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引》Christabel

18、第三部 恶之花 1

　　孤儿院惯常的郊游时候，总是全英国最燠热的季节。那些原本布满天穹的阴霾云团此刻被炽烈的夏日阳光融得一丝不剩，空气也是难得的干燥。旱季来临了。
　　每年，孤儿院总是选在这个时候，已避暑为名带领孩子们远游。到郊外的森林，或是海边，或是任何一个他们认为不用多花钱的地方。
　　今年，同往常一样，他们又将出发。而且也是出于惯例，有一个孩子总是要被留下的。自从五年前的那场意外之后，他们就再也不敢带他出去了。那是院里人人皆知的古怪孩子，明明和周围人完全不同，但这种差异又是难以描绘的。几乎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神秘气质，仿佛什么东西珍藏了许多年，却偏偏不合时宜地附着在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身上。但他们无法说清让他们感到莫明不安的究竟是什么。于是年复一年，虽然那个孩子总在九月远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直到来年七月回归。但是所有的看护包括院长都下意识地不愿去干涉他的行动，只是任由他在自己眼前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暑假。然后，在他提着简陋的行李再次离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大松一口气。
　　“幸亏他从不回来过年。不然的话，整个圣诞节假期我都会觉得透不过气来呢。”科尔夫人总是这样说。
　　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停在门口。它本是一辆公共汽车，很早就退了役。蛛网在每一寸布满灰尘的空间里蔓延，又向上攀爬缠住了方向盘。这样的车平日里锁入车库鲜少有人问津，专为应付这种一门心思琢磨着要省钱的雇主。
　　看护们正指挥几个年长的男孩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搬运上车。科尔夫人在屋内检查着角角落落，生怕有什么遗漏。起居室、厨房、储藏室…她样样都亲自视察一遍，将一大串钥匙仔细藏入衣服内层的口袋，又关照留下的看护照顾好几个因生病而无法同去的孩子。又极不情愿记起那个古怪的孩子，她转身“噔噔”地向楼上冲去。
　　“汤姆，汤姆！”她叫道，“我们走了，照顾好自己。你得给我记着，别惹事！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看到整个房子变成了……”
　　科尔夫人一路唠叨着，古旧的楼梯在她的踩踏下发出“嘎吱”的□□。走上楼梯平台，阳光从正面的窗洞里洒落，科尔夫人不由得放缓脚步，从窗口探出头去望了一眼。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徐徐微风拂面，带来神清气爽的惬意感觉。楼下，行李已装得差不多了，孩子们也几乎全都登车完毕。一切都不出意料地运行着。门口，邮差正将当天的报纸投入信箱。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寻常的早晨。
　　然而当科尔夫人一把推开汤姆房间的门，她立刻就怀疑这是否还是一个寻常的早晨——
　　门居然是虚掩的，轻轻一扣便自动滑开。屋内空荡荡的不见人影。窗户没有关好，窗帘在晨风中肆意飘拂。科尔夫人不记得汤姆什么时候会变得如此随意。无论他在或不在，他都是不愿意别人擅自闯入他的房间的。科尔夫人正想悄悄地退出去，免得那个孩子回来发现了又会将什么报复性的灾祸降临到她头上。但窗台上有一样闪光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什么？银币？”脚步自动向前挪到窗边，科尔夫人好奇地伸手将那个光点拈起，低下头仔细端详：银绿相间的盾牌纹章，斯莱特林的蛇身上镶着一个大大的字母“P”。当然，科尔夫人并不知道蛇代表什么，但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银光闪闪的“P”，将徽章翻过来，眼珠立刻吃惊地突起：
　　“级长…”她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念叨，反复地来回扫视那几个字母仿佛下定决心要将它们看出一个洞来，“级长？！”她又说一遍，声音更大了，手指颤抖着抚过字母略微突出的浅痕，似乎要确定它们确实是实实在在刻在那里的，另一只手抬起扶住濒临晕厥的头：
　　“噢！天哪，我的上帝！”
　　级长，汤姆 • 里德尔？可是…
　　可是那几个字母烙印清晰，烙痛了她的手。仍然觉得不够，她又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这不是做梦。但她同时又十二万分地确定，正常人是没有谁会选他——汤姆 • 里德尔当级长的。除非…
