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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前尘事 ...

  •   “下官清州府尹陈意儒拜见郑大人。”陈意儒想过很多种与郑瑞见面的方式,却万万没有想到是这般。清州府在行政上隶属福州府管辖,虽说郑瑞要到五月才走马上任,但终究是陈意儒的长官,这必要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陈大人客气了。”郑瑞也连忙作揖,毕竟还是在清州的地方上,陈意儒也是清州的父母官。
      “郑大人初来清州,下官却没能亲自迎接,还请郑大人恕罪。”
      “陈大人哪里话。陈大人一心为民,在清州是有口皆碑。郑某怎么能因为乔迁这点小事而打扰大人公事。”
      “郑大人客气了。”陈意儒又是一揖,“郑大人,可否引领下官去现场看看?”

      发现尸体的花园已被清州府的衙役隔开,当时在场的家丁也被安排在不同的地方等候传问。裹着尸体的草席放在另一边,已有仵作在验尸。现场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郑瑞不禁对坊间流传着的陈意儒办案的传说有了新的看法。
      市井里传说,陈大人甫一上任时,便将县衙中堆积的案件卷宗全部搬出,堆在大堂,只用了半个月,便将其全部论断完毕,其中还有不少疑案悬案,全部都整出了线索,能抓到人的立刻传唤到堂,当堂断案,人人信服;关键证人不在或是嫌犯逃逸的,即发出通缉,相邻各个州府都收到通缉榜文。更绝的有个案发于五十余年前的悬案却也被他找出了破绽,最终还了原来的嫌犯赵家一女子的清白。而在那之后的一个半月,总有官府快马来往于清州和其他州府之间,陆续有嫌犯被送回伏法。将近半年后所有的案子都有了了结,而陈意儒断案如神、执法如山的严名也传扬开去。
      郑瑞所见正是如此,心中不禁暗暗赞叹。

      “禀两位大人,仵作验尸已毕,请两位大人移步。”一名衙役上前禀告。
      “郑大人请。”陈意儒一摆手。
      郑瑞走上前几步,却看见那尸体早已腐烂得不成人样,但还能从脸部看得出原本是一位很清秀的女子。女子身上的衣物已经碎了部分,露出的腐肉中有白色的蛆在缓缓蠕动。郑瑞只感到一阵恶心,连忙用长袖掩住口鼻,也想阻隔掉混着一股霉味的尸臭。
      “可有什么发现?”陈意儒问立在一旁的仵作。
      “禀两位大人,这位女子按现今情形来判断,却是死了一年半有余。但因尸体腐化严重,还不能断定死亡的确切原因。只是依现场判断,似乎此地不是第一次埋尸的地方。”
      “何以见得?”
      “大人请看。”仵作掀起尸体裙摆的一角,在尸身和草席的交接处,有许多褐黄色的土壤,与周围芍药园黑色的沃土格格不入。
      陈意儒点了点头,又看着郑瑞。“不知郑大人可有何见解?郑大人可认得死者?”
      “不错。这女子……还是可以认得出来。便是我老家邻居的女儿,名唤江离。”
      “江离。”陈意儒又微微点头,“那她也是延平人氏。”

