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二章 我如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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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自王皇贵妃的寝殿出来，并不意外地发觉有个一直在等着他的小东西。
小东西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连大声喘气都不敢，生怕打扰到了他们。明明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却又执着地不肯走开一步。
宁王微侧了脸，冷漠端严的面上露出一个轻笑，如雪融冰消，一笑春生。
“小宝。”
“叔！”
赢兰快速奔到他身前，却不敢伸手抱他，只紧紧捉住他的袖子，火焰余烬似的锦缎被白玉也的手指攥住不放。她低着头，轻轻地问道：“叔，皇贵妃还好罢？”
宁王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赢兰摇了摇头。
宁王道：“她好歹也是我的母妃，你以为我会怎样待她？”
他看去毫无异样，赢兰却心里一沉，说道：“叔，如果您痛苦难过，不要憋在心里，不要把自己闷坏了，生出病来。您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好不好？我从小到大的所有痛苦难过，全部都和您说过，每次只要和您说了，说出来就好多了，也不再那么伤心了。”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低，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说什么，“……您若是有不顺心的事情，我，我虽然无法为您分忧解难，但我可以逗笑您，可以陪伴您，可以让您不那么孤单。”
宁王垂首，看着她头顶的发旋，伸出手拨弄她的长发，数道：“有两个。”
赢兰不得其意，问道：“什么两个？”
“你有两个发旋。”
宁王的声音轻得像是飘落的雪，一枚一枚，从天际缓缓旋转着坠下，是白色的精灵，是翩跹的雪蝶。他道：“你刚出生的时候，真是丑得惊人。我抱着你，都觉得特别惊讶，差点被吓到了。原来普通小孩子一出世是这样丑的，你比小水丑多了，而且和她生得一点都不像。皮肤皱巴巴的，红通通的，真的特别像猴子。”
赢兰哼唧唧了一声。
“你可不要不服气，你那时候真是，谁都想不到，能长成现在这副好样子。不过只有头发像现在，那时候就是这样，又密又长，喏，”宁王又拨了一下她的发顶，软软的乌发在他的指尖下，和着他的声音，流水一样淌过她的耳畔，“从小就能数得出来，有两个，长大了也不会变，不会多，不会少。”
赢兰等了半天，就等着宁王剖白心迹，自己替他抱头大哭一场，没想到宁王真的就这么在自己头上摸来摸去，数起发旋来，不由讪讪道：“叔，您真的没事吗？”
宁王微微笑道：“我没事。”
赢兰还要说话，宁王道：“我现在没事，还撑得住。如果有一天我快撑不住了，我再来找你，好不好？”
赢兰精神抖擞，两眼顿时一亮，连连应道：“好！叔，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若是有伤心事过不去了，一定要和我讲，一定要让我一起担着，咱们一言为定。”
宁王道：“好。”
赢兰道：“不行，不能光嘴上说。”她执起宁王的手，细细摸着他指节上的薄茧，黑白分明的眸子，像两朵双生的黑白莲花，莲华绽放，漫出氤氲的波光，“叔，我们来拉钩。”
宁王眼中有无奈的笑意，说道：“这事还要拉钩？”
赢兰忙不迭地点头——当然要拉钩！万一秦王那个小妖精抢先她一步可怎么办？
宁王拿她也没办法，任她将两人的手摆好姿势，小指头勾住小指头，四指对四指，贴在一起晃荡，还一边唱着童谣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
赢兰唱完了，宁王还无甚反应。赢兰不满道：“叔，您要和我一起呀。”
宁王有些傻眼，问道：“一起什么？”
赢兰道：“一起唱呀！您看，您和我一起，一、二、三，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
宁王拿她无法，只能跟着一起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
