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引》Christabel

11、第二部 流光溯影 1

　　斜卧于冰冷的床板，汤姆的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黑袍。被子在床头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从那僵硬的棱角便可断定那决不会带来什么舒适的感觉。而汤姆正将他的整个身体倚在上面，冷月清辉洒落，光影交界越发突显出他脸上的线条，冰雕玉琢般精致。从床沿探出一条胳膊，慵懒地垂落，修长的指间尚还捏着一页信纸，薄而微黄的纸页随着他均匀柔和的呼吸轻微颤动，可以看到他身下压着的信封一角。他似乎是读着这些信睡着的。
　　窗外，传来黎明的第一声鸟叫。那声音轻而脆，却可以在静谧的空间传得很远，化做一道光割裂稀薄的晨曦。
　　汤姆忽地睁开眼睛。仿佛那不是鸟儿悦耳的啼鸣，而是一只恬噪的闹钟在他耳边一声大叫。
　　漆黑眼瞳掠过散落的信纸，残留的几许倦意立时一扫而光。汤姆猛然跳将起来，望了望墙角，他的箱子敞开大口，里面的东西杂乱无章。一丝慌乱拂过男孩俊秀的脸庞，他弯下腰，匆匆收拢地板上散落的东西，书、羽毛笔、望远镜、坩埚……一一被他抓起扔向身后。那些东西在半空划过干净利落的弧线，稳而准确地砸入敞开的行李箱。箱子发出一声哀鸣。
　　汤姆又几大步走过去，“刷”地拉开衣柜门，从里面扯出一把漂亮的微微闪光的飞天扫帚。随后，不知出于什么神秘的理由，他的动作忽然放缓。衣柜底，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它是那么不起眼，如果这里有第二个人在看，一定会忽视。但是当汤姆将它轻轻捧起，淡淡晨光笼罩之下，你就会赞叹它的美丽，表面粗糙却略泛紫光，用一个华美的银扣紧紧锁着。
　　此刻，一道微红的光从半开的窗泻入，懒懒地铺散开，映得汤姆原本苍白的脸略带潮红。而这抹红又像是因为兴奋，自汤姆略微敞开的领口浮起。白皙的手掌衬着盒子的神秘紫光，这颜色美得近乎妖艳，又是说不出的诡异。
　　汤姆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仿佛易碎的玻璃，轻轻放入箱底，又往上盖了几大本厚书。随后，他“砰”地合上箱盖。
　　直起身，揉揉酸痛的腰，汤姆四下扫视。所有的东西都进去了，地面上干净得只余一层浮土，屋内立刻因为仅有的四件东西——床、衣柜、汤姆和箱子——而显得单调。天空越发明亮了。汤姆朝着床头的闹钟一瞥：五点四十五分。
　　打了个哈欠，汤姆又走回床边。拾起那几页信纸，他还清晰地记得收到它们时的情景：

　　那时侯，他正站在窗口发呆，一如往常。
　　忽然，远天边上出现一抹黑影。它是那么迅速，越变越大，正已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孤儿院靠近。意识到那是什么，汤姆先是一愣，随后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立刻淹没了他。说那是喜悦也好，激动也好，不管用什么样的形容词都无法描绘它此刻在汤姆心底产生的奇妙效果。暖意自胃里升腾，上升到心里，然后融化，丝丝浸润骨髓。而此时，黑影已到了眼前——两只肩并肩飞行的猫头鹰。
　　让他如此兴奋的，不仅仅是因为其中一只猫头鹰的腿上带着一个发黄的信封，上面有他熟悉极了的图样：盾牌纹章上鹰、狮、獾、蛇，围绕一个“H”。霍格沃茨。他清楚地记得，他曾说过那是他唯一感觉像家的地方。尽管这个词对他来说多少有些陌生，但却是真心话。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认出了另一只猫头鹰，灰色，脖颈处围绕一圈白纹，属于他的朋友罗兰 • 萨克斯。
　　伸出颤抖的手，汤姆以最快的速度拨开窗栓，看两只猫头鹰挤挨着在过于狭窄的窗台上落定，迫不及待地扯下纸卷。

　　同往常一样，霍格沃茨的信总是由他最不喜欢的副校长阿不思 • 邓不利多写来的。两年了…汤姆想着，一边熟捻地拆着信。不知不觉，他在霍格沃茨已经过了两年了。而邓不利多，是否还是像当初一样密切关注他？或许，这个讨厌的教师的耐心还可以持续得更长。但是，（汤姆非常确定这一点）自从两年前与邓不利多第一次见面时的失态，以及一年级时自己因为这样那样的传闻流露出不合适的举动之后，邓不利多似乎已经下决心要对他区别看待。尽管…现在看来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他不是也早已决定销声匿迹了吗？两年来与他有关的言论，除了赞扬还是赞扬，从未出现任何不利的说辞。而决定沉寂，他也已经将目光稍稍转移。这种转移，表面上是全部，而在心底他埋了从未忘记的念头。自己的身世、斯莱特林的继承人、密室……这些解不开的字眼总是萦绕着他，在每一个不受打扰的深夜自动爬上心头。
　　而这两年……他干了些什么？得到同学的崇拜、老师的宠爱……以及，几乎所有人的信任。除了，邓不利多。游戈于各种复杂的关系中，似乎一切都那么顺手。气定神闲，有时汤姆也起了兴致观察别人。斯拉格霍恩，这个与汤姆关系最近的教师，举手投足，甚至是微笑挤眼，都有一种道让汤姆明白什么叫作“圆滑”。有时候，它的确很有用。比如说，避开不想回答的东西，举个例子，当有人问你“感觉如何”时，你可以说“今天天气很好。”尽管它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联系。汤姆深谙此道。而它对邓不利多却实在不会收到什么效果。这一点，汤姆是知道的，而且一直异常清楚。于是，他选择沉默。不记得什么时候汤姆听到过类似的话，“没有故事就是最好的故事”，而沉默，也许就是最好的回答。

