red Rose.”
　　“对，我还在上大学时，读彭斯的这首诗读哭了。那时候真恨自己没有选择英语系，我最喜欢的还是英语。”姚若回忆着说，说完又环顾了下四周，“我们回去吧？”
　　“好。”夏雪应道，终于也不再去看那个花店，那些百合。

　　夜里，夏雪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照常问些生活工作上的话题后，双方很快又陷入了沉默。这次妈妈也没特意找话题，说了“好好照顾自己”就挂了电话。
　　夏雪挂了电话，辗转了许久也没有睡着，伸手开台灯才意识到台灯柔和的灯光模糊不堪。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夏雪重又关灯睡下。
　　其实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可是跟妈妈沟通的能力像是已经消失了，就算是面对面坐在一起，夏雪也知道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安吉拉卡特说：母亲是事实，父亲不过是流水席。
　　夏雪不知道对自己来说，这句话怎么写才算是合适。爸爸妈妈看自己的眼神不无愧疚，但是这些愧疚并不能抚平心里的褶皱。

　　夏雪刚从英国回来的那个夏天，经常跑去外婆家那边的一个弄堂。
　　刚开始外婆还没注意，但是随着夏雪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外婆终于问夏雪去哪里做了什么。
　　夏雪低着头，也不回答外婆的话，只是绕过外婆往里走。
　　外婆没法，只好在下次夏雪再往那里去的时候悄悄跟了上去。
　　弄堂里堆着不少被遗弃的东西，一张断了一只脚的椅子也被扔在那里。
　　断脚的椅子倒放着，底下有一只看起来瘦骨嶙峋的小狗。小狗温顺地任夏雪揉着脏兮兮的身体，投入地吃着夏雪手里的饼干，许是听到了外婆的脚步声，不由畏怯地朝外婆的方向看了一眼，吃东西的动作都瑟缩了起来。
　　夏雪见了小狗的变化，不由向后看去，没想到外婆站在那里。她叫了声外婆，神色也有些许的不自然，但很快又专注地喂着小狗。
　　外婆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直到小狗吃完了夏雪带来的饼干，才低声叹了口气，走过去轻声对夏雪说：“小雪，小狗饿了要吃饭，我们回去拿饭给它吃。”
　　夏雪依旧揉着小狗，对上小狗无辜可怜的眼神，点了点头。
　　自那以后，夏雪一天三餐顿顿不落地跑去弄堂里喂小狗。
　　有次逢上下雨，雨滴砸似的噼里啪啦落到地面上。夏雪不听外婆的劝告，硬是要去给小狗送午饭，又还不怎么流利的中文对外婆说：“它会饿的，它要吃午饭，我要自己去，它只认识我。”
　　外婆犟不过她，只好撑着伞送她过去。
　　夏雪如往常一样，一直看到小狗吃完了才离开。
　　外婆后来建议把小狗带回家里养，可是无论怎么劝说，夏雪都不同意。外婆担心小狗不干净会影响夏雪的健康，只好每天都给小狗洗个澡。
　　一月后，小狗大了很多，也变得胖乎乎的了。夏雪上学前要和它说再见，放了学回来也要和它玩上一会儿。
　　有天傍晚，夏雪回来的比往常都要早，外婆在吃晚饭时问：“小雪，今天不和小狗玩一会儿吗？”
　　夏雪闷头闷闹地“恩”了一声，又埋头吃饭，吃着吃着眼泪扑嗽扑嗽地往下掉，哽咽着问：“外婆，那是小狗也不喜欢我，它走了。”
　　外婆放下碗筷，把夏雪拥挤了怀里，安慰说：“小狗不见了，有可能是被好心的人领走了，这样它就会有个家了。”
　　夏雪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止住了眼泪。
　　这天晚上，外婆照例讲给夏雪讲故事，夏雪耳里听着外婆的故事，心里却还一直想着不见了的小狗。
　　外婆讲完故事后，夏雪仰头问：“外婆，小狗走了，真的不是因为它不喜欢我吗？”
　　“当然，它也当小雪是好朋友。”
　　夏雪又说：“我也喜欢小狗，我就不想和它分开。”
　　“小雪，妈妈也爱你，可是她没有用对方法，但是你不能因为这样而害怕喜欢别人。我们喜欢别人可能没有回报，但是这对我们自己是必不可少的经历，我们会因此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当然也可能因此遭遇极大的痛苦。”

　　夏雪入睡前仿佛还能听见外婆在自己的耳边说这句话。
　　现在的夏雪还很想告诉外婆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把小狗领回家，可是外婆却再也听不见了。
　　没有家的小狗很可怜，但是夏雪知道，当有过家再变成没有家，那时候会更难过，所以还不如一直都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