赢兰志得意满，那叫一个意气风发，仿佛能看见自己有朝一日出落得又成熟又美丽，温言安慰宁王，秦王却只能蹲在墙脚怨恨地咬衣角。那副场景想一想便令她心旷神怡，通体舒畅，赶紧加重砝码，说道：“叔，我们已经说好了啊，您若是敢骗我，我就……我就……”她灵机一动，“我就从摘星楼上跳下去！”
宁王皱起了眉，斥道：“小小年纪，瞎说些什么！”
赢兰吐了吐舌头，说道：“那也是小皇叔先瞎说的。我刚刚一时想起他，就记得小时候，他老是吓唬我，说要把我从摘星楼上丢下去。”
宁王道：“他那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也不懂事。你怎么尽记得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赢兰撅起小嘴，不乐意他向着秦王。
宁王忍俊不禁道：“这就不高兴了？”
赢兰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只要能让叔这样笑，不管怎样我都会很高兴。”
宁王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宝，睡罢。”
***
蓝姓女子并没有在宫内掀起多大波澜。一个妃子，死就死了，有何好在意的？
若非这件事闹将到皇帝面前，还牵扯到了秦王，只怕根本不需要掌印太监一句话，这女子早便彻底消失。儊月之大，总有无数阴水沟可以扔老鼠的尸体。
这一日赢兰又去了御花园。
她素喜蔷薇，便带了银剪花篮之类，准备修剪几支带回长华宫。一般花丛锦簇之处，往往以丝绦缀金铃，系在花枝上，鸟雀一旦前来，便会被铃声惊扰。但此处却没有设置护花铃，赢兰觉得有点奇怪，卷起袖子，正待伸出手去，还未触及花枝，就有两声叫唤道：
“莫损花，莫损花。”
这声音说清晰也清晰，说含混也含混，竟不知道是什么发出来的。赢兰眼见左右无人，再度伸手，那声音又响起来：“莫损花，莫损花。”
“是谁在装神弄鬼？”赢兰左顾右盼，“快点出来！”
她提高了声音，花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一对青色小鸟飞了出来。它们倒也神奇，并不怕人，栖息在花枝上，两只唧唧歪歪黏在一起，不鸣不叫。
赢兰有点恍然，眼里便带了笑意，故意又伸手要去折花。
两只青鸟果然开口道：“莫损花，莫损花。”
原来这两只青鸟便是青眉送的那对护花鸟。赢兰听顾乔说明已久，但还是头一回在宫里遇上，只觉它们憨态可掬，确实乖巧可爱，教人不忍伤害。
“既然这花有你们护着，那我就不折啦。”赢兰笑吟吟的，也不顾这些小鸟能否听懂，将银剪放回篮子里，“真是辛苦你们了。”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赢兰看了一眼，竟是端王。
端王显然也看到了她。
但他却没看到似的，头也不回地走过去了。
赢兰已经许久没和他讲话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竟被他这么忽略怠慢。她嘟了嘟嘴，他不理她，她也绝对不要主动开口。
然而那脚步声却回来了。
端王一开口就果然没好话。
“你堂堂一个郡主，马上就要及笄封公主了，还这么不成体统。”
赢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才行礼道：“皇叔。”
端王道：“你看你穿的像什么东西！还不快点将衣裳穿好。”
赢兰莫名其妙道：“我不过是将袖子卷到手肘处，方便剪花罢了。何时不成体统，居然还不算穿好衣裳？”
端王道：“你一个女孩儿家……”
赢兰道：“成和长公主也是女子，她别说臂膀了，肩膀和两只胳膊都露过，也没人说过她不成体统啊。”
端王头发像是炸了，说道：“你也知道她是成和长公主？她的后宫数量比之父皇也不逞多让，你和她比？”
赢兰很无辜，说道：“那又怎么样？”
满目姹紫嫣红，开到极盛极浓艳，烟丝醉软，蜂飞蝶舞，真真是云蒸霞蔚的一副好画卷。而她亭亭玉立，似雪后的晨曦，不言不语，无声便压过了万紫千红的绮丽。
端王不想再看，只道：“总之，你快将衣裳穿好，小心得了风寒。”
赢兰无语望天。
盛夏晴空，太阳烈得教人希望快快下场大雨，更恨不得现在就回长华宫吃一口沈艳光的新甜品。
赢兰道：“风寒？”
端王不欲久留，正待离开，目光忽然一凝，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赢兰见他望向自己臂间的九环金钏，有些诧异道：“皇叔认得？”
端王冷冷道：“巫咸的东西，我这辈子死也忘不了。这是谁给你的？难道……”他声音一沉，“是我那个好哥哥？”
赢兰摆首，说道：“不是，这是皇贵妃赐给我的。”
