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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壹、【既无人有此荣幸,为何我不能开创先例?】
三月桃花初绽,浅草方没马蹄。
帝都郊外,一黑一白两马纵情驰骋,马上俩青年神采飞扬,引得路人频频回看。
“子敬,别再远了,再远就赶不回去……”
“怕什么?难道你舅舅还会吃了你?”前头的青年回过头,朝他挤了挤眼,然还是放缓了马速,最后两人皆下了马,慢悠悠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边走边聊。
“我说扶苏,你真的要当那太子太傅?我老爹说那可是烫手山芋,别人巴不得扔得远远的,偏你还凑上去。这京城有什么好?不如随我老爹去北地?我带你去看雪莲,看羊群。我们北地将士生猛得很,年里飘雪时候还能猎到一冬猎物!”环雅风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他。
“子敬,多谢你好意。只舅舅待我恩重如山,我怎能辜负他养育之恩。”布衣青年眼微微下垂,嘴角勾勒一抹歉意浅笑。
“哼!又拿那个来搪塞我,我知道你有宏愿想当丞相么!你当丞相有那么好当?表面风光,却是最累的,到头来还要受皇帝猜忌!历朝有几个做得长远的?”
“既无人有此荣幸,为何我不能开创先例?”
“唉,我就知道我这张笨嘴劝不动你……算了,那你在京中小心点!以后我有空溜回来看你!”
“你在那边也小心!”
“还用你说,看我赚个将军头衔风风光光地回来!”
顾朝恩抬头看去,见那人嘴角洋溢肆意的笑,耀眼不可方目直视。心里一动,却还是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有些东西不可说,说了……便再也无法挽回,他不想失去眼前这人。
顾朝恩与环雅风的孽缘,还得从元昭十四年冬说起。
那一年,朝恩十三岁,雅风十四岁。
环将军与筑北王联手退却鞑靼入侵,凯旋归来。环雅风在北地就是个爱闯祸的性子,环将军无奈只得带在身边随时监视,于是雅风同归。圣上在御花园东池宴邀群臣,雅风见老爹与皇帝打太极打得高兴,无暇顾及自己,便溜出宴席。
光秃秃的梨树枝下一湖波静,身著深蓝长袍的少年坐于湖边,削瘦的背靠在树干上,正饶有兴味地翻着一本书看。
他悄悄地走近,想吓少年一跳,在距离几步时,那少年却突然抬起头来。
他心中砰然,脚步一个趔趄,然后一头撞入那少年怀中。
“……”少年身上有淡淡的艾草香味,让他想到了早年因病去世的母亲。
“没事吧?”少年清润的嗓音从头顶上方响起,他才回过神来,猛地推开那少年。
“我的书……唉!”少年低呼,原来那一推间,少年手中的书被甩入湖中。
看那少年一脸心痛的模样,他一时觉得有些心虚,却撇撇嘴似掩饰地道:“谁让你故意吓我!我爹可是威震天下的环将军!”
“哦。”少年只轻轻应了声,微微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翳住眸中流光。
“你不怕?”
“呵——为何要怕?你父亲既是将军,想必是知礼之人,既是知礼之人,又怎会为难我一介草民?”
这话的意思就他不是知礼之人?
环雅风听此,适才心虚顿时烟消云散,只觉得眼前这人不顺眼极,于是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然那少年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狡黠,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于是……两人齐齐落水。
十一月的天气,自是冷得要命。环雅风生在北方,不识水性,在水中扑棱了两下,桍住了要游回岸的少年的脖子。
少年呛了一口水,使劲推开他,无奈力气不敌,怎么也推不开。
“放手,否则我们都会冻死!”少年厉声吼道。
“不放!”当我傻的么?
“唉,松开,带你一同上去。”少年见硬逼不行,只得放轻语气。
“……”手上加重了力道。
最终两人还是被路过的宫人发现,救了上来。
少年裹着被子看同样裹成一团脸色青紫的环雅风,忽而扑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还不是你害的!”环雅风眼眯成一条线,“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顾名朝恩,小字扶苏,不知环小将军有何见教?”
“顾朝恩是吧?小爷记住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环小将军不必记住此小小恩情上门答谢。”顾朝恩轻笑。
因为受寒,微微沙哑的笑声,却似有魔力般,让本指着顾朝恩的环雅风“你”了半天再无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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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雅风(撇撇嘴似掩饰):谁让你故意吓我……告诉你,我爸是李刚!
顾朝恩(挥出一拳),微挑秀眉:管你李刚还李柔,这不是天朝~你那李刚的爸不在服务区。
贰、【那一笑,满园春华黯然失色】
庭中梨花寂寂开,顾朝恩轻抿一口香茗,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对面一脸苦相的锦衣少年,轻笑;“殿下,再不下子,天色……可就暗了。”
少年忿忿不平地将手中黑子按下。
“呵呵,殿下果然好胸怀!”顾朝恩继续笑,少年脸色顿变,发现自己刚刚一不留神,下的位置居然是一死棋。
“错了,重来!”少年一撇嘴,要去捡回黑子,却被一只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按住。
“落棋无悔哦~”
“太傅,区区一子,就让与徒儿如何?”少年见如此不行,便撒起娇来。
抬头却见对面太傅神色淡然,一双凤目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动人心魄。他匆忙撇开眼,不敢再视。
太傅比他,只大八岁耳,然已名动京师。若非如此,父皇又岂会破例选一个如此年轻的太傅与他,但不知,如此风华绝代太傅,于他,是好是坏。
他还记得那一日初见,眼前这人一身平常衣衫立于廊下,与繁花相比,毫不起眼。父皇沉声问:“顾卿可愿辅佐东宫?”
那人方抬起头来。
眉目如画,神色淡然,毫无怯弱之意,他只浅浅一笑,俯身行礼道:“谢圣上知遇之恩。”
那一笑,满园春华黯然失色。他怔怔地看着,只觉得眼前那人虽布衣朴素,却华如神祗,明明极其普通的一张脸,为何能笑得如此……
“棋子可让,天下城池可让否?殿下,身为王者,须知有时,让一步,国毁家亡。”顾朝恩脸上笑容渐失,正了神色道。
他顿回过神来,羞愧地拱手道:“太傅所言及是。”
顾朝恩没有再说话,只起身望着窗外,窗外不知何时已飘起小雨,听不见其声。
“太傅,天色即已不早,又下雨,不如……留下?”太子原启一边收子,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也好,前日臣留下功课,不知殿下做了多少?”
