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错》谢清一

3、第三章

　　“张嘴。”

　　周审言应声把嘴张得老大，口气中微微还有少许酒精的气味。

　　王宇有些头疼。好酒成性的人见得多了，喝酒精的却是头一回见。简单的检查了一下他的口腔黏膜，似乎没什么问题，剩下的就得看待会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周审言嘴还是张得很大，上下几颗洁白闪光的牙齿锃亮的在炫耀着主人健康的生活习惯。

　　王宇头更疼了：“把嘴闭上！”

　　周审言听话的闭了嘴。

　　在周审言惊悚的灌了酒精之后护士连伤口都没来及包扎就端着东西跑了。这时候王宇看见他的创口微微有些发红，肩上打的金属钉排了弯弯扭扭的一排，像个穿着金属铠甲的蜈蚣，皱着眉问道：“怎么不让小徐给你包起来？”

　　“那伤药不力，伤口久不愈合。包之何用？”周审言说的有理，直觉一直在人前袒露身体也有些不自在，拉了被子搭在右肩上，往枕头上一靠老气横秋的解释道，“去药室取些生白及和参三七，一并捻洗了掺些米面粉，水调敷。”

　　王宇盯着周审言笑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周审言正色回道：“本草有言，三七止血，散血，定痛。年少时也听一医家所言，既可散瘀血，又止血而不留瘀，对出血兼有瘀滞者更为适宜。”

　　王宇听着他话说的信心满满觉得有些好笑，重要的是王宇还知道周审言一句都没说错。

　　三七边缘产品很常见，注射液饮片之类的，各种各样的原因之下他平时用的并不多。

　　王宇上学时是学的中医专业，工作之后才接触的骨科，对于这些常见药也记得一些。而且小的时候喜欢看武侠小说唐传奇什么的，对于书中说的好多止血疗伤的药物还有点印象。
　　当时还有个乐趣就是参考课本看武侠，自娱自乐。

　　本草里的原句王宇也几乎忘得一干二净，就记得周审言说的几句耳熟。仔细想了药性也没哪里错的，默声消毒带好手套在他伤口周围查看了一下：“是快好了，明天我给你拆线。”

　　周审言低头一看身上也没哪处长着线，还是茫然的点了点头。

　　王宇说是拆线在周审言看来其实就是拆钉子。医疗技术有发展之后，一些手术上也已经改用了金属钉吻合，王宇还是说拆线一是顺口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二是比较容易让人接受。
　　拆钉子什么的毕竟是木匠的工作，听着还是有点小惊悚。王宇没觉得自己说话表述有什么错误，周审言也没那么挂在心上。

　　王宇和周审言随意探讨了几句关于三七止血的作用，发现他也只是一知半解，什么归经定位都不问，一口咬定就是治外伤，止血散瘀的好药，还不断催促王宇去抓药研磨。原来那点崇拜惊奇遇到知音的劲头就消了，其实现在信息这么发达，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到的只言片语装腔作势说出来，倒是自己当真了。

　　虽然考虑了周审言说的可行性，王宇还是不会就给他用药敷上，照旧弄他嘴里不顶用的黄纱布消毒包着。

　　换药？真用不用那些药也轮不到他做主。他们一般能开出的只能是常规药物，还有那些受管制药物违禁药物是一辈子都难开出去的。

　　况且王宇考试考核的时候一遍又一遍考的无菌操作环境不是白考的，这种无菌条件王宇就算得了老年痴呆估计也不会忘了。再好的药，只要不算无菌，外科骨科有创的地方就轻易不敢碰了。

　　中药再好，审批取决上难着呢。医院里一层压一层的，再上头还有药监局卫生局管着。骨科里符合规定能用的中药少的可怜，制剂更少。

　　王宇被周审言弄得心里有阵子不舒服，无可奈何无力又无趣。下午叫护士的小姑娘又过来给他挂了两瓶子水。

　　这两天周审言也开始能吃点东西，洛敬东给他买的带咸味的粥糜，听说叫蛋白粉什么的。他清醒后的几天，屋子里的人总在变，除了父母他倒没记清楚几个，反正也就是叔叔婶婶大伯什么的，原来他有十余年是孤身一人，到了这个地方倒是一个看着挺大的家族。

　　周审言继续本着谨言的优良作风，靠在床上微笑，微笑有时候会持续半个小时，有时候得一两个小时。反正也没事做，笑的时候他就开始按照以前练功的吐纳方式慢慢调着气息，也算有事做。

　　虽然有两次洛敬东挺奇怪的问他呼吸怎么有一下没一下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最后也被他随便说了点什么给隐瞒过去了，就算周审言还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也可以肯定周围没人会相信他在练内功。

　　让他更不舒服的是包括洛敬东在内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没人说出因由，周审言也知道问题出自自己，因为胳膊腿在他们看来是比天还大的事情。

　　只是在已经死过一回的周审言看来就没什么比命更重要。他不过就是缺了胳膊腿，又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等伤好了还不是个正常人？应该说是个缺胳膊少腿的正常人。虽然有些像谬论，不过再周审言心里就是这么思考的。