端王目光微烁，说道：“皇贵妃疯了不成！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她居然也陪你一起傻？你什么身份，哪里需要日日戴着这玩意！”
赢兰还欲反驳，端王大踏步地朝她走来，她被他脸色的焦急之色唬得一怔愣。
端王捉住她的腕子，竟是要强行退下她的金钏。
赢兰急道：“皇叔，你作甚么！”
端王皱起眉头，问道：“你戴着这个，是想作甚么？”
赢兰道：“皇，皇贵妃只是为了万一……”
端王怒极反笑，说道：“那等终日惶惶不敢妄想明天的跳梁小丑，才会巴巴地戴着这些东西准备随时寻死。”
赢兰道：“可是皇贵妃说万一……”
端王怒道：“去她的万一！哪来的万一！没有万一！给我脱！”
他的气势太强，如山如涛，如倾如涌，赢兰一时竟被完全压过，吓得嘴唇发白。“啪嗒”一声，花篮坠地，银剪跌落尘埃。
其实端王本就是皇子中样貌最肖似皇帝的，能与望舒王氏出身的宁王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岂是池中之物。也就赢兰从来没见过他真正发火的样子，一直觉得他是只纸老虎，是个可以随便打也不会生气的皇叔。
“你听到了吗？小东西。”端王见她神色恐惧，眸光暗沉，眉头一点也没松，“真要有万一，你真打算用这里头的毒药寻死？”
赢兰哑口无言良久，忽然道：“皇叔，皇婶那个时候……您也在场的，对不对？”
端王缓了缓脸色，问道：“为何忽然提起她？”
赢兰眼中微微泛泪，说道：“我只是想……皇婶那时候，选择触柱而亡，一定很痛吧。”
端王见她害怕，又看她盈泪，惊怒早就抛到九霄云外，面子上还是板着，说道：“所以你以为服毒就不痛了？我告诉你，巫咸那帮子混账，就喜欢瞎做些乱糟糟的玩意，说要毒死你，结果你疼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搞了半天还毒不死，平白受了一大堆苦。”
赢兰怯怯问道：“真的吗？”
端王道：“自然是真的。”痛不痛，到底是治标不治本，“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皇贵妃怎么会和你说这个，老四呢？皇兄呢？你瞅见他们戴过这些东西吗？你有心眼吗？”
赢兰摇头道：“叔我不知道。小皇叔没有。”
虽然秦王不是个好例子，但勉强用在这里也还行。端王道：“你瞧，你缺心眼了吧，老四都不用，那可是他亲姨母，你再亲能亲得过他和皇贵妃？”
赢兰道：“小皇叔的想法和我不太一样。当年皇婶的事情……”她沉吟了半晌，有点艰难吐字，“小皇叔说，先前人没死的时候保不住尊严气节，自杀了之后就能保住了？留个尸体在那里，任他人评说，就不会受辱了？只是徒增可笑罢了……”
端王道：“这确实像老四说的话。”
书弦为证清白，不惜一死，节烈可歌可颂，秦王能轻巧地说出这种话，不应该叫没心眼，而是没什么心肝。
赢兰咬住嘴唇，说的：“小皇叔还说，败者的气节一无所用，最多在史书上添几个字而已。我那时还不是很信服，而且皇婶新薨，我特别难受，和小皇叔辩论起来，结果……”
端王道：“结果？”
赢兰道：“结果他吵不过我，趁叔不在的时候抓住我，痛揍了一顿屁股。”
一想起那段往事，好像还能感受到当年那火辣辣的疼。
端王的嘴角一抽，神情更加严肃，说道：“老四嘴巴毒，说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更何况，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万一，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人顶着，你这个小个子哪需要想这些。要是谁逼你服毒，除非踏着我……和皇兄的尸体走过去，你明不明白？”
赢兰可就是不服气，还待说话，端王叹息道：“是你自己亲口告诉我，皇兄对你说过，‘但凡这世上还有一人在乎你，你就不能死。’那时我们二人坠入崖底，生死叵测，前途难料，你还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再苦再难，你也绝对不会放弃生机。只要想着还有人惦念，哪怕只是为了那个人不伤心，便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我知道你不在乎我，我看到也就算了，你想想皇兄罢。他若是看到你戴着这个，该有多心疼？”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我如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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