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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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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克明冲出家门,一头扎进夜色里。
斗争了四年,还是没能逃脱被安排的命运。去德国进修汽车设计,长则三四年,最短也要两年,夏末怎么办?
离开后,她委屈的时候谁来开解,她三餐不继的时候谁来帮忙,她难过伤心的时候谁来安慰!不,他不能离开。虽然没对夏末明言过,但他在已经下定决心要照顾她一辈子。他不能对自己失信。
可是,如果真发生大哥所说的事,长通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却无能为力,他有什么面目面对父母。
大哥竟然是血友病患者。难怪大哥从来不输液,难怪大哥身上不时出现青紫淤血,难怪小时候每周都有医生来家里为大哥打针。
所以,他必须离开Z市,听从家里人的安排赴德学习,身为肖家子孙,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
身边不时有车子飞速驶过,肖克明不停奔跑。他要去问夏末,她愿意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夏末呆呆站在门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客厅里一片狼籍,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灯光下,一地的玻璃渣子泛着刺目的光芒。窗户的鱼缸也被砸破了,放在鱼缸边的全家福泡在地上的水里。
难道真的保不住家了?夏末的泪突然开始肆意横流,忍都忍不住,她踩着玻璃渣子走到客厅中央,去捡湿淋淋的全家福。心神太过恍惚,她没有留意手指被玻璃划破,如注鲜血‘滴滴答答’滴进水里。
卓肖然静静站在门口,默盯着夏末的背影,地址是从她简历上的找的。他之所以来,不是放不下她。相反,他已经决定彻底放下她。他来纯粹就是还表的,直觉中,这块表对她很重要。
夏末全然不觉身后有人,她专注地盯着照片中的父母,“爸,我们可能真的要搬家了,这里要拆迁了。妈,今天的面试又没有结果,末末很没有用。不过,你们放心,我明天还会去应聘,末末会坚强地活下去的。
故作坚强的她身子轻轻颤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卓肖然无法再看下去,再看下去他害怕自己改变主意。他进门向她走过去,准备把表交给她后马上离开。
听到脚踩玻璃的声音,夏末回头,面色突变,“是你?!”
“是我。”发现她脸上有血,卓肖然的视线落到她的手上,“你的手破了?!”
夏末这才发现脚前的水已变成红色,常期住校,家里的医药箱根本没有备药。她随意抽几张面布纸摁住伤口,然后走到门口,目光始终不与卓肖然对视,“我不能胜任你的助理,请回吧。”
卓肖然又看一眼地上的血水后看向夏末,“家里没有止血药或是创可贴?!”
“请离开。”夏末语气生硬。
卓肖然没听见般掏出手机,熟练地拨几个号,“李姐,这里是二七区京广路十八号院B区8号楼。你带着清扫工具来一趟。”
工作没着落,家里又一团糟,夏末已濒临崩溃。而他还要插手她的事,她再也忍不下去,愤怒之下人就有些歇斯底里,声音有点像喊,“请离开,我不想见到你。”
卓肖然眼里一丝情绪也无,“大学毕业走向社会,意味着你已进入成人世界。既已成人就要用成人的眼光看待问题。夏小姐,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只要发生,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原来。你见与不见我,都不能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实。有冲我发脾气的工夫,不如想想以后的生活。据我所知,你家所在这个区域属于区政府今年的重点改造项目。”
夏末声音有些颤,“也就是说,这个院肯定会拆。”
卓肖然声音冷漠,“不错。”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顺腮而下,夏末的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滑。
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卓肖然一抄手,捞起夏末的腰,抱着就往楼下走。
夏末心里惊恐起来,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想干什么,她使劲推卓肖然前胸,试图下地。
卓肖然显然知道夏末顾忌什么,“你若不想让邻居们听到,还是老老实实的好。我对排骨型女人没有兴趣,你大可放心。”
“你……。”
“我车里有消毒药水和纱布。另外,我想和你聊一聊。”说话间,卓肖然抱着夏末已到楼下。聊一聊是假,想等李姐帮她收拾一下家是真。
院里还有纳凉未睡的邻居,夏末不敢出声。只得任由他把她抱上车,坐在副驾座位上。
卓肖然从后备箱时取出一个小药箱,先用棉签帮她消毒,然后拿出一个创可贴,“纱布没有了,先凑合着用,明天你再去医院重新包扎。”
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夏末觉得脸有些烫,为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把目光投向灰暗的虚无半空。天空上,一颗星星也无,“想聊什么?”
卓肖然随手把小药箱放在后排座上,调低背椅后头枕着双臂,也望向半空,“你父母都过世了?!”
“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
“我爸四年前,我妈三年前。”
四年前!他在工人文化宫见到她的时间!面色微变的卓肖然看向夏末,“介意我问去世的原因吗?”
