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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续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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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栾郊这一不见,就是整十天。
阿绯骂了又哭,哭了又骂,他本就是个多话的人,面上虽放不下,心里却希望能有人与他说说话的。况且相处下来,栾郊也不是那么差。
可惜他心有懊恼,人却找不回。
等换了天心无曲上来,却是老神在在,照常谈琴自娱,似是胸中早有成算。
栾郊倒也没一去不回,这日他甫一冒头,就瞧见红眼的阿绯,与落寞坐着的哑巴,一时讪讪,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鼻子。
很有些欺负小孩的感觉。
阿绯原是个咋咋呼呼的,这回却慢声细气,道:“你回来啦。”
栾郊好险没去摸臂膀起的鸡皮疙瘩。
阿绯学着哑巴端坐,两手置于膝上,唯独下摆处露出双光脚丫,更像个做错事待罚的小儿。
栾郊故意不看他,没骨头似地扒着哑巴。
许是因为他原身乃是膏体,即便有了人形,也不大爱正经坐卧,如是这般有人倚靠,才是最好。他自觉躺得舒服,面上更显出十分惬意,冷不丁听见阿绯又问:“你先前去哪儿了?”
栾郊望去,见他分明难耐,偏箍着手脚般坐在原处不动,不觉好笑,道:“我去的地方多了,你问哪一个?”
阿绯身为琴灵,此生履足之地有限,不由问道:“你怎能去那么多地方?”
栾郊道:“为何不能?你莫非以为琴上那点便是我原身?”
阿绯一窒,恍然想到他原先说过的话,是啦,若这真是他原身,他如何能知道那么多人事?
许是看出他所思,栾郊干脆与他道明:“我与寻常物事不同,原身不知分出多少,凡有一点我原身在处,我都显出形来。至于此处……”顿了顿,又道,“不过是我瞧着好玩,故而多留了几日。”
这话不真。实则他分身虽众,却没遇见过能说话的,好不容易遇见了有意思的琴灵,才会驻足。前几日离去,不过是不想那么快与天心无曲相见。他为自己足足打了十天气,深觉底气回来,才现的身。
至于阿绯,只能算意外收获。
阿绯闻言,不知自己低低念叨着什么,瞧着竟有几分哑巴的神韵。
天心无曲现身前,栾郊还扒在哑巴身上,不料身下乍空,不防之下磕到了脑袋。
他也摸着了点头绪,知晓夜里是阿绯与哑巴,天心无曲白日才会出现。
看了看天色,总觉得这日对方来得有些早了。
天心无曲仍是那副温温柔柔,让人起不来气的模样,端宁至极地笑着看栾郊手慌脚乱爬起来整理衣裳。
栾郊掩唇咳了两声,感觉自己镇定下来,才去看对方。
天心无曲表情根本未变过,仍是笑着问道:“你这些天过得好吗?”
话里有些亲密味,但究其实质,与阿绯是同一个意思,不同人问来,栾郊感觉全然不同。
他只得道:“……好。”
天心无曲略垂了头,露出一截雪白细腻的脖颈,柔声道:“那便好。”
栾郊快要发抖了。天心无曲未说其他,可不知怎地,他就能听出些其他意思,似乎吃定了他早晚得回来,故而不急不缓。
莫非这天心无曲当真能摸着他心思?栾郊忙否决,不可能!绝不可能!
天心无曲忽敛了笑,道:“你身上什么味?”
栾郊抬肘四下闻了闻:“哪有味?”