　　除非那个鬼地方，那个她既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神秘学校和汤姆本人一样，是个古怪、不正常、不可思议的地方。无奈地接受现实，科尔夫人确信在那个地方盛行的一定也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思维方式。她叹口气，将徽章放回原处，又摇了摇头。转身正要离开，眼角余光忽然又瞥见了窗边地板上掉落的一封信。
　　信显然是被拆开后，又胡乱地重新塞回信封。这又是一个不寻常的现象。虽然平日里很少愿意主动去关心这个孩子（事实证明他也根本不需要她来关心），科尔夫人还是依稀记起了汤姆一向是非常珍视从那个学校来的信。没错，它一定是来自那个学校，封口的地方已被撕裂，但还是能辨认出印着的蜡封图案：狮、鹰、獾、蛇，围绕着一个“H”，同多年前的一个夏日，一个显然完全不懂怎样穿着才算得体的自称“邓不利多”的人来接汤姆去那个所谓的“特殊”学校时带来的相关文件上印着的标记一模一样。科尔夫人之所以记得它，是因为这个标记也同样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它居然还是作为一个学校的标记！在她看来，它显然更适合被印在动物园门口。不管怎样…她眼前浮现出过去汤姆在收到这样的信之后仔细地逐字读过，又沿叠痕小心地重新折好藏起的模样，实在无法将其同眼前的景象联系到一起。想着，科尔夫人情不自禁好奇地俯下身，手向地上信封探去。那孩子现在还没回来，看来是因为什么事匆匆忙忙出了门。那么，何不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看一看呢……
　　“夫人！夫人？”
　　科尔夫人吓了一跳，手指在离信不到一寸的生生顿住。她猛地站起身，无措地四下张望。
　　汤姆没有回来。科尔夫人不由大松一口气。楼下，清楚地传来凯茜的声音：
　　“都准备好了，夫人。我们出发吗？”
　　“哦，好的。我这就来！”科尔夫人慌乱地说，收回双手神经质地绞着。她最后不安地向屋内瞥了一眼，转身匆匆下楼。
　　门口没有了刚才的忙乱，显得空空荡荡。所有的孩子都已坐上了车。
　　毕竟，汤姆的不正常是早已习惯了的。科尔夫人宽慰似的想着。头顶洒下淡淡的和煦阳光，依然伴着几缕宜人的微风，这看来仍旧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早晨。
　　然而当科尔夫人探身从信箱里取出刚送来的晨报时，她再一次感到怀疑了。
　　报纸中，“刷”的飘落一张通告。只瞥了一眼，科尔夫人的脸色立刻变得石膏般灰白——
　　白底黑字，又用鲜红的色彩清晰地勾勒出来。短短的通告最上方，一条张牙舞爪的可怖黑蛇跃然纸上。科尔夫人的目光转向这样几行文字：
　　“近日在附近地区发现有毒蛇成批出没，数量不明。抓捕工作现已全面展开，望居民同时引起警觉。”
　　“‘蛇’？！”科尔夫人惊恐地张大嘴，她都不记得上次在野地里看到毒蛇是什么时候。这种冰冷粘腻的生物现在居然在这里被发现，而且…“成批”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蓦然袭来。虽然现在是阳光明媚的早晨，她仍觉得黑夜正悄然探出灰暗的手臂。脚底一个踉跄，她急忙扶着门板支撑住身子。
　　“夫人，您怎么了？”凯茜正从她身后走过，见状急忙横跨一步扶住她的手臂。
　　“哦…没事。谢谢，亲爱的…”科尔夫人喘着气道，仍在兀自颤抖。虽然才刚吃过早饭，她觉得自己又需要吃点什么，再喝点儿酒压压惊。但酒精或许能驱除恐惧，却无法躲避毒蛇的入侵。“哦！我想我们得出发了，赶紧离开！”她挣开凯茜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入车门。
　　门关上了，引擎“突突”地发动，车开始缓慢的加速，渐渐在远处缩为一个黑色的小点。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那个被称为“汤姆 • 里德尔”的男孩正将背贴着冰冷的墙壁。方才他一直透过门缝注视着科尔夫人的一举一动，眉抑制不住紧张而皱得越来越紧，清秀的额上也添了几道纹路。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一张同样的麻瓜通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转身，他冲着深色的天花板仰起头，刻意压低的询问自他薄薄的唇中吐出，嘶嘶声回荡在阴冷潮湿的角落。
　　这里，是孤儿院储藏室背后的一处回廊，平日里几乎没有人会来。汤姆全身隐匿在阴影中，一束惨淡的阳光从楼板缝隙斜斜洒入，正投射在他脸上。他像是在喃喃自语，而头顶的什么地方传来了回应：
　　“主人…照您说的，我找到了那些在附近出没的蛇…”