      内堂上,郑瑞与陈意儒分宾主坐了,接着便传唤当时在场的家丁。当时大家都是在一起,倒也没问出什么特别。无非是老爷说要将满园的芍药换成锦葵花,大家便一起铲土,偏偏芍药花的根茎又特结实,土刨得深了些,却不料挖出了尸体。
      对于尸体,所有家丁中倒只有郑平一人认得是当年郑家附近邻里的姑娘,唤作江离的。一年半前老爷和夫人回乡省亲,也随众来祝贺过。只是后来老爷即带着夫人到泉州赴任,便也没有了什么联系。更何况老家中也没有了什么本家的兄弟,除了前次曾祖百年回乡扫墓后,没再回去。至于这个江离姑娘为什么会这般出现在府中,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清州府的师爷在一旁拿笔都记下了,各人也都画了押。
      “不过……”郑瑞欲言又止。
      “郑大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陈意儒问道。
      “当时在场的家丁都在这里,但是还少了一人。”
      “不知是何人?”
      “这个园子的花娘,莳夫人。”
      陈意儒在听到莳夫人的名字时隐约一愣,但情绪却没有任何起伏。“不知这位夫人现在何处?”
      “民女宋莳参见陈大人。”说话间,一个身影姗姗来到前堂,盈盈一拜。鬓边的芍药花微微颤动,似乎要滴下水来。
      “莳夫人免礼。”陈意儒道,“不知莳夫人刚才在何处?”
      “禀大人,早间民女到城东宋家花房验收花种,刚才才回园子,却不想发生了这等事,料到大人一定会传民女问话,连忙赶来。”又是一拜。
      “莳夫人不必多礼。本官只是想问几个问题罢了。莳夫人在郑家花园,已有多久?”
      “禀大人,三月前民女才来到郑家。蒙郑夫人赏识,打理花园。”
      “哦,郑大人在三天前才搬来,你却已在郑家新园打理了三个月。”
      “蒙侯管家推荐,听闻郑夫人喜欢芍药花,而民女在此花的打理上还差强人意,便在郑大人搬来之前先行整理。”
      “嗯,那你在这三个月中可在花园中发现什么异常?”
      “回大人的话,这片园子原来便已种植了大量的芍药花,民女日常修剪一下花枝,偶尔也翻翻土,浇些肥料。至于,花下埋了什么,恕民女实在不知。而其他异常,民女却也没见到。”
      陈意儒看了眼站在郑瑞身边的管家侯严,管家连忙躬身道:“大人,在我们买下这座园子时确实花圃中已种满了芍药,我家夫人也喜欢,又听说白云山芍园莳夫人芍药花艺天下无双,便请来帮忙打理。”
      “原来如此。”陈意儒微微点了点头。“不错,埋尸之处极深,若是日常的翻土,倒是不会翻出。”
      “大人,可否听民女一言?”
      “莳夫人请讲。”
      “大人,整枝芍药花中,唯有花根部是最弱的。只要有一点损伤,整株芍药便要枯死。哪怕勉强成活,却也再不会有花期,甚至连叶子也会凋零。这对于任何花都是一样的,只是芍药尤甚。无事动土伤根,是莳花大忌。”
      “莳夫人的意思是,若尸体是不久前埋下的,那么埋尸处附近的芍药花必然会受到损伤,莳夫人不会不知。”
      “正是。虽说现今芍药园已毁,但之前满园芍药盛开的景象也是老爷夫人都见过的。并没有什么异常。”
      “莳夫人果然冰雪聪明,一句话便将自己的最大嫌疑洗得干干净净。”陈意儒不由得轻笑道,“莳夫人的意思是,这尸体早在满园芍药种下前便已埋下?而能做到这点的,只能是园子的前主人,是么?”
      “请大人明断。”
      “本官也正有此意。将传此园的前主人回来问话。孰是孰非,一问便知。”
      此时宋莳正好抬起头来,与陈意儒四目相对,没有任何宣照,目光又再错开去。

      一天也就这么过了,待清州府的衙役将尸体搬回衙门,又清扫了郑府的花圃,大家也就各归各位,相安无话。
      郑瑞坐在书桌边,看着缓缓燃着的灯花,慢慢整个人瘫到椅子上。江离。真的是她。多少年没见了,却没想到是这般。
      怎么会是这样?郑瑞想到脑子乱成一团,却也依然整不出个头绪。隐约感觉这一切都是有一根线细细地穿过,却不知道还有多少遗失的碎片。或许,答案就在那个花圃里。脑海中渐渐浮起花娘莳夫人的容颜,那是一个略有姿色的女子,也在今天才看清了她的真面目,细细的柳叶眉,一对水汪汪的黑瞳,芍药色的红唇,一丛密密的青丝在后脑盘了个简单的发髻,一支银色的发钗斜斜地插住,在左鬓边还有一朵浅色的芍药花,不知是真花还是绢花,隐约带着一股淡淡的露气。
      从现今所有掌握的线索来看,只有平日都在花圃出没的莳夫人嫌疑最大,可是,今天听陈意儒和她的对话,却隐约觉得陈大人根本就没有往怀疑她的路子上想。这是为什么?莫非陈大人也想着有最大嫌疑的人不会是真凶么?
      一年半,江离在一年半前就死了啊。那时候,那是在我和兰儿回乡的时候。可是,为什么,尸体会埋在距延平几百里的清州?偏偏还是……
      郑瑞又开始感到一阵寒意。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的,绝对不会。除非……

      一日复着一日,就这样过了。间或清州府里也派人来知会郑瑞,那家园子的前主人还没有找到。甚至陈意儒翻阅了福州府辖区官员任派的记录,却偏偏查不到园子前主人的记录。恰巧在清州辖区又发生了一起离奇的寺庙血案,这件事儿就先搁置了下来。
      郑家的人在总管侯严的训导下倒也安分,坊间原有的流言没几日也渐渐消散。这日,郑瑞信步又走到花园,园中的土已经翻过一遍,锦葵花的花苗已经按照自己的意思栽种下去,可以预想当花全部开放的时候该是一番多么壮丽的景色。想到这里,郑瑞不由得微微点头。
      不远的花房边,莳夫人在跟几个帮工说着什么,另外几个帮工还在栽种着花苗,或是浇水,或是施肥。忽然,一个小巧的身影从郑瑞眼前晃过,待郑瑞正要仔细看时,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但郑瑞心中又有某一根细细的心弦被轻轻地拨动。