天心无曲拉了他手轻嗅,微微蹙眉,又近前相闻。
他表情凝重,栾郊也被他搅得有些紧张。
相距近了,对方如画容颜俱在眼前,眸深若海,气质清逸,栾郊虽见过许多美人,却没有一个能如此挑拨他心弦的,似是五官长得无不合他心意。
天心无曲自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唇几乎是贴在他颈上嫩肉,呼吸可闻。
他甚至还握着栾郊的手,栾郊心烦意乱下,不自觉反抓住他手,全身僵硬。
天心无曲终于笑道:“原来是你体香。”
……栾郊一愣。他倒的确有体香,毕竟来源于龙凤,非凡俗之物可比拟,只是这味道自他有灵之日便一直伴随他,若没人提起,他自己也难想到。
天心无曲闲着的那手顺势搂上他腰,二人瞬时胸膛相贴,亲近异常。
栾郊这才回神,却为时已晚。
天心无曲咬住他喉结,细细以唇齿磨搓过一遍,才道:“很好闻。”
栾郊心内惊道:到底是谁告诉他古琴都是君子的!
天心无曲倒没再做什么,只弹琴与他听。
好听是好听,可惜栾郊心神不在上头。
晚上换了阿绯与哑巴,阿绯话少了许多,看他的目光总躲躲闪闪,倒是哑巴一如既往。
栾郊却看着哑巴陷入沉思。
阿绯与哑巴的性子自不是凭空得来的,他二者相合才成就了天心无曲,换言之,若阿绯是话多的天心无曲,那不能说话的哑巴,又得了天心无曲什么?
阿绯少心机,天心无曲的那些深沉心思怕全在哑巴身上。
想明白后,栾郊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直视哑巴了。
5、
虽然栾郊看哑巴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日子还是照常过。他说自己去处许多,可大多时候还是待在这不走。怎么说,他也是有名有份被书生捧进来的,此地也算作他地盘。
说起书生,倒算个好主人,虽然此前也是他摔的琴,但看在求来鸾胶的份上,阿绯与哑巴没说过什么。
至于天心无曲如何想,栾郊没好意思问。而他自己,就更无所谓了。
凡人虽自由,到底寿短,栾郊初来时候,书生不过弱冠,家里不富贵,但也是书香门第。十四开始考童试,直考到六十,娃都生了四五个,又当了祖父,成了老书生,却仍是秀才功名,转眼染了病,缠绵榻上,眼看只剩最后一口气。
临终前遗愿,还是要回老宅,落叶归根。
天心无曲这些年一直在老宅中,栾郊与他们多年相处,也可说融洽。哑巴仍旧话少,即便有什么心思,也没表露出来。阿绯过了段时间,到底耐不住性子又多话起来,但比起初时,好了不知多少。
栾郊仔细回忆过去几十年,觉得唯一一桩不好的事,便是天心无曲现身的时间越来越奇怪,越来越不可捉摸,有时深更半夜也能冒出来,吓他一跳。
被吓了几次后,他反倒没那么怵对方了,当真可喜可贺。
他们虽离不得原身,在宅子里走走也可以,故而一窝蜂挤到老书生榻前,要见最后一面。
此时显身的是阿绯与哑巴,栾郊由着自己脾性,坐在哑巴肩上,软塌塌地环着他脖颈,徒留阿绯光着脚,不情不愿地独自走。
走路姿势许是从栾郊这儿学来了点不好习惯,身子左右摆动,走出三分流氓气来。
幸而老书生看不见他们,否则怕要将他们当做讨债人。
榻前跪着他许多子孙辈,老书生吊着口气,伸指一一点过这些人,断断续续地吩咐后事。
待所有人都提过了,意料中的没栾郊他们的份。
栾郊虽知对方见不着他们,还是咂了咂嘴,感觉颇不是味儿。
阿绯坐在榻边,手撑着脸,道:“无聊。”
他从前还是琴的时候,早不知经历了几个主人,不差这一个。
老书生还是断了气,魂魄飘飘渺渺地离了肉身,竟还是年轻时候模样。
人死灯灭,没别的好说,自是要散了魂魄,被拉入地府,重又拆了合了,成个新魂,再入轮回。
但栾郊等人一齐睁大了眼,才想起对方此时是能与他们相见的。
书生许是还未明白事,在自己尸身上头晃了会功夫,眼睛才有了神采,头一抬,就见到了栾郊三人。
栾郊想着原来还能说几句话,哑巴偷偷捏紧了手,最跳脱的阿绯直接冲上前,喊道:“书生!”