一席话落,太子脸又成了苦瓜。
所谓功课,是罚抄五百遍国政鉴要。因那一句话,太子殿下这一顿晚宴也食不知味,只一个劲地看向顾朝恩,企图太傅大人善心发作,免了这一顿刑罚。
然太傅大人依然板着脸吃饭,丝毫未察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当然,也可能是视而不见。
“太傅今年已加冠之年罢?太傅你喜欢吃什么?据闻三日前环将军大破乾城……”
“食不言寝不语。”顾朝恩放下碗,淡淡瞥了他一样,道。
“唔……”太子忙低头扒饭,不敢再说话。
吃罢饭,太傅淡定地拿着一卷兵书看,原启命人将那一叠厚厚的抄写找来,小心翼翼地交到太傅面前。
“太傅请过目。”
“殿下不用看奏折么?”
“唔,立刻去!”太子放下抄写,逃也似的除了东宫正殿。悄悄挥了一把汗,往侧殿书房而去。所谓奏折,其实是圣上批改过的旧折子,毕竟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参政还是太早了些,虽历朝不乏有十岁登基为王者……既皇上健在,太子须再多锻炼几年。然近来圣上身体略显不适,为防万一,已让太子一同上朝听政。
顾朝恩伸手拿起那一叠抄写,翻了翻,唇角轻抿,端是一无声笑。
这小子,每一张笔迹都不同,在骗鬼呢?
不过想到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还是软了几分。身为太子,他身上任务也不轻,当日他不过因牵怒随口一提,本以为他早忘了,难得他还有心让人替写……算了,放他一回。
继续拿起兵书,然书页间突然滑下一张纸来,飘落在地。他俯身拾起,见那上面熟悉的字迹:见字如晤,安好,勿念。
这人,怕是不安好也不会写来给他看吧!
近来鞑靼与西夏联合,卷土重来,边邑战火已点燃。说不担心那人,全是假话。
然再担心也无能为力,他一介文臣,还是太子太傅,又怎么抽得出时间去北地看他?
突然想到两年前那人走之前拍着他的肩说的话。
京城水深,若混不下去,就扔着来北地找我,不要死撑。
殊不知……这死撑者是谁?
原启看完所有奏折回正殿时,看见的就是如此一番场景:顾朝恩一手按着眉间,另一手仍握着兵书躺在竹榻上,双眼微闭,呼吸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烛火下掩翳了一大片阴影,薄唇轻抿,睡得不甚安稳。
他从来不敢仔细去看他的脸,此刻终于有机会。悄然走近,蹲下。
轻轻抽去他手中的兵书,想摸摸这张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脸,然手未触及,又悻悻地缩了回去。他知道,眼前这人安静的睡颜下,是腹黑之心。
当时以为他好欺负,给他下马威,哪知此人一脸老实样,却比那些朝中的老狐狸还阴险。跟他比阴谋手段,注定是输到底。
他起身道宫门,压低声音道:“将本宫榻上被子拿过来,本宫今日要与太傅秉烛夜谈。”
说得是凛然,然谁都知道里面的太傅已经睡着,怕夜谈是假,共眠是真。
将被子盖在顾朝恩身上,原启脱了衣裳爬入竹榻内侧,钻入被中,幸好竹榻够大,睡一个成人一个孩子是绰绰有余。悄悄从背后环住太傅的腰,淡淡的艾草香钻入鼻子,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一夜好眠。
而在宫人吹熄烛火的一瞬,那早已‘沉睡’的人在黑暗中悄然睁开了眼,感受到背后温热的呼吸,身子僵了僵,又悄悄地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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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启:太傅才冠京都,可知‘君要臣死’的下一句是什么?
顾朝恩(不假思索说罢饮茶):不就是臣不得不死么?
原启:太傅猜不到吧?今日本宫手贱,上网扫了一圈论坛,方知这君要臣死,乃臣脱你裙子,太傅,他日若本宫要你死,你会脱本宫裙子么?
顾朝恩:噗……咳咳咳,什么乱七八糟的,去把前日布置的作业交来!
原启:……
叁、【多少年梦中,那女子巧笑倩兮,于梨花深处对他轻唤。】
风和日丽,尚书府后园一片恬静。
顾朝恩径直往自己房中而去,却忽听身后有人沉声喝止:“站住。”
他停住脚步,回过身来,见昔日威风凛凛的杨元帅此刻只着中衣,披着一件长袍立于檐下,脸色微青。
“舅舅。”顾朝恩身子微僵。
“昨日你留宿宫中,知不知道外面会传成什么样?”
“扶苏知道。”
“知道你还……”
“舅舅,扶苏自有分寸。”顾朝恩脊背挺得坚直,垂眸道。
“分寸?你有分寸就应该远离这滩浑水!你忘了你娘是如何……”
“舅舅,无论那人当年对我娘做了什么,但他如今未曾做错。扶苏自请入朝,不是为他原家,而是为苍生,为社稷,扶苏自认没有做错。”
杨毅瞪大了眼看着眼前下跪的青年,与多年前那明眸善睐的女子重合起来。一瞬间,他似苍老了十几岁,颓然扶住栏杆。
“是,你没错,是老夫错了。老夫千错万错,就错在,当年一时心软,未曾亲手掐死你!好,你翅膀硬了,老夫也管不了你了……”
说罢,转身回屋,留一个苍凉的背影给他。
顾朝恩握紧双拳,依然将背挺得笔直。
回到杨府书房,他还在回想适才庭中情形,神色黯然。窗边一缕晨光倾泻入屋子,他展开自己双手,望着掌心纹路。桌上,身后……都是娘的手札和珍藏,字里行间,他也能清楚意识到那个女子当年报效国恩之心,否则,又怎么会给他取名朝恩?
只是……若单单为个人私怨,将为社稷造福之心隐藏,这就对了么?
