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桐》赵七儿

1、第一节 夜宿

　　远山，斜阳，古道，旧树，荒草。

　　一队旅人正匆匆忙忙的在向北赶路。天色已晚，如果运气好的话，加快步伐，也许他们会遇到一个村落，便可以免去了露宿之苦。想到这里，虽然黄昏渐近，每个人都又饥又渴，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赶马的，驾车的，跟从步行的，即使很累，仍坚持着，说什么也要等到看到了村庄再休息。

　　红日渐沉，靛蓝色如水一般慢慢弥满了整个天幕，微微闪烁的繁星仿佛一下子被撒满了苍穹，点缀着水钻一般的剔透灿烂，而远山在几乎一瞬间便缓缓贴近，高大起来，威武起来，厚重的黑魆魆的仿佛黯蓝色天幕下的巨人。两旁的树丛在夜风中轻轻的沙响，古道似乎一下子也近了很多。而路上，依然看不到最近的村庄的灯火。看来今天晚上不得不露宿了。
　　“啊！这里！”最前面赶车的张七哥是大家的向导，一路上一直不慌不忙，这趟路，他一辈子走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今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虚了，飘忽微颤的声音在夜晚让人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七哥，有什么事情么？”骑马在七哥正后面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剑眉星目，很是有神。赶路的旅人其实是一大家子，而他就是家中的大少爷，张煦。其实一路上大小事情都是他在说话决定。看到张七哥这样惊恐，忙询问到。

　　张七哥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自己也觉得有点失言，后面的女人小孩一大群，真要是说了什么，保准闹得人仰马翻。于是便缄声，叹了口气，对大少爷说到：“少爷，是我不好，前面村子里歇一晚就好了，半年多没走差点忘了这个地方。只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往前走了，这条路不太干净，晚上从来没有人敢走，我也是听传闻，真假却并不知。您能不能给家人说一下，让他们全部用绢帕堵住耳朵，最好也不要说话。看这天色马上就要全黑下去了，大家一定要快。别问为什么。这条路天天有人走，未必真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求个心安求个万全罢了。”

　　张煦听七哥这么说，便不再问话，忙自己先扯出一条帕子撕下两缕，堵住耳朵，然后掉转马头，向后一个个的人嘱咐。

　　张七哥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边的树林，狠狠的啐了一口，又摇了摇头。

　　“唉，真是晦气，居然晚上走过这个林子，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这样想着，他又给前面的马加了一鞭子。

　　天色更加暗了，远处的树林深处似乎有枯老腐朽的树枝擎不住，掉落下来，“啪嗒”一声惊起一只栖鸦，“哇哇”叫着扑棱棱飞到更深处去了。

　　七岁的三少爷张昭也被堵上了耳朵，好奇的他盯着马车的外面，此时外面除了黑乎乎的一片树林，便是闪耀的星空，空旷繁复。看了半天，依然是同样的景色，没有什么新鲜感。张昭感到一阵疲惫，一路上都是单调无聊的风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的心里，车中已经跟牢笼没有什么差别了。烦闷之中，他正要把头从窗边拿开，突然看到窗外树林中一个小女孩微微笑着跟他招手。

　　难道是看错了？张昭想着，揉揉眼睛，又看过去。那个女孩子穿一身有点破旧的白麻布衣服，赤着的脚踮起来，右手举得高高得，挥舞着，脸上带着天真而纯美的神情，眼睛如星星一样闪亮。

　　张昭好奇的也对着窗外挥了挥手，那个女孩似乎立即就看到了，对着他调皮的眨眨眼睛，仿佛在说什么话。张昭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到，那个女孩又眨眨眼睛，用手指指指自己的耳朵，做了一个扯的动作。

　　张昭很好奇那个女孩在说什么，于是便伸手把布条扯了下来。呼呼的风声一下子从四面八方灌涌进来，冲进了张昭的耳朵。周围是说不清的安静和无声的喧嚣。张昭又向树林深处望去，那个女孩子还在那里，朝着张昭叫道：“哥哥，哥哥……”说来也奇怪，虽然尚有一段距离，但是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却再也清晰不过了。

　　张昭问那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玩？”

　　“这里很好玩的，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有什么好玩的？”

　　“过来呀——，过来呀——，过来你就知道了……”女孩子的声音有一种媚惑的力量，张昭不禁一阵心动，在车里闷了太久了，真的很想出去玩。

　　过来看看阿。过来……

　　“不行的，我还要赶路。”张昭小声的说到，生怕说晚了自己会犹豫。

　　“那你能给我一点吃的么？”那个女孩子似乎很失望的样子，一脸的沮丧。“我好饿阿，我想要一点吃的。”