夏末努力将头抬高,可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下,“车祸。我爸当场死亡,我妈从ICU出来后成了植物人。你还想知道什么?”
卓肖然忽然起身,沉默很久后突然开口:“对不起。”
夏末有些意外,愣了下才明白他为什么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卓肖然转过头,很认真的盯着夏末,“当年你应该告诉我这些。”
夏末笑容惨淡,“你说的对,我已经成人,应该用成人的眼光看待问题。当年只是场交易,你情我愿。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而我,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卓肖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揪了把,疼得他竟然哆嗦一下,如果不是经历的太多,小小年纪的她心境怎么可能如此沧桑,“为什么不后悔?”
夏末仍在笑,“因为我的选择,我妈又多活了一年。”
若干年前,卓肖然也有用自己的性命换继父生命的想法,这种感觉他感同身受。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习惯向人倾诉。特别对象是夏末,比他更不幸的女人。只是,在知道她的这些事后,他心里感觉很奇怪。来之前的那种坚定已突然间消失于无形。
难捱的沉默中,夏末的手搭在车门手柄上,“谢谢你的药。”
“夏末,等等。”卓肖然一把拉回夏末,盯着她的眼睛,“我想邀请你来长通工作,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我们重新认识。”
夏末拒绝,“对不起。我已经应聘到其他公司了。”
这是谎话,卓肖然自然知道夏末的拒绝完全是因为他,“如果不想见我,你可以应聘其他岗位。长通部门间楼层并不相同,只是不是研发部,我们见面的可能性很小。”
“不必了。”夏末仍是拒绝。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虽然有自信做到视而不见,可心里她做不到坦然面对。
卓肖然不再坚持,“李姐马上会到,她是专业保洁,收拾那些比你专业。”
“不用......。”
卓肖然根本不容夏末说完,就截口说:“不要拒绝。”
他的口气无庸质疑,这种情况下执意拒绝反倒显得在意。夏末默了下后说:“把她的手机给我。”
卓肖然手指如飞,以短信方式发到她的手机上,“如果想彻底忘记,就只能勇敢的去面对。拒绝只能证明无法忘记,无法走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夏末心口一窒,意识到他没有说错,她确实无法忘记。
“长通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卓肖然发动着车子,夏末只好下车,他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她,“而我,两年后就会离开。”
夏末不解。
“你只需忍耐两年。”卓肖然凝视着夏末的眼睛,“好好活下去的首要条件是,你有能力好好活去。”
车子绝尘而去,夏末默站原地,心中滋味复杂。
回到酒店,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卓肖然才发现要还的表没还。他有些懊恼,该办的事情没办,不该说的全说了。
从长通出来后明明是要去兰幽阁喝酒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他驱车前往去了夏家。没有料到会看到这种情形,纤细的她站在玻璃渣子堆里簌簌而抖,那一刻,他心里是微微一动,不过,还不足以改变他原本的想法,把表还了,了一桩心事。可没有想到,她居然遭遇过这么惨的家庭变故。继父去时,他作为男孩子还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一个女孩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
苦恼!煎熬!
放手?坚持?
他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就这样,情感与理由一直做斗争,卓肖然居然再次因为夏末而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李姐手脚麻利,两个小时的工夫夏家就改了模样。甚至,居然能在晚上联系到到安装玻璃的人。
清理完,夏末执意给服务费,李姐干净利落拒绝,理由相当充分,卓肖然办的是年卡,工时直接划卡。她不能收现金。
“玻璃钱总不能划卡吧?”
李姐又有理由,“除了家政卡外,小卓每年往我私人卡上存5000元,方便及时补他那里的常用品。姑娘,小卓发过话,不能收您钱,否则,他就不用我了。”
夏末眼睁睁望着李姐离去。她根本不想再接受卓肖然的任何帮助,没想到,她所有的反应他都顾虑到了。打一通电话感谢他?犹豫不决时,门铃响了。
推门而入的肖克明脸色阴郁,走到客厅把自己摔到沙发上,“我们离开这里吧?!寻一个喜欢的地方,找一份喜欢的工作,过我们喜欢过的日子去。”
夏末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你怎么了?家里有事?”
肖克明从未在夏末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家庭,他不是不想她知道,而是害怕因为这个因素拉远他和她的距离,“要不,我们一起去留学?!去德国。”
夏末环顾一眼四周,笑了,“肖克明,你觉得我有能力出国深造吗?!”