视线落在桌上,他顿时怔住。
连忙将那放在桌上的书信撕开封口,一目十行间,脸色越来越苍白。
那是昨日到的北地加急,信上说西夏包抄入境,梁城失守,环老将军战死,子敬……重伤昏迷。从北地送信过来,要半月左右,这是半月前的事……那么,如今子敬他……
“管家,我要见舅舅。”杨府正书房,顾朝恩脸色苍白如纸,手紧紧捏着一封书函。
“表少爷,你这不是为难老奴么?”老管家树皮脸拧成了一团,右眼上方的刀疤更显得狰狞,那是当年随杨帅征伐时落下的旧疤,若没有这伤疤,杨帅怕早已化为一抔黄土了。
“舅舅他不愿见我是么?”顾朝恩怔怔望着书房门,轻语。
“这……”管家自小看着顾朝恩长大,见他如此,心早就软了,正欲为他求求情,却听得顾朝恩又道。
“那么……管家,请转告他,扶苏自认无错,今梁城复失,侄儿欲北上退敌,请他老人家……保重。”
这一日,是元昭十六年五月初八,顾朝恩自请北上助军退敌,引得朝中朝臣耻笑者无数,皆曰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圣上掩唇低咳,望着眼前铮铮青年,轻轻挥了挥手,“准了。”
而当时,老管家望着顾朝恩离去的身影,回头便见杨帅正站在门口,鬓间花白的头发,一夜间全白。
“元帅……”即使朝中早没有元帅这个官职,可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地叫道。而这一声元帅,又让他想起多年前的这时,一个叫顾禾锦的女子正与元帅并肩作战,为当今圣上打下如今江山。
“让他去吧!终究……是她的儿子。”杨帅眼中,早已无刚才凛冽之色,剩下的,是对孩子的担忧及对命运的颓然。
“父皇,为何让我太傅北上!”正阳殿,太子一脸忿色,瞪着当今圣上原渊。
“放肆,朕之决定,何时要你置喙!”狠狠摔了手中盛药玉盏,不知为何,当今圣上今日也特别暴躁。
太子缩了缩脖子,乖乖地跪下了。
“儿臣失礼,然父皇太傅一去,儿臣无辅课之人。”
“朕会斟酌再找一个。”
“可是父皇……”别人,还有他那么……
“朕累了,你下去吧!”原渊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喏,儿臣告退。”不情愿地,太子原启起身离开。
“启儿,你想要什么人,他日登基为帝,都可得到,唯有他……不行。这是命数,是朕命数,也是你命数。”殿内,原渊悄悄阖上眼,掩盖住眼角欲出之泪。
多少年梦中,那女子巧笑倩兮,于梨花深处对他轻唤。
阿渊,阿渊……
可是有很多事情,做了,再无法回头,只剩,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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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以下皆架空草拟资料,与本文有关亦无关。有兴趣者可以看看。
元和七年,予左迁庐州司马,久闻嘉禾皇后之名,遂访其陵。嘉禾皇后,乳名阿锦,前朝宣帝原渊之原妻也,顾氏后人,有三绝:貌绝,智绝,医绝。曾以两千之军退赵兵解田城之困。传言其甚喜梨花,故世人又称梨后,早年与帝草室结发,作战随行,其熟读兵书,谋略众将不及,帝戏之曰锦囊。后帝一统大业,其旧疾复发而亡,帝甚恸,手植梨树聊以慰藉。今庐州帝宫旧址梨树皆尽,然予感其帝后情深,遂行文以记之,弘嘉禾皇后之贤,宣帝之义也。
——《庐州嘉禾陵记》
嘉禾皇后,周宣帝之妻也。贤良淑德,有军事之才,永定初,以两千军走赵兵,解田城之困,时宣帝黜于野,与后识,相谈甚欢,又得徐士欣之为媒,草室结发。帝南下,其随行,日常军中与众将士无异。善使兵,屡建奇功……帝统一大业,立都东陵,天下太平,乃封其为后,其后位仅三年,无所出。生活俭朴,喜梨花。及其旧疾而亡,帝感其贤,手植梨花千株。
——《六朝志·嘉禾皇后传》
肆、【两年不见,你怎么越长越娘?】
田城,这烽火之地。
当年嘉禾皇后以两千兵借此城之困,此城就注定被历史记住。然此刻,它再次被敌军围城之时,又有哪个顾禾锦来解其浩劫?
“表少爷,再过半日,就可看见田城,附近恐有敌军,是否要继续前进?”车夫擦了擦额头的汗,瞥了一眼正阳,恭敬地在马车门边问。
马车中并无人答应,车夫等了等,又问了声。方听车中人道:继续往前。
车中,青年眉头轻蹙,随即舒展,他放下手中兵书藏于车座底,随手拆下发髻,重新松松挽于头一侧,然后取出什么在脸上涂涂抹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女子装束。
顾家人善易容,一眨眼,那青年就成了一荆钗布裙少妇,普通而不起眼。
“阿暮,若有人问起我,就道是南边寻夫女子,莫再唤我表少爷。”
“喏。”车夫点了点头。
果然未再走多少里就遇见了一群散兵。
田城围困一月,二皇子却始终未下达攻城命令,只让人马死守,严进禁出。赫连哀立于一不起眼小土坡,望着昔日风光田城如今满是硝烟痕迹,眼中却是得意之色。
三十年前的杀父之仇,终于能在今朝雪洗。原渊是么?当年若没有那些虎将,你又怎么可能坐稳江山?如今忠臣猛将老的老,死的死,看你还能派出何人来堵我鞑靼百万虎狼之师!
“将军,有马车。”身后的士兵突然轻声禀道。
他闻言望去,见不远处有一小黑点渐渐靠近,再仔细看,果然是一辆朴素寻常的马车,扬着黄沙,渐渐清晰。
“下去看看,什么情况立刻前来汇报。”
手下接到命令前去堵人,他看着那辆缓缓驶近的马车,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马车很快被人拦得停了下来,车夫哆哆嗦嗦地与士兵说了什么,士兵不耐烦地狠狠给了一鞭子,立刻老实了许多拉开车门,车中是一女子,影影绰绰看不清。
赫连哀不由好奇,下坡往那马车而去。
走得近了,听见马车夫唯唯诺诺地呼着军爷手拦着车门死也不让那女人下车。
“出了什么事?”他故作不知走近问。
“军爷,草民家夫人念夫君千里前来寻亲,不想在此地须盘查,夫人一介女流,若将脸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岂不丧失名节,丢夫家脸面?军爷开恩!”
闻此赫连哀不由得皱了皱眉,中原女子就是矫情,露个脸都要死要活。
“军纪如山,若不仔细盘查,就是细作,怎能随便放过?”