　　“好的好的。”张昭看到女孩子有点不高兴了的样子，心里也很沮丧还有些许的一丝抱歉。这个时候忙答应不迭。“你跟我们来吧，这里吃的东西有好多呢。”

　　“好多——吃的——”那个女孩听到这句话，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一阵风刮起来，吹得树林唰唰的乱响，女孩子被晃动的树影遮住消失不见了。

　　最前面的两匹马在同时受了惊吓，仿佛看到了什么，踌躇而不前。张七哥一皱眉头，微微觉得风中似乎有什么人在说话——

　　——好多——吃的——

　　前面的路越来越窄，张七哥皱着眉头，心里算计，该不是什么人跟什么东西说话了吧？在这里，可是最难招惹的。几百年来的传闻让这里没有人敢走夜路，所以具体会有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可别让这一家大小遇到什么不幸的事情。张煦心里也没底，
　　不过到底没走过这条路，也仗着年轻人胆大，所以虽然怕，表面却不动声色。

　　两边的树慢慢的挤满了道路，脚下的大道慢慢变得狭窄蜿蜒崎岖起来。蔓延的古藤伸展到道路的中间，时不时的给人和马下个绊子。高大的树冠盖住了道路的上空，遮住了月亮和星星，看不到几丝光芒。路渐渐的狭窄，前面的人的脚步慢慢停滞下来。

　　“大少爷，前面车马不能走了，我们怎么办？”张七哥转头问大少爷。

　　“是不是走错了路？”

　　“我们走的方向一直不错，除非这条路变掉了。”张七哥此时也没了办法。“少爷，这个地方闹鬼呀，原来据说晚上走这条路十有八九会被吃掉，因为后来没人敢在晚上走，所以大家也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停留的好。”

　　张煦想了想，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于是道：“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原路返回，走出这条路，希望能在天亮之前赶回原来路过的那个村子。”于是所有的人掉转马头，又向来的地方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众人依然没有回到原来的大路，只见脚下越来越曲折，越来越看不清方向，前面一转，他们又回到了刚才走不通的地方。“鬼打墙啊……”跟在张七哥和张煦后面的老人家张忠不禁失口叫道。大家不禁都打了一个寒战。所谓鬼打墙，就是传说中走夜路遇到了鬼，鬼会把路变成迷宫一样让人转来转去总是在原地兜圈子，把人困住然后伺机下手，看来，他们今夜好像真的遇到鬼了。

　　“大家下车，我们不能在这里兜圈子了，今天晚上一定要走出这片林子，马匹和车子明天再回来找，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人的安全。”张煦喊着，因为大家都塞着耳朵，所以只有最近的人听到，于是决定一个个的传到队伍的最后面，人慢慢的从车上，马上下来。

　　“哥哥，哥哥……，你要过来陪我玩了么……，真好……”张昭正在下车，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女孩子的声音，他的脚步不禁一顿，向远处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到什么人。那个女孩子似乎已经深深的被树影掩盖，再也望不到了。

　　“小少爷，看什么呢？快下来吧。”跟在身边的家人张顺把他从车上抱下来，顺着张昭看过去的方向又望了一眼，除了黑漆漆的树林，那里什么也没有。正发楞间，一只乌鸦“哇”的一声，扑棱棱的从两人头顶上飞过去了。

　　“少爷快走吧，大家都在向前赶路了。”张顺被吓了一跳，忙拉着张昭，跟着众人向前赶去。

　　……过来啊，……过来啊，……过来啊——

　　脚下的树藤盘根交错，不常走路的人踉跄着。前面的张七哥和张煦都把腰刀拔出来，边走边砍着两边的树，才能开辟出一点更宽阔的道路来。大家默默的走着，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说话，只能听到脚步杂乱的声音。

　　张昭被一根树藤绊了个踉跄，差点摔倒，他一抽右脚，却怎么也抽不出来，低头一看，借着淡淡昏暗的月光，却看到一只白皙的手，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脚踝！

　　“啊！”一声喊声从张昭的肺腑中发出来，却被队伍前面更大的响声所掩盖。前面的张七哥和张煦一起喊起来。

　　“灯火！有灯火！我们找到村庄了！”

　　张昭再低头，发现右脚被一根枯老的树藤绊住，那只白皙的手，仿佛幻觉一样，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