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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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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八年三月的一个傍晚,漳州市南靖县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传出婴孩啼哭。
不多时,稳婆抱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从内室出来道喜,堂屋中坐着的那位花甲老人挟在腰间的手指松了松,沉声道,“是男是女?”
“老爷,是个男丁。”那稳婆似也急着表功,一下把包在婴孩下身的裹布掀开,手指弹了弹,“喏,带把的。”
那被称为老爷的人脸上的褶子也舒展开了,眉眼蹙着点了点头,扭头看着立在身后的一个中年妇女,轻声说道:“咱家有后了。”
那接生的唐婆接了周家女婿封的一包厚厚的宝钞,笑得更开了:“我看小公子天庭饱满,五官端正,定是个长寿有福之人,员外可就放宽心呐!”
那被称为老爷的人也不搭话,沉声嘱托身后妇人多问些生产后的事宜,自己则径自往里屋去了。
东侧的里屋里放着一个佛龛,佛龛中左右各是观音和妈祖,中间则是一块木雕的牌位,牌位用块深黯的黄布罩着,原先想是明黄的。那人在龛前焚了三柱香,低头祝祷,喃喃自语;“我周家有后了,不曾有负圣上嘱托。”
祝祷完毕,那人用从箱中翻出软布把佛龛中塑像又仔仔细细的擦了个遍,箱子并未阖上,隐约可见里面放置的是一套飞鱼服,飞鱼服上则置着一把绣春刀和一个令牌。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普通到不起眼的小山村里。这样一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家,竟然会是大明整个王朝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组织中的一员。
锦衣卫,许是被很多人早就冠以了锦衣横行,无所不至的印象。鲜为人知的是,锦衣卫中有更多的人普通到旁人完全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仅仅是一道命令,他们就不惜以贩夫走卒乃至各种贱民的身份在异乡生活,代代相传。
建文帝将岷王废为庶人,贬至漳州之时,也许并没有想起在数十年之前,自己的祖父连这样一座远在南面的海岛上也已经布下了自己的眼线。
周淼,周审言的祖父,锦衣卫最不起眼的人之一,从洪武年间是作为太祖皇帝的暗桩存在。这里地处边远,常人所言外族蛮夷不足为患,然而谋虑深者习惯防患于未然。毕竟掐灭一朵火苗的源头远比扑灭一场大火要划算得多。
周审言的名字是周淼给的,取其审慎言之的意思。看过潜伏的人都会明白,周淼他们就是余则成。
……
转眼到了寒假的时间,年前的几天小憩让洛彦解了不少疲累。周斌所找来的历史,总是从周审言那一代开始记载,忽略了上两倍不怎么光彩的背景,即便如此,那些人周审言是忘不掉的。
还有那把绣春刀。
周氏族中后人只知道他的剑法拳术,却不知道他最为精湛的却是刀法。佩剑往往无形之中就添了他的正派习气,剑是兵中君子,携之轻便,佩之神采,佩剑者多是文人书生。刀却是兵中之霸,行走江湖,霸气第一,真正要杀人时,刀比剑要犀利的多。
周审言刀剑双修,为外人道的却只有剑法。实则是用刀时多数掩去了行迹,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及至用剑之时,却又可凌然正气,丝毫不被强权所动。说好听点,这是他姓周的擅长掩藏行迹,装龙像龙,作虎像虎;按照现在的判断,说不准他就是个人格分裂,而且还病得不轻。
刀法,是实实在在会的,要不是周淼一把刀耍的出神入化,孤身潜入南靖这种事也轮不到他。
军户终究还算贱籍,又是世袭的,周淼潜伏于此,想的是伺机得以借此功成名就,子孙们可以出将入相光耀门面。
只是时运不济,数十年连子嗣也没有一个,直到周审言出生才算让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自此当个宝贝似的培养,还不把自己的绝活都倒给他。
那一套锦衣卫行头,是到了他弱冠之年才承袭的。
周审言以洛彦身份生活了几年,也没把这给忘了。
电视里又在放翻拍的龙门客栈,太监们和锦衣卫们被丑化的形象在眼前飘来荡去。洛彦下意识的瞅了一眼镜子,唾道:“他妈就这副德行,还成什么事!”
现在,作为一名历史老师的他。在知道明亡于阉人和党争之后,对于曾经有所接触的一群人,真还没什么好印象。
冬天里风刮得呼呼的,洛彦觉得脖子一凉,像是有把刀子从脑后抹过。他下意识一低头,屈身翻向前翻去,不料许久不曾动手忘了现下身体不同往日,翻到一半便已经侧倒,后腰撞上了电视柜的边角。
洛彦暗叫一声,真疼!