“既然如此,小女子下车便是。”话音刚落,便听得车上女子细语,“阿暮,放手。”
那女子掀了车帘下来,却见是一普通少妇耳,士兵待她下来,就仔细搜查了车内,发现并无可疑之物。
“夫人身上,也要搜查。”那士兵迟疑地看了赫连一眼,又道。若此刻赫连将军不在,他们怕是会更嚣张。然赫连军纪严明,不允许营中将士肆意凌辱女子儿童,因此方有所忌惮。
“军爷!”那叫阿暮的车夫顿时出声阻止。
“搜查可以,只可否让这位军爷动手?”女子抬头望向赫连,话却是对所有人说的。
似知道自己逃不过被男子搜身的命运,女子眼含委屈,明明一张普通的脸,却让人产生无限怜惜之意。赫连一怔,看着那双明眸,只觉得那双褐眸中似隐藏着什么,然仔细看时,却又只剩下楚楚可怜。
众将士都以为赫连会拒绝,军营中流传他厌恶女子,最痛恨殿下塞女子给他,平时宴中也憎恶与女子肌肤相触。然令他们惊讶的是将军居然同意了。
直到女子上车继续往田城去,众将士依然未回过神来,看着自家将军。
赫连哀也觉得自己似是魔怔了,否则怎么适才看那女子越看越觉得像自家父亲牌位下那张有些发黄的纸片中的女子呢?不,不是外貌像,而是……那种浑然气质。
可顾禾锦,不是未有所出么?未曾听说原渊有那么大的女儿,貌似连长子也才十几岁?
马车中,顾朝恩一动不动地坐着,身上衣衫并未换掉,适才搜身之时,他也看见那少将军腰上挂有赫连字迹的腰牌,那腰牌,他看见过,在自家母亲的手札上有画。
母亲手札上说,赫连氏者枫,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善使器械。当年母亲手刃此人,不想留有后人,有些复杂,看来田城之行,不甚风顺。
待到城中后,顾朝恩方回过神来,换下女装,掀开车窗帘望向车外,心里某个地方渐渐回暖,似又想到那个毛毛躁躁的少年,唇角悄无声息勾勒一抹浅笑。
子敬,想不到你不来见我,我却来找你了。
田城太守府,粉衣少女望着平躺着一动不动的男子,着急地抓住身边中年男子的衣袖,“爹,都已经快一个月了,他怎么还不醒?”
可怜何太守还在担心城外敌兵,哪里顾得上女儿家心事,只心不在焉地道:“采莲啊,大夫说了他重伤在身,又因为环将军战死心气郁结……”
“大人,门外有客求见,说是京城过来的环小将军朋友。”
“京城来的?”何太守心中一喜,忙起身,似想到什么,复又坐下,手捋了捋美髯,“可有文书请帖?”
“大人过目。”下人似才想起手中请帖,交到何太守手里。
“客人道环小将军若尚在昏迷,他有办法能令其复苏。”
“还不快快有请!”
顾朝恩看见环雅风之时,只觉得那个平静躺于榻上的并不是他。那个开口闭口小爷长小爷短的少年,怎会如此虚弱?手轻轻放在他额头上,只觉得炙热如烧铁。
昏迷中的男子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含糊不清地唤了声“爹”。一时间,满室沉寂。
终于还是那何家闺秀出声打破了这沉寂,“这位公子,子敬哥哥他……如何?”
顾朝恩皱了皱眉,似对少女如此亲昵的称呼不舒服,却还是出于礼貌答道;“无事,我须为他施针,你们先行退避。”
何太守闻此,忙拉着女儿退避。
待所有人都离去,顾朝恩方将视线落回环雅风脸上。那张微微婴儿肥的脸,如今已寻觅不见,然相貌似也无甚变化。小心地为他脱去身上衣物,见满身伤痕,虽然都经过药物处理,愈合得不错,但还是能想象当时是如何凶险。
“傻瓜,就说你是最固执之人,还偏嘴硬。落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呢?”顾朝恩一身轻笑,神色黯然间从怀中取出金针,利落地施于众穴位,半盏茶功夫,再取下。
为他擦洗了身子,见巾帕上隐隐汗迹呈黑紫色,再见那异色的唇已渐渐恢复正常,知热毒已排去多数,方缓缓吐了口气,心里压着的石头似也平放了下来,起身出门让人抓了副药,剩下余毒可饮药排尽。
施针伤神,难怪母亲手札上严厉叮嘱不到要紧十分不得施其针法。顾朝恩揉了揉眼角,搬了条靠椅坐在床头小寐,待再醒过来时,天色已不甚清明。
“公子?”有人叩门。
他起身拉开门,见是白日所见那粉衣少女,正端着一碗药立于门口。
“公子,你……”少女抬头一见,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碗。
顾朝恩摸了摸脸,这才想起适才施针洗手后也顺便将脸上易容除了,此刻是他那张真正的脸。
“易容而已,无须大惊小怪。”无视少女惊诧的表情,他冷漠地接过药碗,“多谢姑娘送药,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罢也不等少女回过神来,啪的一声关了门。
点上屋内蜡烛,见环雅风的眼睫微微动了几下,顾朝恩微笑,知道环雅风也该在这个时候醒了。
果然,不多久,环雅风渐渐睁开了眼,带着几分迷惘,盯着床帐许久,放转过视线。
“醒了,就起来喝药。”顾朝恩将碗递给他,见他乖乖起身,却因牵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的表情,顿时乐了。
“你……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先把药喝了,冷了无效果。”顾朝恩并没有回答,只继续将碗放于他面前。
环雅风接了皱着眉喝干,方抬起头看他。
顾朝恩知道他所想,看向他笑道:“这是田城何太守府,至于我……你认不出来?”
“你是扶苏?”环雅风细细端详他许久,似才想到,惊得目瞪口呆,“两年不见,你怎么越长越娘?”