书生回头瞧了瞧那些仍在哭的子孙,又看他们,终于睁大了眼,惊叫道:“鬼啊!”
声音比阿绯还大,魂魄“砰”地一声散了,原本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的事,竟在瞬息间完成。
阿绯脸僵住了,许久才问:“魂魄散得这么急,会不会有事?”
虽然结果有些意外,栾郊仍是最快回神的一个:“不会……”
他暗自叹了声,本以为能在对方临死前打个招呼,感谢一下这些年的照顾,没想到却是一场空。
不过本是殊途,不好指望太多。
栾郊还在忧伤之中,不料环着的哑巴忽然也散了形,他张嘴欲呼,腰下又多了手稳稳抱住他。
天心无曲仍是那张温柔脸,但不知是否受了感染,多了点异色,道:“似我等灵物,不得自由倒是小事,最怕生死不由自己。”
6、
所谓生死不由自己,指的是灵物依托原身,若有损毁,其本身也不得好。若有主人在,更是不堪,一日主人不放,今生不得稍动。
如此说来,栾郊倒是幸运,分身无数,总有留存的,并不容易消亡。
因而他半阖眼,伸了个懒腰:“反正不关我事。”
天心无曲低着头,神容萧瑟,有些凄然。
恰与栾郊对上。
他惯来面上豁达,其实还是个心软的,琢磨了一下用词,道:“何必想那么远的事。”
天心无曲唇角微牵,眼却仍有哀意,使得这笑看着入不了心,像枝雪欺霜冷后的恹恹玫瑰,艳蘼有余,神气不足。
栾郊当即昏头昏脑地抱上去,给了一个甜蜜的吻。
……后来有点小悔。
书生不在后,他们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阿绯总抱怨身上不干净,整日皱着张脸。
哑巴脸色也不好看,天心无曲并无异样,只时不时露出点忧色。
似乎唯独栾郊不为所动。
过了两三年,家里又多了个娃,栾郊特地去看了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
又过了段时日,小娃能走了,不知怎地独自一人来了摆琴的屋,一见架上的七弦琴就哭。哭声太大总算引来了大人,却没人能止住。
后来被人抱离才算了事。
栾郊掏了掏耳朵,道:“闹得我头都疼了,”看了眼阿绯,“比你还吵。”
阿绯难得没反驳,煞白了小脸,心有余悸:“……我竟有这么吵吗。”
哑巴亲了亲栾郊耳垂。
栾郊一惊,扭头看去发现竟已是微笑着的天心无曲,一时更是被吓得无话。
近来天心无曲出现得愈发无迹可寻了。
他道:“那小娃娃身上似乎有点熟悉的味道。”
栾郊问:“你的熟人?”
天心无曲莞尔一笑:“我们的。”
栾郊眨了眨眼:“你和阿绯他们的?”
天心无曲笑得更欢:“是我和你的。”
栾郊嘟囔道:“听着像我们俩生了个娃。”
天心无曲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栾郊错开他炙热目光,道:“那怎么也得算上阿绯他们。”
天心无曲道:“本就没什么阿绯和哑巴,我只有一个名字。”
栾郊忙道:“打住打住!我们先前说的是那小娃娃!”
天心无曲眉头微蹙,道:“有点像那书生。”
栾郊一回忆:“是有些像,没想到他竟又投胎投回来了。”
天心无曲道:“回来又如何,早不是一个人了。况且人死时候魂魄四散,这小娃至多只一半魂魄是那书生的。”
栾郊叹气:“没想到他如今竟不喜欢你了。”
天心无曲好笑道:“他这么小年纪懂什么。”
栾郊仍忧心忡忡:“一定是因为我们在他魂散前把他吓着了,才使他记挂到这辈子,特地来报仇。”
“报应。”他长叹。
“都怪我不好。”回来的阿绯哭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