回头一看,身后哪有什么人,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着,往里面灌着冷风,窗帘被风吹得哗哗直响,指不定刚刚就是被窗帘打到。
洛彦冷着脸关了窗户,仍旧蜷在沙发上,也不关注还在哗啦啦演着的电视。只是死死的盯着窗户。
窗户没有再打开,窗帘自然也没能再打上他的后颈。没人会傻到在大冬天的晚上还开窗户,况且洛彦也不傻。
门响了。
已经是晚上九点,也不知道这个点是谁会跑过来凑热闹。寒假不同平时,大家多数在家中候着过年,况且天气冷,晚上出行的人本来就少,晚上有空般巴巴的跑来任课老师这边的学生更加不可怜。
洛彦的背脊略略收紧了,兴许敲门的和削向自己后颈的是同一个人,如果开门,势必正面迎敌。
洛彦将扫把移到了身侧,用左腰抵着,右手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风尘仆仆的陈瑜。
陈瑜脸色有些疲惫,探头看他屋子里并没有旁人,这才舒了口气,挤进门笑道:“洛老师。我……”
洛彦有些悻悻的转了身,把身侧的扫帚又放回了原处。顺势给她倒了水:“什么?”
“哦,没什么。”
洛彦心下狐疑,扭头仍旧往回走,只听耳后一声熟悉的口音轻唤:“周审言!”
洛彦腰上微微一紧,随即又若无其事的坐了下去,开腔道:“什么?”
陈瑜的声音似乎夹了些笑意:“宜谨。”
洛彦仍旧怔了怔,只把身子微微侧了下,回头仍然还是诧异:“你说什么?”
陈瑜抬手仿佛挟着香巾在他额上轻轻一点,嗔笑道:“兵器的用处是杀人,不是用来看的。你就不能把你的绣春刀亮出来?!”
这是昔日月月红言及对手时的说道,剑法轻灵终究不如刀的霸气,她唯恐周审言落了下风,便以此言相劝。那日是在滁州的一座小山山头,四面开阔,更别说有人在四周藏身。
陈瑜单挑这句,便是因为她吃定这是只有他们两人之间说过,言语平常却也精要。
洛彦这才直了身,蹙眉打量了一会陈瑜,沉声笑道:“陈老师你难道到这边就为了和我开这么个玩笑?什么绣春刀?”
“你呀!再装都得把你自己给忘了!”陈瑜反也不恼,歪着头看着一本正经的洛彦,“我若是说与旁人,我到了数百年之后重活一回也未必有人相信。你一时半会不信我也正常。不过……”
这口气,真是月月红的调子。
洛彦也只信了大半,顺口接道:“不过什么?”
“这未必使我们百年之后。不是么?”陈瑜抱着膝在他面前坐下,仰头道,“先前你也查过。你家中所记载的文案,和我们那时是不同的。那里面,我……”陈瑜用手掩了唇,“我还嫁与了你。”
洛彦叹了口气:“映红,你别再弄这副做派了。”洛彦抚了抚额,“酸得我头疼。你也看出来了。”
洛彦这话一说,才算是认可了她身为月月红的身份,她的闺名,叫岳映红,而且并不是这样的小女人姿态。
陈瑜闻言松了手,利索的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袖笑道:“还当你不肯承认,调戏你一下。周大哥,我这一梦,也算长了。”
洛彦笑道:“可我没睡着,真头疼。”
陈瑜扬声道,“你出去的时候,我是跟着的。”她转头看着电视里卖力的广告,声音微微有些哽,“你的尸首是我去埋的,就在城外三里的地方。”
“然后呢?”洛彦心里暗道了一句对不起,表情却更为疏淡。
“然后,我嫁人了。生了七八个孩子,做了个老太婆。嘿嘿。”陈瑜伸手在电视机上一拍,不料力道大了,轰隆一声大响。
陈瑜吐着舌头收了手,笑道:“怎么样?满意么?”
“你怕是盖了个小棚子,准备给我守节。谁料一觉睡醒,变成了几百年后的一个婴儿,到今天才想起来。”洛彦言语里说的平常,实则是对她的性子捉摸极为透彻,盖个小棚子倒未必至于,假以未亡人的身份守孝倒是可能。
他们呀,有些事情三言两语根本挑不清楚。
陈瑜抬掌便攻向洛彦腰间,怒道:“就你聪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