“娘?”顾朝恩挑了挑眉。熟悉他的人就知道,这是他发怒的神情,要戏弄人的征兆。
“不不不,你怎么会娘呢?”环雅风忙缩了缩脖子。
“适才某人还抓着顾某袖子哭着喊着叫爹呢!”顾朝恩一记轻笑。
然提到爹这字眼,屋中气氛顿时又凝住了,环雅风低下了头,露在被子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肩上,耳畔响起那清润的声音,似叹息,似安慰。
“别这样,你爹泉下有知,定也不会安心。若想为父报仇,就振作起来。”
“你知道什么?”环雅风却突然像失控的野兽般推开他的手,“那群朝廷所谓文臣,我爹辛辛苦苦打仗,他们借故延误克扣粮草,在父亲作战时指手画脚,被敌军捉住只会哭爹叫娘出卖自己人!一群禽兽不如的狗杂碎!”
顾朝恩在一旁无力地闭上眼,开了开口,却好像有什么卡在喉咙里,讲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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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发现,八个楼似乎不够放,已经有快一万字了,可是两人之间恋爱都还没开始啊……
发现自己废话有点多啊~望天,是不是要加快步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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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朝恩:多谢姑娘送药,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冷漠转身关门)
何采莲(回过神来,拍门):嘤嘤嘤……公子乃是不是慕(误)会啦,晓驴子(小女子)钦慕的是乃啊~奴家与子敬gogo(哥哥)的关系跟清水似的,哦不,是一毛钱都木(没)有的关系啊……
顾朝恩:说的是哪国话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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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雅风(大惊):你是扶苏?两年不见,你怎么越长越娘?
顾朝恩(摸了摸脸,微笑翘兰花指状):因为咱家喝了太太口服液~
ORZ
伍、【环雅风,你是英雄。】
“京城……只派了你一人来?”
“我是自请来此。”顾朝恩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言相告。
环雅风面无表情地道:“你还是回去吧!”虽带有几分嘲讽文人无用之意,然内心还是担心眼前这人安危,如今北地早已不复当初安全,他来了……只是多一个枉死鬼而已。
“回不去了,鞑靼兵临城下,只许进不许出。更何况我来了就没打算现在回去。”顾朝恩似没听到他话中的嘲讽,再次扶上环雅风的肩,“他们没能力,拖后腿,那是他们……相信我,振作起来!”
环雅风浑身一个激灵,转身将头抵在顾朝恩肩膀上。
顾朝恩怔住,却默默地让他靠着,肩上隐隐温热慢慢变冷,他知道那是什么。
“扶苏,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喃喃自语,从某人胸腔闷闷传来。
“不是,你在沙场英勇战敌,出现败迹时听从父亲命令果断退兵,保留剩余兵力,还……救下了何太守之女,环雅风,你是英雄。”
“不……我不是,我连父亲的尸体……都拿不会来,眼睁睁看他们、他们……”
“子敬,子敬,不要激动,看着我。”顾朝恩抓住他的肩膀让他强迫看着自己。
环雅风努力地睁大眼睛,眼前人那双清澈的墨眸闪烁着幽深的光泽,带着坚毅与坚忍。
“知道吗?我一直都很羡慕环老将军: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①?我娘曾经告诉我,好男儿当死于野,那些老死于床上之徒方为懦夫。所以,子敬,不要再自责,你是英雄,你要完成的,是你父之遗愿。如今环老将军战死,六军群龙无首……所以,你要振作,像你父亲一样,将那群鞑子赶出中原。子敬,你忘了两年前你对我说的话了么?我还要看你赚个将军头衔风风光光地回去,羡慕死他们!”
“我……还可以么?”
“没有可以不可以,只有……愿意不愿意。我们一起,相信我,早晚有一日,我们能站在京都金殿,听别人说我们如何驱逐鞑兵之战绩!”
“我,还需要静一静。”
“好,我就睡在外间,有需要,叫我。”顾朝恩放开他,看着眼前人,他也知道,他还需要时间消化父亲战死,梁城失守的事实。
不过,幸好,他还来得及赶到让他苏醒,幸好……他还没有完全意志消沉。
当顾朝恩再次看见环雅风那张灿烂的笑脸时,他就知道,那个爱捉弄人不正经的环雅风又回来了。他回来了,但又不是他。眼前的男子,明显比当年成熟许多,经过沙场洗礼,谁又能不迅速成长?当然,眼下已不适合谈论这些。
“敌军大致十万,如今城中剩余兵力还有多少?”
“加上老弱病残,不到五千。”
顾朝恩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轻呷一口,沉吟道:“比我想的要略好一些。”
“哦?扶苏莫非你早已想到退敌点子?”环雅风眼睛一亮,看着眼前斯文喝茶的青年,此刻人前他又易了容,然那风华傲物之骨,无法掩藏。
“莫非你以为我风尘仆仆来此只是为了喝着一杯茶?”顾朝恩笑着挑眉,“若是其他地方,我尚有几分不定,然这田城嘛……山人自有妙计。”
屏退众人,环雅风只留了一两个父亲手下的心腹得力助将,几人围观田城地图论战。
“当初我进城时,大概估算了赫连哀军营驻扎潜兵所在,我们兵力太弱,只能智取。如今围城一个多月,我们粮草不足,赫连人马比我们多,相信也好不到哪里。子敬,派五百人如此这般……”
“可城门尽围,周围连苍蝇都飞不出去,如何……”
“若顾某说,顾某知道如何出去呢?”
“那赫连哀善使器械,当初老将军就是死于那‘火炮’之下,‘火炮’威力巨大,肉体凡胎怕是难以抵御,顾先生可想到办法毁去?”
因为环雅风并未在军中陈言顾朝恩身份,众人只道是环小将军早年相交谋士,因此只道他顾先生。
“这火炮是何物?”顾朝恩皱眉,想来当初他在京中只听说大概情况,没听说此事。
“是一巨型器械,远程可投几百……声音震耳,威力较大。”环雅风忙仔细告知。
“嗯,如此还需细细策划,粮草之计不变。”顾朝恩沉思片刻,道。
送走众将,环雅风回屋,见环雅风正锁眉泛着一本陈旧的书,眼底带着青灰,想来这几日无法安眠。
“扶苏,你说……这样做,真的能抓出那细作?”
“我从你军中资料中拟了这些人出来,他们军功足以知道一些军中机密,若不在他们之中还能在哪里?”
