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回首》多米诺米多

20、一片砧敲千里白（上）

　　元月十五元宵节
　　沈思存酒醉醒了，头昏昏沉沉的，无力地喊“清歌，我头疼。”
　　一双不知轻重的手帮他按压了几下太阳穴，被他一掌推开，那人“啊”了一声，沈思存兀然睁开眼睛，却是微服私访的沈思忧。
　　那一睁眼宛若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却转瞬即逝。
　　似笑非笑地问：“陛下，您来看我吗？”
　　沈思忧温和的看着他，小心地问：“思存，到底哥哥做错了什么，你似乎自从我登基后就一直生气，不愿意见我。”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气愤自己太笨太傻。我做错了一件事。”我曾以为爱一个人就是成全，只要成全他的梦就是自己的幸福与快乐，但我错了。
　　“什么事？”
　　“哥，重要的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而是我一直在纠正这个错误。你只要不管我就好了。”沈思存突然拉过沈思忧的手，按在太阳穴处，“我还是很头疼，您帮我按摩按摩吧。”
　　沈思忧一边帮他按摩，一边有些犹豫地问：“你是不是后悔助我为帝？其实我比你笨，比你傻，如果不是有你的帮助，皇位也轮不到我，苏策当年断绝师徒关系，不就是因为他觉得应该继位的人是你。你总是回避见我，是不是恨我？”
　　沈思忧嘴角一扬，起身抱住他，“我们同父同母，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我无意皇位，你想当皇帝，我自愿帮你，无怨无悔。哥哥，我爱上了一个人，然后很想和那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现在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有点难过罢了。”
　　沈思忧有些激动，“思存，你屡次花丛懒回顾，原来早已心有所属，那人是谁？居然敢拒绝你。”
　　沈思存苦笑了一下，放开他，食指竖立唇前：“嘘！佛曰：不可说。”
　　“思存，你要是需要我帮助，一定要告诉我，一个人这么放纵也不能解决问题。你总是不回府，文蔚这么小就要管理王府所有事，他毕竟是个孩子，身子也不好。最近你府里死了一个侧妃，文蔚也病了，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沈思忧苦口婆心地劝他。
　　“好，我今天就回去。”沈思存一想到要回府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沈思忧看到他眉宇间的不甘愿，恍若未觉，“今天是元宵节，宫中有晚宴，我希望你能来。”
　　沈思存从初见时心中的欣喜中醒悟过来，跪在地上，“陛下，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臣弟不才，依然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看到沈思存摆出一副忠臣模样，沈思忧肃然而起，“思存，北卓在边境作乱，陈宫密折告急，希望朝廷速速派兵援助，我想派你去，你知道除了你，我不放心将兵权交给别人。”
　　“谨遵圣意。”沈思存压抑住心中涌起的那丝愤怒，恭敬地回答。
　　哥哥，你从来不会因为想我而降低身份来青楼楚馆中看望我，而你今天来了，想必有求于我。你曾经求过我一次，那一次是夺取皇位，而这一次你求我，还是为了皇位安定。沈思忧，我的好哥哥，你真是忧国忧民忧社稷。对于你而言，沈思存到底意味着什么，同胞兄弟？还是最忠诚的棋子？

　　沈思存回府之后，还特意去世子院落探病，沈文蔚冷眼看着父亲笑眯眯地询问病情，咬牙微笑道：“父王，这病死不了人，不劳您来探望。”
　　沈思存不理会他的愤怒，转身对穆旻昊说：“好好照顾世子，周少锋。”
　　穆旻昊疑惑地看着他，眨了眨眼，道：“谨遵王令。”
　　沈文蔚脸色雪上加霜。
　　沈思存离开后，沈文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淡然地问：“你的真名叫周少锋？”
　　穆旻昊能够感受到沈文蔚淡然中的深刻在意，自己刚来到这里时貌似是在一个姓周的工部尚书家中，那么这个身体的名字应该叫周少锋，离开两年了，再次回来居然还被认出，莫非京城中还有周家的人。
　　“宁卿，我叫穆旻昊。我的师父是惠纳，我的师兄是静音。我并不记得我来自何处，父母何人。”穆旻昊趴在被子上，仰视沈文蔚的眼睛。
　　沈文蔚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透露着坚定的决绝，板着的脸放松下来，笑了：“好吧，容若，我相信你。记住你说过的话，如果你骗我，我会很难过，而你也会很难过。”
　　穆旻昊撇了撇嘴，道：“你且等着，看看是否这般。”