      “春风哥哥,不要读书了,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小女孩青丝飞扬,笑靥如花。
      “江离,不要闹了。今天要把这四篇背完,要不爹爹会骂的。”小男孩很认真地说。
      “哼。”小女孩撇了撇嘴,却趁小男孩又坐回树下读书的时候猛地把他的书抽走,一闪身,从男孩眼前晃过。
      “江离,你快回来,回来!”
      “偏不。”
      “你……”男孩连忙起身去追,两个小小的身影渐渐融入夕阳的余晖中去。

      “莳夫人,夫人说,房间要换些吊兰挂挂,来问莳夫人准备好了么?”
      郑平的声音将郑瑞唤回现实,不远处,莳夫人正在让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女孩到花房将一盆细叶旺盛的金边吊兰取出,正待递到郑平手中,却听见郑平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那个小丫鬟却也被郑平吓到了,手一松,整盆吊兰砸到地上,上好的紫砂花盆霎时摔成几块。那个丫鬟似乎看到自己闯祸了,发出“呀”的一声,连忙跑到莳夫人背后躲了起来。也正在此时,郑瑞却也看到了他从没有想看到的画面:那个小丫鬟长着一张和江离一样的脸。十二岁的江离,一模一样。
      那张脸郑瑞永远不会忘记,是那样可爱、天真,又带着一丝小小的狡猾。那脸蛋、那眼睛、那嘴唇,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也一下明白了郑平会尖叫的原因。郑平是从小就跟他一起长大的家奴,自然也见到过小时候的江离。更何况不日前才看到江离的尸体,如今却看到一个活生生的、长得跟江离一样的女孩子。郑瑞想如果当时是他跟那个小丫鬟面对面,虽说也许不会像郑平这般大失仪态,但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冷静。
      “鬼……鬼……”郑平语无伦次,想跑,却又连连踩到自己的脚,一路跌跌撞撞,向郑瑞的方向跑来。
      “像什么样子。”郑瑞一声怒喝,从树丛后面走了出来。大概是看到了主人,郑平稍微平静了点,但满脸依然是说不出的惊恐。
      “老爷。”莳夫人牵着那个小丫鬟的手也走了过来。
      “这都是怎么回事?”
      “老……老爷……她……那个……”郑平还是咄咄嗦嗦的,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郑瑞冷冷扫了一眼莳夫人,对方却没有什么异样。“这是怎么回事。这女孩是谁?”
      “回老爷,”莳夫人道,“这个女孩是原来在芍园的帮工。这次随花铺送花种一起来的。正巧这里也缺个人手,我就自作主张将她留下来了。”
      “哦。”郑瑞好歹也要摆出个大家的主人风范,“若是这般,倒也无妨。抽时间跟侯总管说声,要支使的银子就到账房开好了。”那个小女孩却依然像做错了事儿一样,还紧紧地抓着莳夫人的衣裳,低着头,躲在身后不敢应答,一看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谢老爷。只是这个孩子还太小,只是来这儿顺便帮帮忙,若要说到支领工钱,还是不要得好。”
      “哦,那也无妨。”郑瑞又低头看着那个小女孩,和蔼地说道,“小姑娘别怕,打碎花盆什么的,没什么事的。”
      那个女孩似乎听懂了郑瑞的话,抬起头,那跟小时候的江离一样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感激地看着郑瑞,张了张嘴,发出“呀呀”的声音,却没有说出什么。
      “老爷,这丫头从小就哑了,也就特别可怜些。也就这么几天她寄在这儿,待花铺的人走时就将她接回芍园。”莳夫人道,语气中带着怜惜。
      “无妨,无妨。”郑瑞摆了摆手,转身再看看郑平,大约七魂也回来了几魂,又是一番训诫,便带着他离开。

      “老爷。”走回书房前的回廊,郑平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怎么?”
      “老爷不觉得……”郑平欲言又止,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
      “是有点像,但那么多年了,你还能记得清楚么?”郑瑞淡淡地回了一句,抬步便要迈向书房。
      “可是老爷,”郑平急急拦在他面前,“我不会记错的。她们真的是……一模一样!连左眼下的那个泪痣都是一样的。我不会看错。”
      郑瑞轻哼了一声,停住步子,道:“郑平,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办事什么的也都还好,可为什么这件事你却偏偏这般在意?”
      “老爷,我……我……”郑平咕哝了几声,终究没再说出话。
      郑瑞看了一眼说不出话的郑平,也没再说什么,迈进了书房。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似乎福州在古代一直没有设府,只是立为“闽县”。
    呃……
    闽县……
    清州府……
    闽……清?!
    汗……我在暗示什么吗?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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