“所以,照你所言,我父之死,与他们……”
“子敬,这世上,没有强大之敌人,只有无能之自己。那赫连哀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
“那火炮……”
“世间万物,生生相克,足无金赤,它总有弱点。火炮笨重不易移动,易燃易爆,天潮不易放,这些缺点……还不够拿来利用?这些,你父亲当日应该也想到,只是来不及好好利用耳。”
“还有,当日我自请北上,皇上曾密诏我,告知半月后会派人前来援助。我们只需再拖半月。”
“半月,怕是撑不过……今日粮草之计,若成功,可抓出细作,烧了敌军粮草,若失败……打草惊蛇,弄巧成拙。”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环将军。”顾朝恩嘴角噙笑,一双凤目斜挑,眼波流转间,璀璨夺目,“若我所料不差,这援助,怕还用不上了。因为……半月之内,赫连军,必退!”
“你如此笃定?”
“信不信由你。”顾朝恩合上书,揉了揉眼角,“对了,你伤未好,还是早些回去躺着罢!”
“扶苏如此待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
“以身相许如何?”下意识地,他便脱口而出,随即便怔住,转头看向环雅风,脸上微有些尴尬,撇开脸:“呃……我开玩笑的。”
身后突然被人环住,天旋地转间,他已被人打横抱起,扔在床上被中。
“你……你的伤!”顾朝恩大惊。
那人却欺身上来,压住了他,细细端详。再俯身,含住了他的双唇。
“扶苏……”
他清亮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脸色微红,端是貌若桃花。
环雅风一声轻笑,额头对上他,犹豫了一瞬,叹道:“听说做这事会比较疼,我记得……你最怕疼,还是让我在下面吧!”
最后的阴霾,因为他这一句话,消散无踪。
子敬啊子敬,为何你总有办法让我放不下你?得你此言,我顾朝恩,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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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出自清·龚自珍《已亥杂诗之一》,文中顾朝恩之母为穿越者,因此知道此诗不奇怪。
望天,终于勾搭上了哈~不容易啊……擦汗
陆、【若输了,大不了与你一同殉城。】
赫连哀宽大的衣袍微微敞开,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下婉转承欢的少年意乱情迷的模样。
“将、将军……唔!”
拔出的手指上沾着肠液,满是淫靡的气息。
“很舒服?”
“……”少年的脸上又是餮足又是微微惊惧,眼前这英俊神武的将军,却是喜怒不定的性子,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会有什么举动。
“知道本将军为何宠幸你么?”随意擦了擦手,抚上那双似曾相似的凤目,赫连哀喃喃自语。
“奴、奴不知……”旖旎的气氛早已消散,少年轻颤着双肩,却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怕。
赫连哀却没有再热心为他解惑,一双茫然的眼似又想起那一夜发生之事。
元昭十六年七月初,是夜。
因早已接到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转移粮草,却不料还是被人放了火。不知多少轻兵恍如天将突然出现,将营中人马杀了个措手不及,待他回过神来时,却又突然退散,不知所踪。
回到主帐,便见自己早先埋于敌军中的十六枚探子头颅。
赫连哀大怒,不顾二皇子困城命令,预备待天明直接攻城。
然后……
不,不愿再回想了。
明明早已得知城中士兵皆老弱病残,无守城之力,然大军连攻两日,却奇迹无法攻下。
而父亲所创的火炮,一推出便有几台陷入敌军不知何时埋下的暗沟中,剩下的也有多数成了哑炮,最惨烈的是其中一台在发射几程后莫名爆炸,连赫连哀也被炮片划伤了脸。
看着损失的六千精锐兵马,赫连哀沉默,军中上下沉默。
不敢相信,他赫连哀从无败迹,却在那田城,输了。是输了,虽然对方将士也牺牲得惨烈,几乎倾尽全城之力。
三十年前,赫连枫败战田城,死于敌手,三十年后,同一个地方,他又败了。
那日,他看到那个据说还虚弱地在养伤的人生龙活虎地站在城墙上,他身边,立着一身缟素的男子。那双潋滟凤目中的悲悯,即使隔着那么远依然能看清。
很熟悉的感觉,一瞬间他就明了。那人正是那日城外楚楚可怜欲入城寻夫之女子,难怪……
顾朝恩是么?果然好胆色!
男扮女装让他搜身,是早知道他喜男色对女子甚忌惮之为,还是毫无所知大胆下注?
偏偏就因为他不敢进女身,因此粗粗搜身未发现他的身份。也因那眼中的熟悉感,犹豫间让他钻了空子。
等等……姓顾?!他与顾禾锦……什么关系!!
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伸腿一脚将身下少年踹出,只听得一声惨叫,少年如断线风筝般,抛出,狠狠撞上帐帘边的火盆架。
滚热的炭落在少年赤裸的身上,发出焦肉味,少年嘶哑惨叫不绝。
“将军,二皇子捷报。”帐外,刚刚快马到帐的小卒哆哆嗦嗦地道。
“进来!”赫连哀理了理长袍,那小卒就目不斜视地掀帘进来,将信函交与赫连哀手里。
片刻,赫连哀突然散失心智般狂笑,出掌,手中信函似雪花般纷纷扬扬。
退兵?经过强攻,如今田城早已一片废墟,城中粮尽弹绝正是攻取好时机,他只是放不下面子准备缓一缓再攻而已,未曾想这关头,那二皇子居然发来书信要他退兵!
若如今退兵,他有如何甘心?
“将军,二皇子说,若您再不听命令,就……”
“就如何?”赫连哀偏头一瞥,声音不响,却如同催命咒。
“撤销军籍……”小卒早已吓得双肩抖动如筛糠。
主帐外,明月天涯,晴空万里。赫连哀怔怔地看着天边明月,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小卒缩紧脖子,不敢再惹怒这尊魔。
许久,方听那魔头低低一叹,挥手转身,夜风中传来他那无力挫败的声音。
“退兵。”
此刻,田城内。
为那些还能救治的伤兵包扎完伤后,两人累得怏怏回到何太守府,
“扶苏,你如何得知,那赫连哀会退兵?”环雅风脱去沉重的铠甲,瘫坐在椅子上。
顾朝恩为自己斟一杯茶,小口轻啜,待缓过神来,方道:“王室内乱。”
“你就如此确定?”环雅风看着顾朝恩,脸上神色捉摸不定。
虽然知道鞑靼王室争储愈演愈烈,然这只是一个猜测而已,谁又能肯定会影响到这里,谁又能确定那赫连一定会听从君令?