　　元宵节夜宴，沈思存在府中前前后后换了二十件衣服，勉勉强强磨磨蹭蹭迟到了一个半时辰，参加了。宴席上，皇上沈思忧无时不刻表达着对永宁王的看重，所有的赏赐比往年厚重十倍。沈思存看着上位的哥哥，这个人面对臣子气度雍容，面对皇后妃子却浅浅温柔，面对自己的弟弟宠溺疼爱，一言一行无可挑剔。但他以前不是这样，以前的他……不提也罢，重要的是现在，我想要的是未来。沈思存眼色一沉，看了一眼眼前熙熙攘攘的热闹，举杯一饮而尽。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第二日，整个朝廷都震惊了。万年不上朝的永宁王，居然按时上朝了，更令人吃惊的是皇上将兵符赐予他，统领十二万神策军前往定北关支援镇北军。一向懒洋洋仿佛没有主心骨一般的永宁王终于显露出他内在的惊采绝艳，当他接过那枚兵符时，沈思忧微笑却不含笑意地说：“思存，朕只许胜不许败。”
　　沈思存高傲地扫了他一眼，道：“臣弟何时让你失望过？”说罢起身而出。
　　左相曾继阳有心欲拦，但沈思存从他身边过时一挥袖，曾继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三步，沈思存对他一笑而过。
　　枢密使荣庆泽擦了擦汗，急忙上奏道：“皇上，臣以为出兵之事，应当从长计议，神策军乃大越最为精锐的军队，一向拱卫京师，贸然派出怕京师安全受损啊。”
　　永宁王停下来，不容置疑地说：“本王在，则神策军在，神策军在，则大越无忧，大越无忧，则京师无忧。敢有质疑本王者，杀无赦。”衣袖轻微动了一下，荣庆泽咽喉处中了一枚暗镖，倒地身亡。
　　满殿臣子惊慌失措，皇上沈思忧却神色安稳，道：“都听到永宁王说的话了吧，何况京师还有五万御林军，众爱卿不必担心。”
　　曾继阳对兵部主薄使了个眼色，兵部主薄面露难色地上前进言：“兵书云，兵贵神速。陛下自然希望永宁王早日率军解定北关的危机，但是顷刻间筹集运送十二万兵马的粮草和军械之类还是颇为费事，不如皇上先派永宁王率五万人马轻兵简行，再派一位将领后军压阵。”
　　沈思忧淡淡道：“朕意已决，毋庸置疑，兵部和户部务必须使永宁王一个月内率军出发，不得有误，违者定斩不赦。”
　　曾继阳听到一声讥讽传音入密：“老东西，不用防着本王，本王不会夺了皇兄的帝位，你和你的好女儿最好少管闲事。”
　　曾继阳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不得不承认当永宁王显露气势之时，威严更胜今上，奈何今上毫无知觉呢。

　　沈思存回府之后，立刻去见苏策。
　　“他派我率神策军支援定北军。苏先生，还请你好好照顾我儿子。”沈思存不去看苏策讥讽的眼神。
　　苏策不屑的嘲笑道：“就我们两个人了，实话实说不就好，他求你守边关，你求我照顾他儿子。沈思存，你知道我最看不上你哪一点？”
　　“不要说了。”沈思存面露痛苦，想要离开却被苏策拦住。
　　“你不够狠。你若喜欢他，当初就该自己当皇帝，将他掌控手中。你若喜欢他，就该现在架空他，让他只能对你言听计从。可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他想当皇帝，你就替他铲除障碍，他怕你把持朝政，你就碌碌无为，从来都是他只要稍微求你一下，你就心软了，你就对他百依百顺。”
　　沈思存大吼一声：“不是这样的——”苏策哼了一声，声音转低，“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苏策冷冷地盯着他：“你真让我看不起。你不要忘了你自己定的计划，沈文蔚是你偷的他的孩子，是你苦求我收这孩子为传承弟子，你要他的孩子夺了他的位置，成为一代明君，传承他的血脉与帝位，而你带他远走天涯。我可不认为他会这么听话，所以你的决心最好坚定一点。我苏策教出来的弟子连个皇帝都当不上，真丢死人了。这一次无论你是否能坚持下去，我都不允许你反悔。”
　　沈思存恢复常态道：“这是自然，我不会后悔的。”哥哥，如果我可以次次成全你的愿望，那么你能成全我一次吗？
　　苏策道：“还有一件事，你走时把那个叫穆旻昊的孩子带走。”
　　沈思存挑眉问：“这又是为何？”
　　苏策叹了口气道：“自从他来之后，我总觉得文蔚有些变了，也说不上是好是坏。那个孩子也有他的聪明伶俐之处，你带走他，若是觉得可堪调教，就训练训练吧。”
　　“能让先生舍不得他的聪明伶俐的人，该有多聪明呀？也好，我且带走看看。”沈思存微讶，苏策应该是对穆旻昊动了杀意，可是却因为“聪明伶俐”不舍得杀他。看来这个孩子也不是一般的孩子呀。

　　今日，沈文蔚请假在家，穆旻昊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吃果脯。
　　“宁卿，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的身体一切正常？”穆旻昊爱上假期，不想上课呀，用期望地眼神恳请沈文蔚。
　　沈文蔚看着这么闪闪发光的期待，笑问：“你到底希望我何时身体正常啊？”
　　“唉，我一点都不想上课吧。”穆旻昊唉声叹气，“我想泡温泉。”虽然只在温宁宫住了两日，但是却有一种武功突破瓶颈的感觉。其实穆旻昊不知，因缘巧合，他开始了炼心之路。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他因李盈盈之死有所感，于温泉中放空心房，无意中开启了感知力。但是因为他的功法配合温泉的功效比平日有一倍的增益，便误以为自己功力小成，于是对于练功颇有兴致。
　　沈文蔚本来就是装病，自从穆旻昊回来之后，时时陪护他，这病一两天就好了。本来过了元月十六就该上学，穆旻昊赖在床上死睡过去，他又不忍心叫醒他，只好请假在家。等穆旻昊睡到自然醒，这厮还是不愿下床。可是请病假不在家修养，还跑到小西山猎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要不明天你去上课，我去温宁宫泡温泉？”穆旻昊迟疑地问。
　　沈文蔚牙齿磨了磨，道：“想得美。”

　　容若随想偶记：
　　理论上说，两个人受苦不如一个人受苦。偏偏没有人愿意看着别人享乐自己受苦，于是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受苦。其实这样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