　　“现在看来，我和邓不利多之间似乎不那么波涛暗涌了…”汤姆嘴角浮起轻轻浅浅的笑。
　　手中的信比往常厚，而汤姆的眼睛扫过那些常规的格式化的文字，终于落在这一行上：
　　“…在某几个周末，三年级学生获准访问霍格莫德。请将随信附上的同意表交给你的父母或监护人签字…”
　　清秀的眉微微一皱，为他的脸添上一片阴霾。有时候，他的确还是在乎着什么的。
　　“监护人签字…”
　　说实话，第一眼看见这样的词句，汤姆的心便狠狠揪了揪。他的监护人是科尔夫人。难道，要他拿着这东西傻乎乎地跑去找一个不明事理的麻瓜（“您能同意我去一座魔法村庄吗”）？这太荒唐了。
　　狠狠揉了揉头发，汤姆心想他肯定去不成了。
　　而邓不利多…汤姆眼前浮现出那张贼笑的脸，恨不得把那装得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扯碎…他可以比别人优秀，可以比别人成熟…但是他却有一个至今也无法抹去是死穴。他的身世。邓不利多明明知道，也知道他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跑去请求邓不利多的允许。不知怎么，这种微妙的感情泄漏竟使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阿不思 • 邓不利多，他最不愿接近的人，却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接近真实的他。
　　灰林猫头鹰轻轻啄了啄汤姆。
　　汤姆被惊醒了。他想起了还有一封信，而那只猫头鹰正静静地站着等待他解开纸卷。汤姆丢下霍格沃茨的同意表，将灰林猫头鹰腿上的纸平平展开，罗兰龙飞凤舞的哥特体映入眼帘，这多少带来了一些慰籍：

　　亲爱的汤姆，

　　麻瓜的孤儿院怎么样？他们还像去年那样对你吗？不过不管怎样，记住不能再随便使用魔法。现在会有人监视你，也许不只是邓不利多。
　　不过我知道，这对你没有效果。
　　不管怎样，今年我打算把你解救出来。记得去年夏天吗？那时我本考虑过邀请你去我家庄园做客，但说实话，那地方太过古老，阴冷潮湿，你也许不会喜欢。但是今年，我还是决定邀请你来。当然不是因为我们整修了宅子，这其中还有其他原因。我在信里不能说得太多，希望能见面详谈。
　　请将回信交这只猫头鹰带回。忘了说，纯血巫师的家宅往往附带一些复杂的保密措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旅途麻烦，这封信已经被变成一个特殊的门钥匙。如果你愿意，那么本周六上午六点零二分，它将把你带到我家。
　　希望能很快见到你。

　　你的 R

　　一股奇妙的喜悦感从汤姆腹部涌起，它是如此强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迅速占满汤姆的心房。这就意味着，他很快就能离开这日夜令他想要逃离的孤儿院了！不知为什么，谈起家庭，罗兰总显得与汤姆一样不开心。但是毕竟，他有一个家啊…尽管…（汤姆开始不愉快的遐想）…根据通常对古宅的描述，那地方可能又冷又湿，墙壁上爬着粘糊糊的鼻涕虫…或者，古旧的木板背后会埋藏一大堆魔法…不过，那正是汤姆想要的，一种新鲜的、截然不同的生活。在早已厌烦了身边包围着麻瓜被当作异类之后，他渴求一个更刺激、更贴近他的世界。
　　因此，甚至顾不得犹豫，顾不得好奇追问信中半明不白提到的到底是什么事，他立即给出了肯定的回音。然后，按信上所说，就在今天……

　　突然，床头的闹钟震颤着吼出一声高亢的尖音。
　　汤姆吓了一跳，信纸立刻从指间松脱，他一把抓住。抬起目光望向钟面：两根针几乎连成一条直线——六点，那是他设的闹钟。汤姆赶紧走过去，关掉定时按钮。
　　可是没有用。钟还在一刻不停地恬噪着，而且大有越闹越响的声势。它地“呱呱”大叫，几乎扯裂了汤姆的耳膜。
　　“该死！”汤姆不得已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护住耳朵，然而这只手却又得先去扶住床板，因为下一秒，床可能就将被这疯狂颤动的闹钟震得散架！抬起的手在半空犹豫了一会，最终果断地伸向始作俑者——
　　汤姆抓起闹钟，狠狠往地上砸去。它弹跳一下，撞晕过去。
　　无奈地伸了个懒腰，汤姆用两个指头将它拎回床头，一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指望这麻瓜的破玩意。他最后对着浑浊的窗玻璃理了理衣服，一手提起行李箱。那封信已在他掌中，被捏做一团。有些微的汗从掌心渗出。
　　“三，二，一——”
　　似乎有一个钩子猛地一探，汤姆立刻被一团五彩斑斓的旋风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