“一切,明日自有分晓。所谓谋战,就是要赌得起。若输了,大不了与你一同殉城。”
环雅风听得心里一紧,望向顾朝恩,忽而似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啊!有什么大不了呢?无非赔上小命而已——扶苏,适才为夫赏与赫连那一箭不错吧?”
“洗洗早点睡吧!”顾朝恩垂眸,径自洗脸去。
这一夜,注定所有人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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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即将结束,望天,两人又要分别了~
还有,有人看了萌赫连哀的么?不过他不是男主哦~
还有,小风风也没那么怂,他才是真正扮猪吃老虎。
话说楼不够用了,肿么办?
柒、【你想要什么,朕有的,都可以给你,包括……皇位。】
环雅风与顾朝恩一不到五千残兵退鞑靼十万兵马的消息传回京中,顿时震惊朝野。
宣帝大喜,大肆表彰奖励此二人,环雅风也由此时真正地载入史册。
然此刻田城援兵也及时到达,顺便带来京中快马加急的圣旨。环雅风论功子袭父位,然顾朝恩却似被遗忘地并未在圣旨中提及。
何太守看着年轻有为的环将军,眼中放着异样的光彩。顾朝恩在一旁看众人为环雅风庆功微微含笑,突然又似想起什么,悄悄离开了大厅。
田城北荒岭,如今另半边又立满了英雄冢。顾朝恩一身缟素,立于晚风中,神情肃穆。
“顾大哥,就猜到你在这里。”身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顾朝恩一声苦笑,回过头,见何采莲也是一身白衣,手中还拿着一个盛香烛的篮子。
“很奇怪吧?我娘也葬在这儿。”少女将手中篮子放在一处墓前,顾朝恩静静地看她上完香。
“当年我娘于乱军中被顾皇后所救,一直跟随,见到当年田城之困之惨烈,也为父亲一年情深打动留居于此,至我六岁时生病去世。”
“为何要与我说这些?”顾朝恩看着她,不解。
“顾大哥,你知道么?当初我只恨不身为男子,保家卫国,我羡慕环大哥威武奋战身姿,而如今我终于明白我娘之心。或许建功立业,在这白骨堆积的将军坡前,什么也不算……”
顾朝恩没有再说话,他明白了,眼前少女,是在找人倾泻自己心里话。
“顾大哥,谢谢你。”少女抬起头,已满脸泪痕,嘴角却上扬着,“若非你,田城如今怕已被鞑靼铁骑凌辱。”
顾朝恩沉默片刻,道;“你既知我姓顾,当想到我与你口中某人关系。”
少女顿时瞪圆了眼。
“是,我来此,并非为环雅风,也非真为田城百姓,而是……为了尊严。”
母亲当年拼尽全力手下的田城,如何能失在我手里?原来,我所谓为了社稷,只是自私地为了守住母亲当年的心血而已。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顾大哥。”
青年淡淡地笑了,再望向那一片静默的陵墓时,眼底已多了一份温情。
是啊!建功立业,在这一片白骨前,又算得了什么?或许母亲,先前我真的错了,我心里对那人还是存有遗恨。不过……以后不会了。
环雅风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落日余晖下那一双人迎着晚风不知在说什么。
他知道,今日所有功绩,在这人眼里怕不算什么,顾朝恩平时看着带人冷漠而生疏,使计果断毒辣,然而他心里始终有一方净土,不忍看生灵涂炭。
相比于他,自己呢?望着自己那双手,虽然干干净净,然而……
想到鞑靼妇孺那无辜恐惧的双眼,环雅风突然很想扪心自问,自己配得上他么?
无论配不配得上,他环雅风这一生,是认定他一人。
“真的要走?”环雅风看着眼前人,问。
“还是要回去当太傅,当丞相?”
“子敬,我需要回去。”顾朝恩闭眼道,声音低不可闻。
“好,我送你。”环雅风看着眼前倔强之人,心里也明白,这人,强留无用。
更何况,他不愿看见他为难。
京都,下了第一场雪。
太傅,也该回来了吧?
太子原启站在窗边看着落着雪光秃秃的梨树枝,喃喃自语。
这么快,将近半年未见到他了。
“殿下,天冷,小心得寒。”贴身宫人看着他那模样,心疼地道。
他似未所觉,只望着窗外。
“殿下,顾太傅回京了,适才为上召见,此刻正在宣和殿听传!”有宫人急急来报。
“什么?”太子回过头来,眼中似又恢复了昔日神采。
宣和殿外,顾朝恩拍了拍肩上的雪屑,径直入内。殿内烧了地龙,却依然给人几分寒意。
“回来了?”病中的皇帝强撑着坐起,吸入寒风顿时又是一阵死咳。
顾朝恩没有接话,只以臣礼下跪,生疏中带着几分冷漠。
“起来吧!朕如何舍得让你跪着。”原渊拂了拂手,眼前那人才缓缓起身,面无表情看着他。
“知我为何让你去田城么?”