“我们可以像大学时期那样,课余打工挣学费,挣生活费,我们有能力生存下去。”
夏末这才意识到,留学这件事他并不是随口说说,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家庭,但能感觉到他的家庭环境应该很好,他的言行举止很有修养,他所有的用品都很讲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般工薪阶级家里走出来的孩子不可能这样。她想了想开了口,“有些话我憋了很久,很想告诉你,但又害怕失去你这个朋友。可这对你不公平,我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克明,我......。”
肖克明心如擂鼓,他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明明知道结果,他还想再争取一下。于是,他匆忙截口,“夏末,还是我先说。”
夏末轻轻叹口气后无奈点头。
肖克明盯着夏末的眼睛,“四年前我之所以选择外语学院,是因为我不想去国外念书。家里人无奈之下只好暂时妥协,他们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无论我想与不想,都必须离开Z市,听从他们的安排。其实,也不是真不想去国外读书,我只是不喜欢什么事都被家里人安排。自从踏进外语学校的第一天起,我就是抱着多玩一年的态度。可是,我却见到你。你从来不笑,也从来不参加学校组织的任何活动,甚至,你连中午午休时间都不在学校待。我很好奇,于是,总不知不觉观察你。没在料到......。”
夏末扭头望向窗外,在肖克明灼热的目光下,她心底很慌乱。
见状,肖克明轻轻一叹,“后来的事你应该能猜得出来,我整天围着你转,以至于和所有的女生都熟,唯独你看不见......。”
夏末做不到若无其事听下去,“克明,别说了。我知道,我全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其实,如果没有你的陪伴,我根本捱不到毕业。我想过,也努力过,想去回应你的感情。可是,我欺骗不了自己,我和你太熟悉了,在一起找不到心跳加速的感觉。”
四年的期待,四年的暗恋,这一刻突然成了阳光下的肥皂泡,转瞬之间已灰飞烟灭。虽然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结果,一时之间,肖克明还是觉得无法承受,他痛苦地双手抱头,久久不说一句话。
夏末害怕了,她坐到他身边用力摇他的肩膀,“克明,不要这样,别吓我。”
肖克明一下子把夏末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我不想他们摆布我的生活,不想走在他们为我铺好的路上。所以,我千方百计利用一切可用的手段和他们谈条件。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做这样的安排,为什么把最重的担子压在我身上。”
“为什么?”夏末无法安慰,只能选择倾听。
“我哥是血友病患者。”
夏末沉默了。她虽然不清楚血友病是什么病,不过,她感觉,跟血液有关的病都比较棘手。
“夏末,跟我一起离开。我们一起去德国,就像外语学院时一样,我们边打工边上学,好不好?”
愧疚瞬间淹没了夏末,她失控了,“好。我们离开Z市,去德国,就跟这四年一样。”
肖克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猛地推开夏末的身子,凝望着夏末的眼睛,不确定的反问:“你......同意?!”
夏末的视线落在茶几一角书上晾的全家福上,泪流的越发汹涌。
肖克杰脸上的兴奋一丝一丝抽离,“你......不愿意?!”
夏末并不回答,只是哭。
肖克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照片怎么湿了?”
夏末‘哇’地一声恸哭起来,“克明,不是不想陪你去德国,我舍不得爸爸妈妈,他们都在这里。我离不开。”
肖克明手忙脚乱去哄夏末,却突然发现她手上缠着创可贴,“手怎么了?”
“这里要拆迁了,这里保不住了。……。”
夏末说的颠三倒四,肖克明却听明白了,“你是说,开发商把你们家砸的一团糟?!手是被碎玻璃渣子扎的?!”说完,不等夏末回答就起身检查玻璃,“确实是新玻璃,夏末,为什么不告诉我。”
夏末静静的流泪。
肖克明凝视着夏末,“夏末,我怎么放心留你在这里。跟我走吧。我们用最快的速度修完课程,然后尽快回来。我想,叔叔阿姨在世的话也会赞同,他们肯定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前程。”
夏末不说话。
“假期时也可以回来。”肖克明不愿意轻易放弃,“夏末,不用有心理负担。也许,出去后心境会有所不同,说不定我会马上喜欢上其他女孩子。到时候也好让你帮我把把关。”
夏末岂会不明白肖克明这么说只是想减轻她的负担,她不想辜负他这份心,于是,努力挤出笑,装作轻松揶揄他,“从来没想过离开这里,所以,再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考虑。不过,以后可不能秋后算帐,说我耽误你的青春啊。”
肖克明压下心底的苦涩,也像平时那样和她开玩笑,“彼此彼此。”
夏末擦干脸上的泪,“眼前我最重要的事就是租房子,这些东西都是爸爸妈妈留下来的,我不能丢。”
“租房子太不安全,学校旁边我那套公寓正空着,家里的东西都搬那边吧?!”
夏末犹豫。
肖克明轻叹一声,说出心里话,“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那套公寓是我唯一能帮你的地方了。夏末,搬过去吧!这样,我走的会安心些。”
夏末点头。
肖克明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跟我一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