　　第二天叫护士的小姑娘真没来，王宇自己端着弯盘托着一堆东西进来了。周审言还记着他说的拆线，主动热情地坐正了：“线在何处？”

　　“嗯？”王宇拿酒精棉擦了擦手，他戴着浅蓝色的帽子和口罩，就漏了双架着眼镜的眼睛，镜片上有些雾气，在熟练的拆了绷带后王宇笑道：“你忍不住了叫出来也没事。”

　　周审言点了点头。

　　王宇挑开了一个钉子，动作轻巧熟练。

　　周审言转过了头，“这是为何？”

　　王宇也不解释，眼疾手快轻巧的挑掉了几个钉子，见周审言肩头肌肉微微一动才停了下来：“怎么了，不是说了拆线么？”

　　“无妨。只是诧异原来这就是你所说之线。”

　　王宇被口罩遮着的脸抽搐了一下，握在手上的镊子松了松：“感觉怎么样？”

　　“尚好，如蚁刺。”周审言谨慎的盯着王宇，“原先为何用钢钉打入在下/体内？”

　　当然无论周审言怎么说话怎么奇怪，他的一切行为都是被王宇认为是洛彦经受打击之后的精神失常，对于精分病人，是没有必要搭理太多的。饶是如此，王宇还是深深的感觉到与这个人交流的障碍和鸿沟，他修养不错，闷头又取了几个。

　　这种金属钉打在身上虽然说和线的作用一样主要是为了吻合伤口，实际上也确实像一根根小订书钉一样把两边的皮肉订了起来，取的时候基本没什么麻醉措施，要说一点都不疼那也是假的，至于真痛彻心扉也不至于。

　　王宇取的时候也在观察洛彦的神色，期间除了眉毛越皱越紧之外倒没什么多余的动作，这是在忍着呢。他直了腰，十余个钉子还剩不多的几个。铠甲勇士版本蜈蚣变成了鲜嫩的刚褪了壳的小蜈蚣，鲜嫩的红色的细线一条条爬在肩膀上，出钉子的小孔微微渗出了点血，一个个跟染了红色的小芝麻似的在针孔周围聚集着。

　　洛彦还是没什么反应，相反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为何不继续了？”

　　“你就没什么感觉？我担心下子你受不了。”

　　“有。疼。”

　　王宇看着洛彦有些敷衍的给自己丢了这么一句，倒不知道怎么去诱导他阐述病情，想着还是歇了会，紧接着才一口气把剩下的几只钉子起了照旧包扎，这些本来是护士的工作王宇顺便也做了。

　　说起来王宇和洛彦也是世交，关系是从洛彦的爷爷辈算的，两人在当时几乎是生死之交，因此到了现在两家还有不少往来。王宇和洛敬东是平辈，年龄却比洛彦大不了多少，洛家到了洛彦这辈就剩了这一个男丁，一家人宝贝似的惯着。洛家和王家当时住得近，王宇就按辈分做了洛彦的小叔叔。洛彦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好孩子，学习成绩平平却很爱惹事，跟风并不听劝告，骚包到有点臭屁。

　　一直到他因为飙车出了车祸来到王宇这边的时候，王宇对于这件事的看法也仅仅是他的咎由自取。他不可怜洛彦，可惜是有的，但是有时候想想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这应该是人所固有的泛滥的正义感，好人出了事会可惜，一个混蛋出了事就很少有人去伤感了。

　　洛彦对着那些药材的问东问西，王宇就挑着无关紧要的话题跟他聊。这是洛彦受伤之后两个人头一回这么毫无芥蒂的坐在一起，王宇不知道洛彦在想些什么，只是从他受伤之后的言语行为看来是可以用一个词语评定的：判若两人。

　　哪怕是刻意也罢，哪怕是真疯也好，王宇不止一次的感觉这样的洛彦比原来要好了很多。这样的想法，也许不止是他一个人有。

　　周审言看着王宇，他不知道原来这躯壳的主人是一个怎样的人，不过直觉上似乎不怎么讨王宇的喜欢。即便如此，他也只能认了，至此之后他只能是洛彦，不管身在哪里周审言都不复存在。

　　洛彦？也不知道是该怎样书写。

　　王宇话题中脱不了伤情。

　　洛彦就屏息想了会：“我这左臂伤处，前夜梦时像是在寒冬腊月，冰的很。”这是他第一次描述这样的情形，又觉得于梦中情形描述并不十分到位，片刻之后又接道，“有时也不是寒冬腊月，该是火热交加，难以名状。”

　　王宇第一次听到洛彦主动说起他的感受挺意外的，至于这症状倒简单，只是原来他忘了告诉他，点了点头，“患处有这种感觉很正常，别去想。时间久了就好了……”

　　“多久？”

　　“也许是三五个月，也有人三五年都还有。”紧接着王宇又宽慰了他几句痊愈之后可以康复，基本生活没什么问题，洛彦也只是听着，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宇有些犹疑，过去的洛彦，哪里会有这样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

　　继续在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