　　汤姆松开手，那张纸也从他掌心飘落，寂静中能听见纸页落地的声响。汤姆向前走了几步，缓慢清晰的脚步声叩响了积满陈年污垢的石地。
　　“怎么样？”他继续专注地凝视着屋顶一隅。那儿的房梁上，一条艳丽的巨蛇正缓缓垂落，
　　“它们都是冲着主人来的！”蛇张开口露出尖锐的牙，“确实，我也能感受到。就在这里，斯莱特林大人遗留的气息越来越强烈…正是这些吸引了它们。”
　　“哦？”汤姆轻轻扬眉，“我想，那也许是因为在记忆盒里继承的斯莱特林力量慢慢得到应用的缘故。”
　　蛇昂起三角形的尖脑袋，一对绿宝石般的荧荧碧眼在暗处蓦然射出耀眼的寒光，“那么，主人打算开始行动了吗？”
　　“我一点也不着急，纳吉尼。”汤姆懒懒地轻声道，“你知道，这件事太重要了，操之过急反而会使得全盘皆输的。况且，在霍格沃茨我们还有邓不利多需要对付。”
　　“但是主人，我听说…”
　　蛇急切地吐出一连串嘶嘶声，逐渐变得低不可闻……
　　“什么？！”汤姆警觉地直起身，“纳吉尼，你是说有人发现了？”
　　“是的，主人。确实已经有了这样的传闻，说斯莱特林的继承人就要现身了，就在这一年，密室必将重新打开…当然，这样的说法只是流传在一些斯莱特林的纯血巫师中，而且过去也并非没有过这样的传言…但这还是很不寻常的…据密室创建的传说已经过了那么久，过去曾有过的波澜也早已平复，这件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重新提起呢？而且，又是抢在主人准备着要动手的时候先传出了风声…”
　　“够了，纳吉尼。我明白了，”汤姆举起一只手止住了蛇絮絮叨叨的嘶声，警惕四下扫视一眼。暗处他的脸显得越发苍白，漆黑的眼眸凝滞，盯着头顶晦暗的角落陷入沉思。
　　“也许…是有人在暗中操控？”他喃喃地念叨。
　　“我也觉得，这样大规模播散的谣言不像是偶然…”蛇立刻应声符合，“那么，主人又打算怎么办呢？”
　　“现在，关键的一点是…如果果真是有人故意而为，那他们的用意又是什么？”汤姆微微的眯起眼，饶有兴趣地发问：“纳吉尼，你怎么看？”
　　“我吗，主人？”蛇不安地蠕动起来，“我觉得…也许主人的意图被什么人发现了，他们散布消息是为了引起警惕，阻碍您的行动？”
　　“不…我不这么认为，纳吉尼…”汤姆缓缓地摇着头，脸上逐渐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那么…主人的意思是…”
　　“这件事就有趣在这里。”汤姆说道，嘴角微扬，“不论是谁，若是想阻挡我，就不应该是在支持斯莱特林的纯血巫师中散播消息…我倒觉得这样做的目的正相反，是想要引诱我出手呢…”
　　“是吗？主人…那又是什么人会掌握您的消息？”
　　“哦…要了解得那么准确，那当然是与斯莱特林有着密切关系的人。纳吉尼，你还记得吗？”汤姆慢慢收起笑意，眼神变得朦胧，悠远而寂寥。“在我刚刚进入霍格沃茨的那一天，我们在破釜酒吧遇到的人…斯莱特林的，你告诉我他们说的也是蛇语…”
　　“当然，主人，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莫非，主人您认为是…”
　　“没错，纳吉尼。”汤姆略微颔首，又有一丝笑意自眼中浮起，“是时候好好回忆一下了…啊，那时侯我还没听说过什么黑魔法，什么密室…那个时候是他们主动找上了我，我却没能揭开他们的真面目。现在，我觉得再一次会面的时候到了…”
　　“那么…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呢？”
　　“如果你指的是打开密室，我认为不会。不管他们是谁、对我究竟用意如何，一定也是希望密室打开的。你有没有想一想，在这样的气氛下我反倒更容易获得支持？一旦我们开始行动，正好是对之前传言的印证，会很容易取得我们自己人的信任…”
　　“那…对主人本身的影响呢？”
　　“那个…暂时还不明了。他们的目的也许只在密室，我只不过是打开密室的途径而已…”汤姆深深吸了口气，藏匿在阴影中的神情越发诡异，他忽然绽开一抹邪气的微笑：“但是，我却是从来不愿被人牵鼻子着走的…”
　　蛇爬动得更快了，腹部摩挲房梁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可是，我总感觉有些不安呢…”
　　“哦？为什么？”
　　“尽管主人猜出了他们的意图，但毕竟您在明处、他们在暗处。”
　　“不用担心，纳吉尼。”汤姆悠悠地回答，笑容扯得更宽，“既然他们要我动手，那我们就索性开始行动吧。先走着看看，幕后人终究会露面的。”
　　“那么…主人的意思是要…打开密室？！”
　　“是的，纳吉尼。”汤姆慵懒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手伸入口袋握住魔杖，“看着吧，等回到霍格沃茨，一切就要开始了……”
　　一抹猩红蓦的掠过眼瞳，汤姆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屋外，一轮骄阳却在一点点攀上树梢，向四下吐露着无比炽热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