“当初我也是孤立无援困在那里,眼看城将破,心中满是凄然。而此时,她就这么当枪匹马闯入眼幕,身后是唐胤手下轻骑……那场景,真是让人永生难忘。我就在想,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少年,怎生如此英武,后来方知,她……居然还是女子。呵呵,世间居然又如此彪悍女子,不可置信的战术,就这么生生闯进了包围,让那赫连枫,也惊得目瞪口呆。”
“她带来的人马不多,却个个都是精锐,还有军事徐山人,唐胤……哦,唐胤也是因为她后来才同意投靠我。我那时受宠若惊,却听她冷冷一句你想多了,我只是为赫连枫而来。后来我才知道,那赫连枫与她出自同一师门,只赫连枫善于器械,而她精于兵策。眼看她以两千兵马轻而易举挑了赫连枫大军,我只想,这样的女子,若不为我效忠,留给别人,就是祸患。”
“所以,我出手了,温柔计策。没想到她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子,在情爱方面,却如一张白纸……知道唐胤一直钦慕与她,但我没有办法,幸好她对唐胤,只是兄弟手足之亲,然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不适。逼敬帝退位后,我如愿君临天下,然首先面对的就是各朝臣送上来的家眷,她未曾与我多说什么,但我心里清楚她是介意的。但彼时我心高气傲,不愿低头俯首做小……由此与她越走越远,还以为是她心心念念放不下唐胤。于是……趁封功群宴之际以功高盖主之罪毒杀众臣,唐胤首当其冲。因他对她痴情如昔,早已对我不满。”
“她知道后,将刀架于我首,要我放她出宫见那人一面,我岂能同意,只道她不忠不贤,一怒之下将她打入冷宫。”
原渊突然俯身大笑,脖子上那道旧伤疤亦随之一颤一颤。
“我真是太傻,这样的女人,小小一方后宫,又岂能困得住她?于是……我终于还是失去了她。冷宫失火,知道是后宫人故意为之,然赶到为时已晚,只留……只留下一具焦尸。我当时才恍然明白,这万里江山,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位,哪里比得上当年与她露宿野外笑谈战事时光?是我糊涂至斯,不知……身在福中。做了这么多年梦,有时还觉得她在就在眼前,或笑颜如花,或冷冷看着我。我一直以为她就是被我害死在冷宫,直到……看见你。”
原渊的眼中浮起异样神采,坐直了身子,他继续道。
“为了给她报仇,我找出当年纵火元凶,杯酒鸩杀,也因此厌了那些爱慕荣华的女子嘴脸。年近四十方有启儿,我以为我这一生便如在此半梦半醒中度过,然……我见了你……”
“初见你,我就觉得你的模样像极了她,尤其那双眼。”
“她当年顽劣,喜欢易容,然无论怎么乔装打扮,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她来。因此,初见你,我便想到了,冷宫之火,也是她一场迷障。”
“可笑我自责半辈子,却还是被她摆了一道。阿锦啊……我激动得派人查了你身世,最终还是无果。”
“扶苏,事到如今,你还不愿认我这父皇么?”
顾朝恩抿了抿唇,依然不语,心下却已伤痕累累。
原渊,你这模样做给谁看呢?若非你伤我母亲至深,怎会让她难产而死?
“你终是不肯原谅朕是么?也罢,你这性子像极了她,若真能如此容易屈服,你也不是顾朝恩……今日与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能看在身上流有一半朕血统的份上,原谅启儿,他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其他你想要什么,朕有的,都可以给你,包括……皇位。”
“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皇位?原渊,你也太高看了你自己!”顾朝恩终于忍不住大怒,望向原渊,目眦尽裂,“我只恨我有一半你血,不能亲手杀你!”
殿外,太子原启闻此,顿惊得停住脚步。太傅,他在说什么?
顾朝恩也立刻收回心情,一声轻笑走至原渊床边,“原启乃我手足,我自是不会害他,但原渊,你如今要与我陈言道歉还是免了,你要道歉之人,他日过奈何桥时,或许你还能再见她一面!到时再问她愿不愿原谅你这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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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太傅,我喜欢你!】
殿内两人,谁也没有察觉,殿外曾有一少年来过。
殿外,服侍原渊的老宫人一脸惊诧地看见太子殿下一脸喜悦地进去,却脸色苍白地出来。
“太子?”
“不要告诉父皇本宫来过……”太子抖了抖微微发紫的唇,道。
他其实也怀疑过太傅身份,然自小失去母后的他,对那人渐渐产生不似亲情更似亲情的依赖。仅仅两年朝夕相处,那人一颦一笑甚至一个背影皆历历在目,他是他孤绝的神祗,他是他执迷的信徒,到头来却是作茧自缚……
这半年,他梦中时时刻刻无不挂念着他,担心他在北地受伤,担心他会死去,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无法承担失去他,相思如春草,疯长却荒芜。
可这人一回来,却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与他,有骨血之情。
顾朝恩啊顾朝恩……
我这一份痴情,你可曾在乎?你定是不在乎的吧!
“太傅。”身后殿外不知何时忽而有宫人道。
他转身,见那魂牵梦萦的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后,嘴角依然是那一抹浅笑,殊不知,那是为藏冷漠的面具。
太傅,你既恨我原家至深,为何还要对我那么好?让我无法自我救赎。
“怎么,见到我如此惊喜?”顾朝恩看着眼前傻傻地小人儿,扑哧一笑。
原启似才回过神来,猛地扑上去,记忆中艾草香的怀抱清晰如昨。
“太傅你回来了。”
“唔,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嘛!”顾朝恩揉了揉眼前少年额间碎发,眼中满是柔情,一想到他与自己还有血缘关系,便不由得喜爱他。
这少年虽然养在宫中,却全无宫人戾气,单纯可爱,他的弟弟呵!
“太傅还会再离开京都吗?”
“不会了,太傅还要当你的丞相,继续辅佐你。”
“真的,不会离开了么?”
顾朝恩尽笑不语。
太子认真注视着眼前人,鼓起勇气,终于艰涩地开口。
“太傅,我喜欢你!”
“嗯。”
意料之中的惊讶没有到来,顾朝恩的表情太过淡定,倒让他好似一拳砸在棉花上。
他知道,顾朝恩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或者说是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顾朝恩是真的没往那方面想,只道是小孩子几日不见想得紧,忙想着怎么安慰他,哪里还能想到其他。
“不小心误过了殿下生辰,不知要何生辰礼物?”
原启也怔住,是的,往年太傅总会在生辰前问他想要什么,今年错过了,他一心满满想着要太傅安全归来,倒也没去注意。
“太傅,那今晚留下过夜吧!”望着眼前人那一双洞察世间一切的墨眸,心中不由得绮念生。
“都十三了还惧黑啊?”顾朝恩抿唇,却也没有拒绝。
食罢晚宴,两人梳洗了便躺下。少年紧紧粘着他,他一路风尘仆仆,早累得要死,也就由得他去,直到眼前少年将那只魔爪深入他衣领内,他似才隐隐觉得不对。
睁开眼,是一张放大的脸孔,少年闭着眼,宛若敬畏神祗般贴近他,唇齿相对的瞬间,他只觉得脑子嗡地响了一下。
“你做什么!”半晌他似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惊诧地推开他。
少年在被他推开时便睁开了眼,委屈地看着他。
“太傅,我喜欢你。”
沉默,沉默。
“是我错了。”顾朝恩起身,披衣。
“太傅……”衣袖被某只小爪子抓住,爪子主人泪盈盈看着他,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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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影(顶着锅盖逃窜):冷……冷静,你需要冷静!注意形象啊!嗷~乃不能殴打作者啊!
顾朝恩:TMD老纸怎么冷静!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能冷静?
下很快就出了,请点击了此文的亲耐心等哈~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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